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潼回來的時候魏姝正在房裡背書,嬴潼的面色非常不好,眼睛紅腫像是哭過。
魏姝着實嚇到了,把竹簡放下道:“誰欺負你了?”
嬴潼搖了搖頭,也不肯說話。
魏姝很少見她這般,說:“你說出來,我替你去教訓他。”
嬴潼的淚珠就又蹦了出來,她不願意說,魏姝也不會強逼,只嘆了口氣,倒了杯水遞給她。
夜裡睡覺時,嬴潼突然說:“魏姝,我們回秦國去吧”
魏姝翻了個身說說:“好,不過我要等先生的安排”
嬴潼說:“還要多久”
魏姝說:“我也不知道”她說完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魏姝照例是要去找趙靈的,但是趙靈卻已經走了,她看着空蕩蕩的房間,通透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
剛入了夏,很是溫暖,可她的心裡卻有些悵然,趙靈他去了齊國,雖然他會回來,但魏姝不免失落,她不是個喜歡與人分別的人。
然後她看見乾淨的矮案上擺着一片木片,她拿了起來,上面只有一句話:旬月乃還。
是趙靈的字。
魏姝嘆了口氣,轉而想起不日十二閣便會進行第二輪的辯論和比試。
趙靈這麼悄無聲息的一走,這事兒交給誰來掌管?
毫無疑問,自然是魏姝。
此刻她只覺得天暈地轉。
下到二樓,恰好一個夥計上樓來,說:“不好了,樓主,底下鬧事了!”
魏姝一直是以樓主身份示人,但做決定的都是趙靈,她一聽底下鬧事,頭如斗大,但是她不能下去,現在還不是她暴露身份的時候。
底下鬧得是不可開交,叮咣作響,夥計着急的說道:“樓主!”
魏姝的面色突然的就沉了,接着她就笑了,笑的夥計莫名其妙。
底下鬧事是韓國力士與一幫魏人,他們打的是翻天覆地,這夥魏人是魏太子公子申的人,公子申是故意,他就是要將這樓主給逼出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無疑是個愚蠢的做法,不過是沒有人會阻攔的,因爲他們也想知道這今朝樓的主人是何模樣。
此刻今朝樓裡圍了不少的人,範傲看不慣那仗勢欺人的魏人,管他是誰,他一掀衣角,上去便要幫那韓國力士,卻被江一攔下了,江一隻是笑着,不准他上前。
範傲說:“我看這……”
他話沒說完,就聽見了女子的笑聲,很輕柔,很好聽,讓人心神盪漾。
公子申怔了下,揮了揮手,那幾個魏人便停了下來,他擡頭看去,就見二樓的紗幔後站着一個女子,雖然看不清楚容貌,但隱約可見其身姿妙曼,膚白如雪,鬒髮如雲黑似石墨。
公子申說:“樓上者何人?”
魏姝道:“你覺得我是何人?那我便是何人。”
範傲驚訝道:“難不成,她就是今朝樓樓主?一個女子?”
底下人不禁議論,很驚訝,也很難不驚訝,因爲誰也想不到今朝樓的樓主是個女人。
江一併沒有說話。
同時衛秧也沒有說話,他只是看着,頗有興致,他不知這個女人要怎麼收場,魏國的太子,不是普通人可以應付的來的。
公子申說:“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賤婢”
這話很侮辱,但是魏姝並沒有撕破臉,與魏國太子撕破臉,是佔不到便宜的。
魏姝道:“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爲?我久聞魏人風雅,然耳聞不如一見。”
衛秧抱臂看熱鬧,忍不住笑了一聲。
公子申說:“姑娘何必躲於帷幔之後,不如真面目示人。”
魏姝說:“男女有禮節大妨,公子剛譏我爲妓,我又怎敢僭越。”又道:“既然公子對今朝樓樓主有興致,不防贏一十二閣閣主,屆時小女子定然獻樽添酒,以悅公子。”
公子申討不到便宜,他的人已經和韓力士產生了糾葛,如今再闖今朝樓實在是太過招搖,他本也沒想鬧得太大,況且他心裡也沒底,聽這女子說話是帶魏音的,然而誰又知她到底是什麼人。
他轉身要走,卻又被攔下了。
公子申說:“姑娘這是何意啊?”
魏姝說:“公子千金,我自是得罪不起的,不過這底下一片狼藉,公子不當賠點纔是?”
公子申冷哼了一聲,派人留下了銀子。
魏姝很慶幸公子申未與她多做糾纏,不然她確實應付不來,大概公子申以爲她就是個地位低下的女人,故而不願多費脣舌。
接着另外一個夥計上來,將木案舉到她身前,說:“樓主,十二個人已經選出!”
這些名字對她大多都是陌生的,不過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江一,這名字耳熟,魏姝拿起那絹帛來,想了一會兒,便記起來了。
恰好嬴潼走過來,魏姝便將那木牌遞給她問:“你們認識?”
嬴潼臉忽變得慘白,然後說:“認識”
魏姝大概是猜到了,也沒多問,把木牌放了回去。
夥計又說:“樓主,有人問入住十二閣,可否帶一人同住。”
魏姝說:“可以,但只可攜一人。”
夥計說:“好”
這幾日,魏孌很惱火,那個衛秧,說是要幫她報仇。
現在呢?
人跑到了今朝樓去住,據說還有美酒美姬相伴,活的好生愜意。
在大梁消息傳的向來快,今朝樓的樓主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這事不過半天,就被傳的人盡皆知。
魏孌聽了更是惱火。
她換了身男子的衣裳,勢必要把衛秧給揪出來,今朝樓二樓的夥計攔她,她便說:“我是東五閣衛秧的人!”理直氣壯的。
夥計也就作罷了,不僅作罷,還一幅看熱鬧的樣子。
魏孌直奔東五閣,一把推開,她看見衛秧身上衣裳半散,俊美的臉上帶着笑意,左右各擁一佳人,手執青銅酒爵,很是風流浪蕩。
魏孌腦子嗡的一下,她就知道衛秧是這種人,氣的發抖。
衛秧看見她,沒多驚訝,笑道:“怎麼跑來了?”說的很輕巧,像是哄小狸貓一樣。
魏孌氣的不行,道:“這就是你說的幫我!我把絹帛都給了你,你卻在這裡左擁右抱,把我一個人丟在魏家!”她說話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很難過,這樣子頗像是空房怨婦。
衛秧大概沒想到魏孌會如此激動,走了過去用手指給她摸了摸眼淚。
他的手指溫熱,衣裳散亂,半露的胸口上留着吻痕,身上帶着一股女子的脂香味,他看着她,有點無奈,說:“哭什麼?我過幾日就會回去。”
魏孌打掉了他的手,說:“不必了,你就留在這吧,軟玉溫香,回去做甚!”
她這話裡很酸。
衛秧覺得很有意思,他還是第一次哄一個半大的小姑娘,笑道:“那你同我住這。”
魏孌上一刻還在生氣,下一刻臉就紅了,說:“誰要同你住一間房!你不要臉!”
衛秧笑道:“並沒讓你同我住一間,這二樓又不止十二間房,讓樓主再分你一間。”
這話還不如不說。
魏孌問:“這樓主是個美人?”話是問的,卻帶着怒氣。
衛秧笑道:“是個女子,美不美就不知道了。”
魏孌冷笑道:“食色性也,不美,你能留着?別說你就是爲了屋裡那兩個胭脂俗粉!”
屋裡那兩個女子聽魏孌如此說她們,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她們確實不夠美,至少不如魏孌美。
衛秧揮了揮手,那兩個女子陰沉着臉離開了。
衛秧於是把魏孌拉進了屋去,關上門,說:“今朝樓的樓主到現在都沒有露面,並沒有人見過。”
魏孌將信將疑,說:“可是他們都傳樓主是個女子。”
衛秧說:“那日出來平公子申一事的確實是個女子,不過沒這麼簡單,她不是樓主,這樓主一定另有其人。”
魏孌說:“那你覺得這樓主是何人?”
衛秧搖了搖頭,說:“不知”又道:“如果能上三樓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魏孌沒有接話,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幾日魏姝都是住在三樓的,在趙靈房間的旁邊有她的一個小閣,嬴潼也住在這裡,不過嬴潼從不下樓,樣子也變得很憔悴,茶飯不思,整日裡發呆。
這個可憐的姑娘是心碎了。
魏姝對着銅鏡梳理長髮,見嬴潼這樣,嘆了口氣,她幫不了嬴潼什麼,感情這種事外人是插手不了的,於是說:“你若是心裡不痛快,就回秦國去,省着總想去見他,憑白折磨了自己。”說罷她滅了燈火。
嬴潼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說:“你說他的夫人會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呢?”又說:“你說我是不是錯了,他根本就不喜歡我這種女子,他應該是喜歡溫柔賢淑的吧,可是我現在改也已經來不及了。”
魏姝沒辦法回答,甚至都無從安慰,她擠到嬴潼的牀榻上,抱着她,摸着她的脊背,安慰她說:“別想了,這世上的好男子多的是,何必爲一個人肝腸寸斷的。”
嬴潼沒說話,不是所有人都同魏姝一樣,知道喜歡的人不可能了,便立刻的傾心於別的男子,至少嬴潼是做不到的。
正當時門被敲了敲,魏姝猛的起身,很機敏的問道:“何人?”
門外人說:“姑娘是我”
魏姝眉頭一皺,是趙丹。
趙丹是專門把守今朝樓三樓的,一切擅闖的賊人都會被他攔下,他是趙靈特意留下的人。
魏姝立刻起身披了件白錦披風推門道:“何事?”
趙丹說:“姑娘,抓到了一個夜探三樓的賊人。”
魏姝呦了一聲,眼眸跟着亮了,覺得很是新奇,笑道:“帶我去看看,竟然有人有這樣的膽子”
趙丹帶路,說:“諾”
那人被關到三樓的一間不見光的小密室裡,手腳都被綁着,魏姝取過火摺子點了油燈,說:“把他眼睛上的布摘了。”
趙丹說:“諾!”於是將布扯掉了。
那人的身子瘦小,但是看起來很倔,道:“你們竟敢擅自囚禁我,你……”魏孌的話沒說完,因爲她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很美,美的妖而不俗,別有風情,眼尾下還有一顆淺淺的小痣。
魏孌雖然不敢相信,但只只要有那顆痣在,就不會錯的。
魏姝什麼也沒說,因爲她的身子也僵住了,然後緩慢的說道:“魏孌”
魏孌這下子終於確認了,幾乎是脫口而出道:“姐姐”
她與魏孌並不算親,但此刻魏孌竟然哭了,眼淚像是珠子一樣掉下來,哭的淚眼模糊,說:“姐姐!魏家沒了,父親夫人,還有我的母親,餘伯,他們通通都死了,都是被公子昂給害死的”
魏姝吩咐趙丹說:“說給她解開。”
趙丹說:“諾”
魏孌身子可以活動了,從地上爬了起來,說:“姐姐,我以爲再也見不到魏家人了。”
就算她們以前不親那又如何,她們畢竟是親人,有相同的血脈,相同的父親,而現在魏家只剩她們了,也只有她們了。
魏姝很冷靜,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魏孌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將所有的事情通通交代了,包括那絹帛。
魏姝聽完很是驚訝,因爲關於魏家的事,趙靈全部推測對了,果然是公子昂的陰謀。
魏姝看着哭泣的魏孌,就好像看見了當初那個迷茫無助的自己,她說:“那塊絹帛呢?現在在哪裡?”
魏孌說:“在衛秧的手裡”又說:“他不會害我們的。”
魏姝心想:魏孌可真是糊塗,不管如何那絹帛是不能落到外人的手裡的,但魏姝沒有呵責魏孌,只摸了摸魏孌的頭髮,輕柔的道:“你務必要奪回來,你信姐姐,魏家的仇,父親的仇我一定會報。”
魏孌不傻,只是衛秧太聰明瞭,太會玩弄魏孌了。
魏孌道:“姐姐,我覺得衛秧說的不假,如果絹帛在我們手裡,公子昂一定不遺餘力的追殺我們,只有在別人的手裡,公子昂纔不敢輕舉妄動。”
魏姝說:“可你想過嗎?衛秧萬一欺騙與你,拿着你的絹帛與公子昂做交易,最後再夥同公子昂殺了你,那該如何?”
魏孌眼睛猛的一睜,嚇的臉色蒼白,轉而又說:“不會的,衛秧他不是那樣的人。”
魏姝說:“不管如何?你將那絹帛要回來,既然都已經騙過了公子昂,就沒有必要再繼續將絹帛放在衛秧手裡。”又說:“我握着那絹帛,不比任何人都要穩妥。”
魏孌沉默了一會兒,說:“好,我明日就要回來”又道:“姐姐你就是今朝樓的樓主?”
魏姝笑道:“是”
魏孌說:“我可以告訴衛秧嗎?”
魏姝說:“你可以將今朝樓主是你姐姐的事告訴他,不過除此就不要再說任何事了,對了,還要叮囑他,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
魏孌點了點頭說:“好”
魏姝吩咐趙丹說:“帶她離開吧。”
趙丹頷首,轉而對魏孌說:“冒犯了”於是將她的眼睛再次矇住了。
魏姝也回去休息了,她將事情同嬴潼講了,嬴潼道:“你爲何要將自己的身份告訴給衛秧?”
魏姝說:“前陣子公子昂找出了一個地宮惹得魏王震怒,我聽先生提過,那地宮絕不是公子昂找出來的,所以……”
嬴潼說:“所以你懷疑是衛秧幫公子昂!”
魏姝說:“不是幫,一定是有所交易,畢竟衛秧手裡掌控者公子昂的絹帛。”魏姝脫了白襪,又道:“我只是猜測。”
嬴潼說:“這很危險。”
魏姝上了牀榻,用被褥裹着冰涼的雙腳,說:“如果我猜的是對的,那衛秧就是個名利之徒,這種人既然可以爲了名利去相助於公子昂,就自然也可以爲了名利投靠於我,只要我給他足夠的甜頭嘗,順便還可以利用他讓公子昂狠狠栽一跟頭。”
嬴潼說:“你這是在與虎謀皮。”
魏姝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嬴潼說不過她,道:“萬一你錯了呢?萬一他真的是效忠於公子昂的呢?”
魏姝說:“那你覺得魏孌還會活到現在嗎?”
嬴潼還是很不放心,說:“萬一他查出你,查出趙靈,把你們交給魏王以求封賞,那又該怎麼辦?”
魏姝笑了,道:“那就要看他是否有命活到那時了。”
聰明的人很多,但是既聰明又能活的長久的人並不多,殺人不是好法子,卻是最乾淨的法子。
嬴潼沉默了,過了許久嘆道:“你同以前真的是不一樣了。”
魏孌同衛秧說了,今朝樓的樓主是魏姝,是她的長姐,同時也叮囑他不許告訴任何人魏姝的身世。
她又向衛秧要絹帛,衛秧同意了,只說現在不在他的手裡,等今朝樓比試結束,他就取給她。
魏孌開始心生懷疑了,她覺得衛秧可能真的再欺騙利用她,不過她長了心眼,沒說,更沒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