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聞言也是站起了身子,依然是笑的如沐春風,柔聲道;“原來太太擔心的是這件事,也怨我沒有把話清楚。北辰雖已過了而立之年,卻還不曾娶妻。雪妍嫁過去,是正正經經的司令夫人。若要是做,我縱是臉皮再厚,可也不好意思上門啊。”
葉母一驚,眼眸轉動,不可置信般的言道;“似他那樣的人物,又豈會到如今都沒有妻室?”
李夫人微微嘆了口氣,言道;“葉太太,您想一想,北辰戎馬半生,在戰場上打下了如今的半壁江山,娶妻的事,也是耽誤了下來。”
葉母心思百轉,卻又沒有個頭緒,從眼前這位華貴的太太口中所出的話,實在帶給她太大的震撼。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事關女兒的終身大事,她只恨自己家孤兒寡母,更兼得長子遠赴滬城,眼下,別是主事的人,就連個商量的人也是沒有。
“葉太太,”李夫人也是個通透的人兒,一眼便瞧出了葉母的心思,當下便上前,推心置腹般的言道;“咱們都是做母親的人,做孃的不圖什麼榮華富貴,就願有個人能真心實意的對孩子好。實話不瞞你,原本因着語珺與雪妍這層關係,我是什麼也不願做這個媒人的。只是,”到這裡,李夫人笑了笑,眼底也是欣慰。
“只是北辰親自上門,言辭懇切,似他那樣的人,若不是對雪妍一腔真心,又怎會費這樣的心思?句不中聽的,若是討,像他那樣的身份,直接派個副官,聘禮一撂,人便是花轎一擡的接走了。又哪裡會三媒六聘?”李夫人聲音清脆,卻是字字都敲進了葉母的心。
“咱們家的情況,李太太你也是清楚的。雪妍自沒了爹,我這個做孃的,沒能耐讓她過好日子,只願她往後不受委屈。像鄭北辰那樣的人,我這心裡——,”葉母道此處,搖了搖頭,面上依然是滿是憂色,接着言道;“若他真有誠意,又爲何自己不來?”
“葉太太誤會了,北辰是擔心自己冒然前來,會失了禮數,所以先讓咱們夫婦先來拜訪。雪妍想來也是臉皮薄的,估計是一點兒風聲都沒給太太透露,若他乍然一來,只怕會驚到太太。”李太太抿嘴一笑,徐徐解釋道。
葉母聞言,心裡倒是舒坦了不少。只點了點頭。
“時候不早了,咱們夫婦便也不叨擾了。葉太太,這裡是名帖,想必過不了幾天,這位名帖上的長輩便會領着北辰親自前來,到那時候,關於雪妍的婚事咱們在詳談。”李夫人着,取出一張帖子,遞到了葉母手裡,眼底,卻是一層意味深長的微笑。
待葉雪妍捧着新沏的茶水,走進了堂屋的時候,卻已是不見了李家夫婦的人影。只有母親怔怔的站在那裡,手裡卻是緊緊攥了一張名帖。
“娘,您怎麼了?”她匆匆將茶水擱下,卻見母親面色複雜,只將手中的名帖遞給了自己,她打開一瞧,看見上面的名字,卻也是忍不住一驚。
“雪妍,看樣子鄭北辰對你,倒也算是上心了。”葉母言畢,一聲輕嘆,她是真不知道,女兒若跟了那樣的男人,究竟是禍還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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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氣候乾燥,今年卻是雨水甚多,連着下了幾天的雨,確實罕見。那秋雨細如針,如牛毛,落地無聲。風吹起窗簾,也吹進來絲絲涼意。窗前本有幾株高大的桂樹,開了滿樹的桂花。風雨狼藉裡那朵朵的金花,沁人的香氣夾雜在雨氣裡,清冽冷香。
窗上本來有絲絨的窗簾,此時都被銀鉤束了起來,沉沉的墜着。外面的光亮薄薄的透了一點兒進來,模模糊糊的如同黃昏一般。
陶黛齡穿了件硃紅流紗旗袍,卻不是尋常的樣式,而是在領口處挖成了雞心,露出雪白的一段粉頸,頸中繫着一串晶瑩的紅寶石項鍊。正站在窗前,似是在凝神看景。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過頭,嫣然一笑;“將軍,您來了。”
鄭北辰頷首,道了句;“這些日子忙,倒是抽不出空來看你。”
“將軍馬上便要娶妻了,自是要比平日裡更加的繁忙了。”陶黛齡脣角噙着笑意,親自爲鄭北辰斟上了茶水。
“無論何事總是瞞不過你。”鄭北辰拿起茶盞,微微一哂。
“眼見着將軍終於抱得美人歸,恐怕這過不了多久,錚錚鐵骨也要化成一汪春水了。”陶黛齡皓腕如雪,腕上的鐲子卻是碧潤剔透,隨着她拿起絲帕,掩嘴一笑,當真是不出的麗色逼人。
鄭北辰面色仍是淡淡,他將杯盞擱下,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了句;“你這張嘴,總是饒不了人。”
陶黛齡笑意更濃,起身取回一枚精緻的盒,送到鄭北辰面前,言道;“我沒什麼好東西,這個鐲子就權當我送給將軍的新婚賀禮了,將軍見慣了寶貝,可不要嫌棄纔好。”
鄭北辰眼眸炯黑,看了她一眼,取過盒子,打開,只一眼便將蓋子合了起來。
“這鐲子價值連城,拿回去。”男人的眉頭微微皺起,將盒子擱了下來。
“將軍莫不是嫌棄這鐲子的來歷?”陶黛齡眉眼間仍是淺笑盈動,一雙美眸凝視着眼前的男人。
“黛齡。”鄭北辰眉頭一挑,神色間卻是嚴峻了起來。
“將軍若不收下,我便只有親自去找葉姐,就怕人家臉皮薄,我若把她嚇壞了,將軍可不要怨我。”女子巧笑倩兮,一舉一動皆是嬌俏迷人。
鄭北辰脣角淡淡上揚,一聲輕笑;“你如今倒是越發的刁鑽了。”
茶几上放着一瓶晚香玉,此時芳香正細細密密的吐出來,他的眼眸不經意的瞧上去,眼前卻倏然出現了葉雪妍微笑的模樣,空谷幽蘭般的清麗似水,那樣的溫柔恬靜的一顰一笑遠比這世間一切的景物要美,他心中一軟,眉目間不知不覺的滿是柔和。
陶黛齡在一旁看着他對着那束晚香玉出神,她從未見過他有過如此的神色,可她知道,此番神情只有一個男人在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子時纔會有。當下,她的心裡便好似被人猝然捅了一刀,那一種心灰意冷,無以言喻。只是手足冰冷,胸中抽搐般的痛,連呼吸都似是那樣的困難。
可她仍是一直在笑,一如既往的千嬌百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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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鈴聲剛過,德安女校的學生便是三三倆倆的成羣走出了校門。葉雪妍捧着書本,剛轉過彎,就見到眼前立着一位身着軍裝的男子,看到她,立時便是一個軍禮,道了句;“葉姐,司令在車裡候着了。”
葉雪妍眼波流轉,看見不遠處的樹蔭下,停着一輛黑色轎車。她的面頰頓時一紅,卻是躊躇不前。
“葉姐,司令已經等了你一下午。”張副官面色恭謹,倒似是把眼前這一位當成娘娘供着了。
葉雪妍垂眸,只得跟着張副官走到轎車旁,坐了進去。
鄭北辰轉眸,女孩子柔美的側臉籠着一層淡淡的光暈。她的美是溫婉的,純淨的,帶着輕柔的氣息安安靜靜,如雪似玉。總是讓他一瞧見,心裡便立時涌來一陣溫溫潤潤的憐惜。
“餓了嗎?”他問道。
葉雪妍不看他,只是搖了搖頭。
鄭北辰一笑,向着司機道了句;“去玉春園。”
葉雪妍一怔,玉春園的名頭在北平可謂是極其響亮,向來都是達官貴人的聚集之地。據那裡的廚子曾經是遜清皇宮裡的御膳房總管,最拿手的便是江南菜餚。
鄭北辰也不再話,只伸出手,將她溫軟的手握在了手心。葉雪妍臉頰更是紅的要滴出水來,卻是掙脫不得。無意間擡眸,卻看到了車子前面的透視鏡,二人的目光便撞在了一起。
男人的脣角含着輕淺的笑意,細瞅下去,那雙雪亮銳利的眼底卻是一片灼熱,似是焚焚欲的火苗。只一眼,葉雪妍便轉開眼眸,臉頰猶如火燒一般,又羞又惱。
鄭北辰也抽回了視線,一聲輕笑,竟是閉目養神起來。
車子一路開到了玉春園,它卻並不在鬧市區開店,反而是將店面設在了一條極其普通的衚衕裡,飛檐斗拱,金漆硃紅欄杆,古色古香,若不是那高高懸起的匾額,玉春園三個大字立於其間,倒似是平常人家的富貴宅院一般。
衚衕裡極是安靜,他們的車剛停下,那玉春園的老闆便是親自迎了上來。滿臉的謙順,堆着笑拱着手言道;“鄭司令大駕光臨,真是讓鄙店蓬蓽生輝。”
鄭北辰一手卻仍是將葉雪妍的手牢牢握在手心,只淡淡一笑道;“嚴老闆客氣了。”
那嚴老闆倒是沒想到這名動天下的東北大帥竟是如此和氣,當下只越發的恭謹,一路將他們領到了一個包廂裡。
“不知司令要吃點什麼?”鄭北辰甫一坐下,嚴老闆便垂首問道。
鄭北辰望了對面的葉雪妍一眼,道了句;“挑幾樣精緻點的江南菜餚,記得多做些點心呈上來,尤其是,芙蓉水晶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