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弟和阿毛雖然年紀小,卻也都是懂事的大孩子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斷斷續續地說起家鄉的房子怎麼不能住了,引弟又怎樣從廢墟之中翻出僅餘的一點銀洋,託一位本家的伯伯給他們買了火車票,照着呂老闆家書上的地址,找到了濱海路。
姐弟兩個從來沒出過門,從鄉下摸到火車站,已是不易,從浦江下了火車,又一路打聽着走到濱海路,更是困難,他們身無分文,只帶了幾個冷饅頭在身上,姐弟倆很是吃了點苦頭。
呂老闆一聽,才知沒有虛假,又聽引弟姐弟倆說,若不是這位先生,他們早就被人踩到了,呂老闆看到霍雲帆手上的傷,心想孩子說的必定分毫無錯,這位霍先生的確是他家的恩人無疑!
呂老闆當即熱淚盈眶,對霍雲帆和周曉京說道:“先生小姐對我們家的恩情,我當牛做馬也報答不完,可恨我方纔還有眼無珠,錯把先生當做壞人,真是該死!”說着,就要給霍雲帆跪下磕頭。
霍雲帆手腳敏捷,一把抓起呂老闆,溫和地笑道:“這點小事,何足掛齒,無論是誰家的孩子,那種情形之下,我都會救的,卻沒想到這兩個孩子是呂老闆家的,可見我們着實是有緣哪!”
呂老闆擡起胳膊,橫着抹了一把眼淚,贊同道:“可不是麼?霍先生在這件案子上還有什麼要小人幫忙的,只管說出來,就是赴湯蹈火,我也在所不辭!”
霍雲帆思索道:“剛纔你已經說出了那人來你家鞋店買鞋的日期,與我要查的這件案子是同一天的,看起來我的懷疑只怕沒有錯!只是......”霍雲帆沉吟了一會兒,鄭重地對呂老闆說道,“呂老闆,我沒有要怪責你的意思,只是剛纔你心急之下,把我到你這裡查案的事在大聽廣衆之下說了出來,這一點對破案十分不妙,若真的被有心人聽到,不要說他們會阻撓我們查案,就連你的安全,恐怕也會受到影響。”
呂老闆一向是個小心翼翼的生意人,剛纔若不是太着急,也不會做出那樣離譜和事,自責之下痛悔不及,可世上哪有賣後悔藥的?呂老闆急得抓耳撓腮,只是沒有主意。
周曉京在一旁聽着,霍雲帆說的這些話卻不是嚇唬呂老闆的虛言,當年兇手能夠因爲某處原因而殺害浦江周家的公子,要害呂老闆這樣的人,還不是更加有恃無恐!即使這樣的事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呂老闆一家人因爲霍雲帆和她要查案,因而受到傷害,那麼即使最終能偵破三叔的案子,他們也一輩子不會心安。
呂老闆心裡害怕,可事情都是自己搞出來的,也怨不得旁人,在一邊緊張得直搓手,霍雲帆和周曉京則想的是,怎樣才能既不影響偵破十年前的案子,又可以保證呂老闆一家的安全。
秋意漸深,偶爾有一兩片黃葉貼在鞋店的玻璃窗上,旋即又輕輕落下,陰沉的玻璃上映着對過店鋪的一張燈箱廣告,一個大眼闊嘴的美女披着一頭烏油黑亮的長髮,其中的一大綹從玉藕似的腕子上繞了一圈,被纖指打成一把小黑扇子——是賣洗髮水的廣告!
打廣告!
霍雲帆眼前突然一亮,雙掌一擊,興奮道:“有了有了,我有辦法了!”
周曉京和呂老闆幾乎同時問道:“什麼辦法!”
霍雲帆雙眼發亮,對他們笑道:“十年前的九月初八夜裡,周家三爺被人害死,這案子十年都沒有結,現在明鏡事務所的偵探霍朗從濱海路呂記鞋店的老闆的敘述中發現了此案疑點,要一鼓作氣破獲此案——曉京,你說我們要是把這條消息提供給報社的話,各家報紙恐怕會搶着登載這條消息吧!”
周曉京心思一沉,這不是要把他們和呂老闆一併擺在明處,推上風口浪尖嗎?但是她知道霍雲帆向來在破案方面上獨具一格,另闢蹊徑,不求套路,只求最後的結果,所以這些年來那些難解的疑案,才能在霍雲帆的手裡被一一擊破。
周曉京坐在那裡紋絲不動地瞧着霍雲帆的臉,沉靜地說道:“不但會搶着登載,而且是絕對的頭版頭條!”
呂老闆卻沉不住氣了,如果他剛纔在防空洞說的話只是街談巷議,那麼只怕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有人來找他,他帶着孩子到鄉下躲躲,也未嘗不可,可要是浦江的大報小報鋪開蓋地宣傳開了,那麼他們一家可真是天下之大,也無容身之處了!
呂老闆先前做錯了事情,此時不好意思出聲反對,只顫顫地低聲道:“這......這個......這不太好吧!”
霍雲帆看看呂老闆和兩個孩子,對他們笑道:“您放心,呂老闆,我當然有辦法絕對保證你們一家的安全!”說着,拉開呂記鞋店已經被關上的門,確定了四下裡並無閒人之後,才湊近呂老闆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呂老闆臉上的愁雲慘霧漸漸散去,卻又添了一重別樣的憂愁,等霍雲帆說完之後,呂老闆擡頭道:“這個......這樣做,我們一家是安全了,可是霍先生您就要置於危險之中了!”
霍雲帆一拍胸脯,豪邁道:“呂老闆無須擔心,我是做偵探的,比這危險的場面都經歷過,這點小事,嚇不倒我的!”
計議已定,從第二天起,浦江大大小小的報紙,花邊新聞,八卦週刊,果然都把霍雲帆說的那條消息登在了頭版頭條,頓時這條消息的勁爆程度蓋過了當初的喬安琪被殺案和濱海南路的無名白骨案,成爲浦江轟動一時的新聞。
這條新聞中的兩位主角——明鏡事務所的神探霍朗和呂記鞋店的老闆,也成爲炙手可熱的新聞人物,霍雲帆也就罷了,因爲之前就在浦江數次聲名大震,還不那麼顯眼,倒是這位濱海路開鞋店的呂老闆,一下子成爲熱門人物,連帶着自己的鞋店生意都紅火起來,許多人專程趕到濱海路,不爲了逛街購物,就只爲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呂老闆。
呂記鞋店這裡門庭若市,人們爭先恐後地來詢問呂老闆當時的情況,其中許多是浦江各家報社的記者,他們天天蹲守在呂記鞋店周圍,就爲了能從呂老闆口中挖到幾個關鍵性的字眼,好拿回去大做文章。
但是這位呂老闆嘴巴嚴得很,你來買鞋可以,但是想從我嘴裡挖新聞,那是癡心妄想,對此,人家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的:“霍先生早就吩咐過了,此案沒有破獲之前,我知道的所有的事都是高度機密,就是媳婦兒女,也不能透露一字半句,而且這件案子現在霍先生已經與警務公所的宋警官合作,宋警官也是這樣交待我的,要是向你們透露了消息,得罪了宋警官,我可是吃罪不起的!”呂老闆大概嫌店裡天天來這麼多人太煩,索性在腦袋上加了一頂寬沿帽,遮住半邊臉,對於那些並非過來買鞋的“顧客”,乾脆連眼珠子都不給他們看。
無論是來湊熱鬧聽八卦的一般市民,還是想來挖獨家新聞的記者,都在呂老闆這裡碰了釘子,久而久之,想來呂老闆這裡探聽消息的人少了一些,但仍然有一部分鍥而不捨的記者,每天按時到呂記鞋店來報到,攢聚在這裡,懷着僥倖心理等待呂老闆說漏了嘴的那天。
這一日又來了一位記者,身穿純黑色的卡其布西裝,頭上帶着一頂鴨舌帽,窄臉,尖下巴,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不停,身上背個旅行揹包,看裝扮,又是哪個報社的記者來挖新聞的,呂老闆對這些人已經見怪不怪了,理也不理,只管做他的生意。
等到店裡兩位中年婦人試好了鞋子,包好買走了,呂老闆又往店裡的藤椅上一坐,自顧自喝起茶水來,對那個進來的人卻是仍不理睬。
那位記者見店裡的顧客走了,連忙跑到呂老闆跟前,先是一通奉承討好,接着就問起那些千篇一律,而呂老闆堅決不會回答的問題,記者磨蹭了半天,沒有效果,他也並不氣餒,依舊一副笑嘻嘻地模樣,從懷裡掏出一包雪茄煙來,讓給呂老闆抽,呂老闆對這種事也見得多了,接過雪茄來,湊近鼻塵輕輕嗅了嗅,果然是地道的呂宋雪茄——看來這小子還挺捨得下本!
呂老闆笑吟吟地道了聲:“多謝了!”就用兩根用指夾着雪茄,慢慢往嘴邊挪,那記者自己也抽出一支,正要拿出打火機給呂老闆點上,忽然聽到呂老闆高叫一聲:“哎呀!這不是霍大偵探來了麼!霍先生快請呀!”
門口蹲守的記者聽到這句話,個個反應比兔子還快,要去搶獨家新聞。
屋裡那記者渾身一哆嗦,也連忙奔出門去跟隨大家去找霍神探,可是大家在呂記鞋店前前後後轉了一圈,連霍朗的半個影子都沒找着,只得失望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