盛恩頤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
他後退一步,臉色微微漲紅,覺得退讓他沒面子。
反而另外那少年,很怕羞,躲到了盛恩頤身後。
盛恩頤撞到了他,頓時惱了,呵斥道:“你在我身後做什麼?快滾。”
少年不知所措。
趙傳薪嘿嘿一笑:“既然不敢打我,要不我打你一頓?”
盛恩頤臉紅脖子粗,低聲吼道:“我爹是盛宣懷,奉勸你好好想想。”
“你爹就是李剛也不好使。”趙傳薪逼近一步:“快請我吃辣條,不然放學別走……不,下船別走。”
因爲船就要在鎮江府靠港了。
這是經停站。
可忽然趙傳薪一愣:“哦,那你爹要是盛宣懷的話,咱們不吃辣條了,有什麼山珍海味都上來。”
“你再好好想想。”盛恩頤色厲內荏,眼珠子亂轉,忽然腳底抹油,轉身就跑。
他跑出去五六米,回頭一看,趙傳薪笑嘻嘻的站在原地沒動,這讓盛恩頤放下心來,準備回去找他爹告狀。
忽然,他脖子一緊,同時聽見了那個少年的驚呼。
原來趙傳薪踩着縹緲旅者瞬間來到他身後,從後面掐住他的脖子。
他對縹緲旅者的掌控愈發遊刃有餘了。
此物基本不可慢行,上腳就竄。
趙傳薪學會了用智能陀螺儀輔助起步,加上他長期修煉平衡術,這才能駕馭。
他敢喊號,全天下除了他以外,縹緲旅者落在旁人手中也沒用。
少年正是見他連一秒都不到,如同鬼魅到了盛恩頤身後,這才驚呼的。
趙傳薪說:“小癟犢子,不請貧僧吃喝就敢跑?”
“你這惡僧,快放開我,不然要你好看。”
趙傳薪打量,這艘上海耶鬆船廠建造的“江新號”大輪,全長上百米。
按吃水線上下區分的話,水上有三層,水下有兩層。
可謂是高大雄偉,威風凜凜。
很難想象,在這個時代,就有這麼大的江輪,而且還是國產。
所以說清朝末期真是個奇葩的時代,說它落後是真落後,說他先進也不無道理。
在這船上,每一層都有餐廳。
但規格不同。
分一二三四五等艙。
趙傳薪揪着盛恩頤的脖子,轉頭對那怯怯的少年說:“閏土,這小癟犢子請客吃飯,跟我一起去吃大戶。”
少年圓臉有些發紫,可能是凍的。
戴着個小氈帽,神情畏縮,是以趙傳薪管他叫閏土。
少年愣了愣:“我不叫閏土。”
“好的閏土,趕快跟上來,別廢話。”
盛恩頤哇哇亂叫,趙傳薪照他屁股踹了一腳:“再鬼叫把你丟江裡喂王八。”
說着,提着他的脖子將他舉了起來。
盛恩頤嚇壞了,這人的力氣怎恁地大?
他果然不敢叫了。
閏土想了想,真的跟了上來。
不知怎地,趙傳薪身上有種讓小孩子親近的氣質,讓他不覺得十分害怕。
趙傳薪推搡着,讓盛恩頤在前頭走。
這屬於頭等艙的一層上面,什麼都有。開水間、洗漱間、廁所、浴室、醫務室、餐廳、小賣部,以及最離譜的是輪船上的郵電所。
經過小賣部,趙傳薪駐足,推着盛恩頤進去,朝櫃檯說:“哈德門、紅塔山、老刀牌、大前門各給我來一條!”
店員奇怪的看着這三人。
盛恩頤直給店員打眼色,店員愚鈍,看不懂,問:“咦?你得了眼疾麼?”
盛恩頤:“……”
趙傳薪哈哈一笑:“這叫眼皮下淺,這眼也叫丟人現眼,小癟犢子,少跟我打馬虎眼,趕緊掏錢算賬。”
盛恩頤身上還真有錢,且不少。
只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他不情不願的掏錢結賬。
趙傳薪將煙收了,又推着他往餐廳去。
到了餐廳,趙傳薪嚷嚷道:“夥計,有什麼山珍海味儘管上。”
夥計還挺好心的說:“即將到鎮江府,岸上有酒樓,要不您再等等?”
“等什麼等,貧僧就愛在船上吃喝,快快上來。”
夥計便掰着手指頭說:“吸猴腦、駝峰、豬背肉、文思豆腐、海蔘、魚脆、魚肚……這些統統都來上一盤?”
趙傳薪咳嗽一聲:“猴腦不要,駝峰不要,果子狸不要,來豬背肉,文思豆腐,海蔘,魚脆魚肚,熊掌、鹿筋和燕窩。就這些吧,不夠再點。”
夥計看看趙傳薪,又看看倆孩子,將疑惑按捺下去。
趙傳薪穿的乾淨,但太普通,看着還是個和尚。
閏土破衣爛衫。
只有盛恩頤,一副貴公子的裝扮,只是臉上老大不情願的樣子。
夥計心說既然能來頭等艙這一層,還是別怠慢了,就去吩咐後廚去了。
趙傳薪指着餐桌對面,對倆少年說:“坐。”
閏土沒動,怯怯說:“法師,我站着就成。”
趙傳薪拉了他一把,閏土不由自主的坐下,卻十分不安的扭動着,眼睛亂瞥,彷彿生怕這裡來往的貴人會呵斥他讓他離開。
趙傳薪問閏土:“閏土,你可知地裡的猹是什麼動物?”
閏土老實回答:“知道,那畜生凌厲兇猛,和獾豬有幾分相似,臉上有黑白槓,沒肉吃便禍害莊稼。”
趙傳薪哈哈一笑:“有機會咱們拿叉子叉猹。”
聽他說的有趣,且問出的問題對胃口,閏土放鬆了一些,興奮的說:“法師,猹不好吃,捕竹狸纔好吃哩……還有稻雞。”
竹狸就是竹鼠。
盛恩頤白了閏土一眼:“土包子,沒吃過好東西。”趙傳薪照他後腦勺就一巴掌:“你纔是土包子,他說的東西纔好吃。”
盛恩頤朝趙傳薪瞪眼。
趙傳薪不以爲意,掏出兩塊巧克力分給他們:“嚐嚐,這是洋糖。”
閏土拿着巧克力咬了一口:“咦?洋人的糖是苦滴!”
“再嚐嚐就甜了。”趙傳薪樂呵呵道。
盛恩頤卻說:“這不就是知古辣麼?有什麼稀奇?難吃的很。”
說着,就將巧克力丟在地上。
趙傳薪直咬牙。
這才叫熊孩子,缺乏管教。
閏土嚐到了甜頭,俯身把那塊巧克力撿起,吹掉浮灰:“你不要了麼?不要給我吧,我家裡還有妹妹,給她嚐嚐。”
“快拿走,誰稀罕?”
趙傳薪朝夥計招招手:“再去給我拿幾個洋罐頭,布丁和牛肉的都要。”
夥計答應了一聲,顛顛地拿來了罐頭。
趙傳薪全都塞給了閏土,指着盛恩頤說:“這小癟犢子請客,你帶回家和妹妹吃。”
盛恩頤大爲不滿:“我叫盛恩頤,不叫小癟犢子。”
“哦,小癟犢子,你在盛家排老幾?”
盛恩頤別過臉,不想回答。
趙傳薪揚起了手。
盛恩頤一縮脖子:“排第四。”
這人是真削他,根本不慣着。
他在家裡被嬌生慣養,當成了寶貝疙瘩,因爲前面三個哥哥都早夭了。
盛宣懷視他爲接班人。
趙傳薪回憶了一下:“咦?排第四,那豈不是盛家的敗家子?”
這貨據說好賭,一夜之間能輸掉一百多幢房子。
還愛抽大煙。
真不是個東西!
盛恩頤畢竟還沒成爲後世那個敗家子,立刻就惱了:“你不要污衊人,爺爺我纔不是敗家子。”
趙傳薪擡手一巴掌:“你他媽是誰爺爺?你這個欠削的狗東西。”
盛恩頤捱揍,卻兀自不服,指着趙傳薪的衣服說:“你這惡僧,破衣爛襖的,就覺得別人穿着綾羅綢緞的都是敗家了,真是沒有見識。”
趙傳薪呵呵一笑:“有沒有審美?貧僧這棉袍,可是經典的江浙滬穿搭。”
簡直就是男中名媛,衣中金縷。
閏土十分欽佩。
換成是他,被盛恩頤如此奚落,定然臊的擡不起頭。
可趙傳薪嬉笑怒罵,渾不當回事。
所以他幫腔:“是啊,這襖子多好,沒有漏絮,一看就知暖和的緊。”
盛恩頤只是冷笑。
兩個燕雀安知鴻鵠之能焉?
等菜上來了,夥計陪着笑臉,指着熊掌說:“客官,這熊掌,是在船下就烀的軟爛,已經炮製好了,上了船不必廢功夫,您趁熱吃。”
趙傳薪分了一半給閏土,對盛恩頤說:“想來你也不稀罕,對吧?”
盛恩頤吃過飯了,但是見那熊掌爛糊的模樣,少年貪吃,也想嚐嚐,畢竟他吃過,知道口感是相當好的。
一時間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卻昂首裝作不屑一顧的模樣。
趙傳薪大快朵頤,閏土被他帶動,也嚐了嚐,眼睛霎時間亮了:“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點,反正這小癟犢子請客。”
“我再強調,我叫盛恩頤。”
趙傳薪又給閏土斟了一碗文絲豆腐湯,自己也嘶嘶哈哈的喝了起來。
那豆腐被切的纖細如發,刀工果真了得。
片片放在湯裡還不碎,這廚藝,趙傳薪是拍馬難及的。
一時間吃的十分盡興。
趙傳薪舒服的撂下筷子,掏出煙點上:“哎呀,如此美食,要歇歇吃吃,不能一次性吃完,先抽根菸再說。”
其實他是見閏土愛吃,就留着讓他多吃點。
盛恩頤鄙夷的看着趙傳薪:“你這和尚,抽菸吃肉,如此不守戒律,就不怕佛祖怪罪麼?”
“我那師兄,神通不如我,法力值不如我,他伸出手掌只能化作五指山,貧僧伸出手掌卻能捏爆一顆星球。你說他敢怪罪我麼?”
盛恩頤和閏土同時問:“星球是什麼?”
趙傳薪指了指大地,又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無論咱們生活的大地,還是天上的月亮或者是太陽,都叫星球。貧僧每當剃光了頭髮,就會變強,一拳就能轟碎一顆星球。”
兩個少年目瞪口呆,長這麼大,不是沒聽過吹牛逼的,但沒聽過這樣吹牛逼的。
如此一來,佛祖之能,確實不及能將大地都打碎的狠人。
但盛恩頤根本不信:“你說大話!”
趙傳薪就給他們講了一段琦玉的故事。
最後,趙傳薪舉起了沙包大的拳頭,總結道:“貧僧一拳一個小盆友,就問你們怕不怕?”
倆少年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盛恩頤搖頭:“我不信!”
趙傳薪握拳錘擊餐桌,文絲豆腐湯碗中央,湯汁陡然分出一團水珠。
水珠飄蕩着,飛到了趙傳薪嘴邊。
趙傳薪一張嘴,湯入口,喉結滾動嚥了下去:“這一拳之威如何?”
倆少年傻眼了。
盛恩頤結結巴巴:“你,你,你真的比佛祖厲害?”
趙傳薪淡然一笑,正想要說話。
此時,旁邊有個聲音傳來:“恩頤,你亂跑什麼,四處找你都找不見,你不是吃過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