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先生”一身杏黃長袍,外面套寶藍色巴圖魯背心,一雙絨面千層底軟布鞋,手裡倒是沒了茶杯,換成了無字白麪的湘竹摺扇。只見他臉上依舊帶着微微的笑意,看上去很是瀟灑風流。但我還是在心裡問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包括其一切父系成員。
看着“主子先生”正盯着我,我便故作呆狀,只盯着站在“主子先生”身邊的小桔。小桔還是昨天的打扮,頭髮有點亂,衣服壓了一身的摺,看樣子昨晚可能是合衣而睡。她雙眼又紅又腫,看到我呆頭呆腦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們,小桔的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你要見的人安然無恙,我的東西呢?”“主子先生”的口氣依舊雲淡風輕。
小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抓着主子先生的衣襟哀哀地求道:“太子爺!您放了她吧!她什麼都不知道,奴婢從沒有告訴過她我是您的人!”
太子?爺!我一聽小桔的話,嚇得我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康熙朝治下六十多年,曾二立二廢太子胤礽,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時間,但事情大概都是在康熙末年。想不到我自作聰明,躲開了四爺十三爺,卻意外落入太子手中!十三說過,三十五萬賄銀由噶禮進京送給了“人”,當時他雖未明言,我們卻是心下明白這“人”便是指太子,如今前因後果對照,小桔偷的竟是噶禮在江南科場案中賄賂太子的十萬兩銀子!
這一瞬之間我的腦中雷光電閃,倒是一下子把這些事情想了個清清楚楚。昨夜我所聽到的,很可能是太子想要謀奪大位的安排,如此之下,我和小桔不死也得死了~!倒黴呀!
我看着小桔還在哀求太子,太子卻是隻笑不語,我心下發涼。想起我昨夜偷聽太子密謀,太子在屋裡明明發現了我,卻仍舊不動聲色,直到他雲淡風輕地將我抓住時,我才恍然大悟他早已發現我在窗後。他這樣的心機,是我修練十輩子也達不到的吧?
終於太子對小桔說道:“銀素,如今你們二人都在我這裡,我只想要了東西便放你們離開,今日之內,我拿到東西便了。不然,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再不然,今晚就你們二人雙嬌侍寢,也讓這小丫頭初嘗甘雨,如何?”說着,太子竟輕輕地拉起小桔攬在懷中,還用下巴蹭了蹭小桔烏雲般的髮髻。只見小桔嚇得連哭都沒有了聲音,她瞪大眼睛,眼神發直,也不知道看着哪裡,身子卻有些微微發顫。
小桔說過他的主人曾虐死侍妾,看到她此時的神情,不用猜我也知道太子肯定有埃S埃M傾向了!書上怎麼說來着?對,叫摧花辣手!想到可能被變態XX,我心中又急又怒,可是再看看小桔發呆的樣子,我也來不及想的太多,只是一個劍步衝了過去,從太子懷中拉出了小桔,反手就給了她重重的一個嘴巴。
這一巴掌打下去,竟打得小桔一下子歪坐在地上,嘴角吐出一絲血來。她驚訝地看着我,眼中卻沒了淚水,只有重重的悲傷和疑問。我不待太子反應過了,便衝過去,又一陣拳打腳踢,邊打邊叫着:“你這混蛋女人,你私藏十萬兩的銀票?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還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朋友!如果有了十萬兩,還用小心翼翼東躲西藏嗎?你說!你在承德埋的東西是什麼?你爲什麼要害我?說!!”
每踢下去一腳,我都是狠狠的踢出去,腳剛到小桔身邊,我又猛地收住許多的力氣,那樣子,倒像是電影裡面常用的手法,其實這樣子踢人不知道多辛苦!只要此時能騙過太子,什麼我都舍了。於是我手腳不停地叫罵着,看到小桔只是把頭埋在臂下,也不哭叫,我急的一把抓起她的頭髮,強迫她面對着我,衝她叫道:“你說,你爲什麼要連累我!?”一邊說,我一邊在臉上做足了表情,雖然有點像是抽筋,但我想我的眼神應該可以讓小桔懂個大概吧?真希望她能配合我一下下,就是擔心她能不能看的懂?
小桔還是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她哽咽了一聲:“小姐!”便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暈了過去。
我本來還要再發作,可是看見小桔忽然昏倒,我也嚇了一跳,正在猶豫之間,太子卻輕輕的發了話:“行了,小丫頭,你這麼賣力,無非是讓我放你們一條生路,你演戲也好,作態也罷,我只問你,你知不知道東西的下落?”
我忙走過站在他面前,認真地看向他。太子個子高出我大半個頭,身上不知是薰了龍涎還是檀香,走的近了一點,那香氣就把我薰的頭昏。但我橫了一條心胡扯,便衝他說道:“太子爺,這小桔是我去年揀回來的!一起在承德住了半年。本來一切都挺好,可從今年三月開始,她知道我要逃婚,便有事沒事的揀了死貓死狗去埋。當時我還奇怪,幹嘛死貓死狗還拿到家裡來包上個布包再埋,她說小貓小狗也是命,死了不埋多可憐。現在想想,她定是把那個信和銀票一起埋到貓狗墳裡去了!我去找回來給你,你便放了我們,如何?”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看了一眼已經暈倒的小桔。過了一會兒,他又看向我,盯着我的這一刻我幾乎從他的眼裡看到了帝王之氣——壓迫、寒冷、懷疑,最多的還是威脅。那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裡面冷的像冰,黑如地獄,似乎在告訴我:你的命,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螞蟻!這一刻,我嚇的倒退幾步,卻被小桔的身子絆了個大跟斗,一屁股坐在她的身上。
我一壓之下,小桔忽然一聲嚶嚀轉醒過來,她一醒來,就哭着說:“小姐,是我不對,可是我也沒辦法!要是不瞞着你,我就沒有活路了!有些事情,說了便再難活命!”我一聽小桔的話,也不再擔心,乾脆坐在地上,眼睛發直地盯着太子。
“崔夫子,我還是想再帶一包桂花糕!”我看了一眼的崔清,央求着對他說。
“姑娘?你這東西帶的還少嗎?眼看就到城門了,你我早日出京辦好差事回覆主子纔是正經。”這位崔清是太子身邊的人,應該是太子門下的清客,太子專門派他來監視我取東西。
當日小桔一句:“說了便再難活命”嚇得我眼睛發直看着太子。太子爺卻不以爲然的一笑,走到我面前,自作風流狀的用扇子擡了我的頭,笑着說道:“還是那句話,我只要東西,不要人。說吧,東西在哪?”
我再也顧不了許多,開始哇哇大哭,邊哭邊叫着:“我說了也是死,不說也是死。不玩了,你送我回家,額娘…………”
太子聽了我這麼小孩子氣的哭,嚇了一跳,站起身來笑道:“你多大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這樣吧,你把東西找了給我,我便給你一萬兩銀子,好不好?”
我聽了,心下權衡,來不急想得太多,只道:“行!但你也得把小桔還給我,我不想她死!還有你不能強迫她做她不喜歡的事,你要是都答應了,我就去給你找書信。等我找着信,你就給我一萬兩銀子,我帶着小桔去江南,再也不回來。行嗎?”
他聽了點點頭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過我只給你七天的期限,到了承德你找到書信,我的從人就會飛鴿傳書與我,我便放了她。如果到時沒有書信,只怕……”
我轉頭想和小桔說句話,卻見門外進來幾個家丁,抓起小桔便帶了出去,可憐我與小桔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她就又被人關了起來。看看太子帶着他那自命不凡的笑容,搖着紙扇慢慢地走出房間,真讓我覺得噁心!!!
我回到了大牀軟榻,又休息了一夜。今天一早,太子便打發了這個崔清的師爺帶着四個家丁押着我往承德出發,我看着五個大男人看押我一人,心裡說不出的生氣!可是沒有辦法,只好想盡法子和他們打起太極。
“夫子,要是沒有桂花糕,一會兒我餓的不行,哪有精神想那些貓狗墳都在哪兒?找不到的話,我就告訴太子,你不讓我吃飯!”我看着老頭的老臉,暗自盤算着如何能逃出去。可是崔清這老頭好像沒聽到我的話一樣,根本就不理我,歪頭靠在車廂壁上呼呼睡起覺來。
我氣地大叫:“你無恥的樣子很有我當年的神韻!!!!”老頭白了我一眼,輕輕敲敲車門,一個大漢進到車廂裡麻利地把我綁了個嚴嚴實實,嘴上還堵了塊舊抹布,我氣得嗚嗚叫了半天,卻沒人理我。車子行的極快,我好幾次被顛得離開車廂又摔回去,我身上一定好多地方都青了……我哭!我哭!!我哭哭哭!這回是真的哭了。
本來他們是不想住客棧的,可我說要是不住客棧梳洗休息,我寧可死也不去了!崔清無可奈何,只好帶我去投了高嶺鎮,過了高嶺鎮,不到半天,就可以進入承德地界。我這兩天被車子顛的散架,和他們說我自己騎馬,他們卻怕我縱馬而逃,死活也不讓,我只好天天坐在馬車上受罪。
“幾位爺,房間準備好了請上樓。”小二哥殷勤地招呼我們幾個上樓,我卻覺得他有點眼熟。
崔清訂了一個大包間,裡外三間,我住最裡面的房間,崔清和伴當跟在外間。要了洗臉洗腳的水,我好好梳洗了一番,崔清卻帶着幾個人裡裡外外地把屋子搜了一遍。我這兩天走下來,滿身滿頭的塵土,加上趕路之中顛簸的厲害,又很少休息,我腳腫的像塊大發糕。自怨自哀的脫了襪子泡腳,卻見外面小二又送來一桶熱水,放下水桶忙着問道:“幾位爺,飯是送上來,還是您自下去用?”
崔清瞄了我一眼,摸着他那幾根稀不拉唧的山羊鬍說道:“不用了,小姐想吃什麼?我叫阿二買回來。”小二一聽崔清如此說,立刻答應着退了出去。
我看看崔清還在等着我回話,便氣狠狠地說:“大米粥好了,要極稀極稀的。香油淋了的青黃瓜,青筍鹹菜各一碟吧,再來點麪食醬肉。”崔清打發了阿二買回來飯菜,端上來一看:果然是上好的粳米細粥,還配了花捲醬牛肉。
崔清看看我已經坐到了桌邊,便吩咐那幾個人道:“阿大在這裡陪伴小姐,我們下去吃飯,一會阿二上來換阿大。切不可放鬆半點,我看這小妮子,有說不出的古怪!”說完,他帶着人大搖大擺地下了樓,氣得我在他身後直罵他!
雖然只有阿大一個人留在房裡看着我,我卻一點也不敢亂動。阿大二十多歲,一臉的大鬍子,別看青衣小帽的打扮,卻是武林高手。這兩天隨他們走下來,我才知道他們幾個人都是江湖中的好手,不僅武功高強,而且精通□□上各種事務。比如盜個竊啦,搶個劫啥啦,殺個人,放個火啥的,他們都不在話下!
此時我見阿大站在門邊,忙衝他叫道:“阿大哥,一起吃點東西吧?”阿大也不理我,只是將臉轉到了另一邊。
我慢慢吃着粥,頭腦裡卻在盤算着如何才能逃跑。忽然聽見門外小二敲門:“老客,我來把洗腳的水給端出去!”
阿大開了門,走進來一個大個子僕人,一張黑炭似的臉,笑容滿面地把幾盆水都折在一個大桶裡,接着便準備把裝了髒水的大木桶往房外拿。正當他把木能擡到門口時,也不知怎麼,他腳下一滑,大半桶的髒水灑了一地。這夥計一見之下,嚇的立刻趴在地上用袖子連擦帶抹地往桶裡收水,可是卻已經來不急,剎時間,一桶洗腳水直流到裡間牀底下。
阿大一見,氣的大罵起來,引來幾個房客都停在門口看熱鬧。一會兒引的崔清他們也都回了房,掌櫃的也跑過來賠罪,又叫了幾個小二來收拾。可就算屋裡亂成一團,崔清他們幾個人卻是很有章法的各自爲政,崔清帶着幾個從人看着幾個小二忙碌收拾,阿大就鐵人一樣地站在我旁邊一動不動。一時房裡是人仰馬翻,不亦樂乎。
髒水流到我腳下,我覺得噁心,便把腳放在另一個凳子上看他們收拾。掌櫃的一個勁在旁邊罵幾個小二太慢太笨,那個打翻了水桶的大個子邊擦地邊嘟囔:“不就是水倒了,至於這樣,我這是沒死,我要是捨得死,掌櫃的就捨得埋!?”
我聽了這話,心像讓馬蜂蜇過一樣呼啦一痛,可馬上就來了神,我細看這夥計,他卻埋着頭擦地,一直向牀下擦着。
我想想了,大怒罵道:“什麼破地方,害我連個飯也吃不好?!”一掃袖子,將一桌子飯菜推到地上。本來就已溼的一塌糊塗的地面,剎時變成了垃圾場。本來已經是亂成一團,此時我把飯菜都扔到了地上,這裡更是亂成了一團。
等到這羣夥計收拾停當,掌櫃的對着崔清又是一通賠不是:“老客來我這店裡,這飯口時候卻衝撞了小姐的口味,我這裡也過意不去,不如再給小姐重新上點清粥小菜?幾位老客在樓下的吃食也由小店敬贈!以表歉意,以表歉意……”
崔清推辭不過,便答應下來。不一時客棧裡又送來極稀極稀的粥米麪食,卻是油餅。我邊吃邊想,那個大個子就是李衛呀!他怎麼不來救我呢?掃了一眼牀邊。頓時想到了主意。
崔清幾個人吃過了飯菜,回到房裡就要休息,我忙請他過來,對他說道:“夫子,我想要紙筆畫出當日小桔埋貓狗的地圖,你看行嗎?”
崔清一聽,立刻高興地答應了,等他取了筆墨讓我畫圖,我便一邊胡寫亂畫,一邊看着他。崔清看着我亂畫,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聊,打定主意死盯着我,弄得我倒有些意興闌珊。我鬼畫符似的畫到半夜,把崔清熬的兩眼通紅,我熬的四肢無力,最後我扯了兩張紙,趴在牀邊上接着瞎畫拉,終於把崔清老頭熬到雙眼發呆,換了阿二來看着我。
我見阿二那麼精神,立刻便泄了氣,張羅着睡覺。阿二見我不再畫符,樂得清閒,收了筆卻連我畫的鬼符也一張不落的全都收到了一邊,呼的一口氣吹了滅了燈。
屋子裡一片漆黑,我卻知道阿二就站在我牀邊放哨。我放下幔帳,合衣倒在牀上,眯着熬到天矇矇亮,伸出手試試,發現已經能隱約看清手上的掌紋,又聽了聽屋裡沒什麼動靜,乾脆拉開牀幔偷偷往外看去。
只見此時已換成阿三坐在我牀邊的一張凳子上,雖然他坐在那裡看守我,卻也困的直點頭。我伸出右手,避着阿三的方向捋着牀沿亂摸,果然在牀底下摸索出一個紙團一隻小碗,碗裡面卻只是清稀發亮的水……
等我被搖醒時,天已經大亮,崔清昨晚也沒有睡好,今天起牀也晚了一些。剛剛起身,崔清就催着準備動身,我十分不情願地和他們一起收拾一下,便坐在一邊等他發令出發。臨走時,崔清又帶着四個家丁到處驗看一番,結果他發現了若干只蟑螂,阿大在桌角下發現了那團宣紙,阿二發現破碗一個——彷彿是我昨天吃粥用的那個。他一腳踢飛罵道:“吃個粥還吃了二頓,真他孃的窮講究!”我看了看踢到牆邊的小碗,難過極了,小碗小碗,你也算是鞠躬盡瘁。崔清打開那廢了的紙團看了半天,見上面全無一字,便用紙包了蟑螂隨手丟到窗外。
我擡頭看了看天氣,好像是晴天呢!轉頭對崔清說道:“夫子,你說咱們早上吃餛飩還是吃果子?”把崔清氣的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