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在寢室外排成兩排,手持長劍,牆頭上也站立了一排手持弓箭的侍衛,嚴陣以待,怕刺客去而復返。
溫意心尖發抖,小菊爲她推門,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大概覺得這麼年輕的姑娘竟然是大夫,有些詫異。
御醫與諸葛明圍在牀前,小三子也在,還有兩名藥童,是府內駐守禦醫的藥童,那藥童手裡端着一個銅盆,裡面的水全部被染成紅色。
溫意此生從未暈血,但是此刻竟然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地上一探血跡,有他破碎的衣衫,是御醫爲了療傷剪下來的,丟棄在地上,被血水和藥水沾染了,紅黃難分,那抹紅,如同中午尖銳此木的陽光,刺痛了溫意的雙眼。
溫意穩住心神,走上去問道:“情況如何?”她首先看到的是宋雲謙的臉,他雙眼閉上,臉色蒼白,是失血過多的跡象,然後,眸光觸及他袒露的上身,只瞧了一眼,她就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定在了原地,哆嗦着手和脣,眼淚簌簌落下。
他的上身,基本都被鮮血染紅了,三劍刺得很深,鮮血現在還止不住,心臟部位一劍,腹部一劍,肝部位一劍。除了這些新傷,他身上還有大大小小各種傷痕,她這麼一眼看過去,只覺得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他這三年,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
諸葛明回頭,凝重地道:“情況十分不樂觀,血止不住!”
溫意深呼吸一口,放下藥箱,取出金針,道:“都退開,讓我來!”
御醫見來了一個年輕姑娘,口氣竟是這樣的大,不由得有些生氣,“你是什麼人?王爺千金之軀,豈能讓一個不見經傳的女子治療?”
這御醫還是以前駐守在王府的御醫,也曾經爲溫意治病,他不是個有壞心的人,只是心裡着急,一時情急纔會說這樣的話。
溫意知道他們做御醫也爲難,若主子出了事,他們也是要獲罪的。所以他哪裡肯推開讓溫意來?
諸葛明瞧着溫意,“你有把握?”
溫意道:“我會封穴止血,抓緊時間,你們準備好金瘡藥三七粉,並且開藥方煎藥,要快。”
諸葛明對御醫道:“行,讓她來吧,有什麼事,我擔着。”
御醫詫異地看着諸葛明,他本不願意讓溫意爲宋雲謙治療,但是見諸葛明滿臉的信賴,知道他心裡是有幾分把握的。
溫意迅速下針止血,三年來,她的金針術已經熟習到出神入化了,下針疾迅無形,諸葛明和幾乎瞧不出來她在哪個部位下針,只是這麼一眨眼間,本來還汨汨流血的傷口,卻全部停止了溢血,也就是說,血止住了。
御醫驚詫地看着溫意,瞪大眼睛問道:“敢爲姑娘是?”
溫意瞧了諸葛明一眼,道:“我姓溫!”
“溫大夫的鍼灸術讓老夫大開眼界。”御醫不無讚歎地道。
諸葛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並未說什麼。他以爲她會聽他的,不會道出真名,但是,她還是無所顧忌地說了。
也罷,若是謙能好起來,告訴他也無妨。本來,也是要告訴他的。
這一刻,諸葛明是這樣想的。他迅速開着藥方子,交個藥童,讓他趕緊煎藥去。
止血之後,御醫開始清洗傷口上藥,血是止住了,但是到底流血過多,能否醒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溫意走出寢室,迎面踉踉蹌蹌的女子,溫意擡頭看,竟是楊洛凡。
三年不見,她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太好,雖然上了脂粉,臉上還是能看見輕微的蠟黃,雙眼下陷,纖弱的身子弱不禁風,身後跟着兩個丫頭,陪着她一同進來。
她擡眸瞧了溫意一眼,剛想發問,看到她揹着藥箱,猜到她是大夫,伸出纖瘦的手拉住她問道:“王爺怎麼樣了?”
溫意擡眸瞧着她,壓住滿腹的心酸,道:“不太好,柔妃進去看看他吧。”
楊洛凡嚶嚀一聲哭了,急忙便往裡面撲去。
溫意艱澀回頭,迎上諸葛明溫潤如水的眸子,他靜靜地站立着凝視着溫意,溫意微怔,“怎麼了?”她並沒有意識到,她剛纔喚楊洛凡柔妃,在諸葛明看來,她並未見過楊洛凡,怎知道她就是柔妃?
諸葛明搖搖頭,“沒有,只是覺得你的鍼灸術出神入化,可兒有救了。”
溫意道:“你似乎很緊張可兒,你跟她感情很好嗎?”
諸葛明知道她誤會了,並未解釋,道:“很要好,我比任何一個人都希望她能好起來。”
溫意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似乎對他喜歡誰不感興趣。
宮中很快就來人了,因着宋雲謙傷勢很重,所以帝后都來了,自然是要瞞着太后的。
溫意被安置在偏廳,皇上還沒傳見她,她不能出來。
小菊負責伺候她,茶水都換了三盞,她一口都沒喝,一直用手摸着袖口的刺繡。
站在她身後的小菊忽然出聲,“這位大夫,您跟我們郡主一樣,愛摸這些刺繡。”
溫意心中的酸楚如同閃電般蔓延開去,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問道:“你們郡主?”
小菊神色有些黯然,“是的,我們郡主就是寧安王妃,她是個頂好的人。”
“哦!”溫意覺得嗓子乾燥,連續清了幾次,卻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很想問問小菊這三年過得好不好,但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成言。
小菊比之前高了一些,臉尖了,沒有之前的圓潤,她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個大姑娘的氣息,再不是三年前的青澀的小姑娘了。嬤嬤似乎老了很多,眼角多了很多皺紋,梳得妥帖的髮髻多了很多白頭髮。
她端了一些糕點進來,放在溫意麪前,禮貌地道:“大夫,請用糕點!”
是她愛吃的桂花糕和白糖糕,溫意輕聲道:“謝謝!”
三年前,她吃過一次嬤嬤親手做的桂花糕和白糖糕,覺得十分美味,便大讚不已,自那之後,嬤嬤幾乎每天都會做一點給她,她也喜歡吃桂花糕做午點,三年沒吃了,想不到還有機會吃。
嬤嬤見她吃了一塊桂花糕,便按捺不住心底的擔憂,問道:“這位女大夫,不知道我們王爺情況如何了呢?”
溫意正想回答,便見小三子進來,躬身道:“大夫,皇上請您過去。”
溫意起身,急急忙忙地跟着小三子過去寢室。
皇帝坐在長榻上,皇后挨在他身邊,溫意擡頭瞧了皇后一眼,眼圈便紅了,皇后酷似自己媽媽的容顏,總是能夠戳中她心底最軟弱的地方。
她跪在地上,“民女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
皇帝瞧着他,和善地問道:“起來說話。”
溫意道:“謝皇上!”便有宮女上前扶着她起來。她垂首站立一邊,不敢擡眸看皇后,怕自己管不着自己的淚水。回來這個地方,她方知道原來自己一直都沒有放下。
皇帝威嚴而和藹的聲音響起,“朕聽說是你爲王爺止血的,瞧不出你年紀這麼輕,竟有這樣高深的醫術,難得啊,你叫什麼名字?”
溫意手心冒汗,回答道:“民女姓溫,叫溫暖!”
“溫暖?”皇帝咀嚼着這個名字,“你可有姐妹?”
溫意心底微愣,但是容不得她尋思,只含着如常的神色回答道:“回皇上的話,民女是獨女,家中並無姐妹。”
“溫姑娘是哪裡人士?”皇帝問道。
溫意回答說:“民女是粵州人士,在粵州長大。”
“以前從未來過京城麼?”
溫意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幼年曾經來過一次!”
皇帝似乎有些失望,用悠長的聲調道:“是這樣啊!”
皇后倒是沒有問這些,只用發愁擔憂的眸光瞧了牀上的宋雲謙一眼,問道:“御醫說王爺情況不太好,依你所見,又當如何?”
溫意謹慎地回答:“回皇后娘娘,王爺洪福齊天,一定會沒事的。”
“本宮不要聽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只管如實說。”皇后蹙眉道。
溫意擡眸,正色地道:“民女並非說場面話,當着皇上與皇后的面,民女只是如實說,王爺雖然失血過多,但是幸好止血早,雖傷及要害部位,但是所幸刺得不算很深,加上王爺內力深厚,護住了心脈,所以,說到底只是皮肉之傷。”
皇后聞言,神色稍緩,隨即又擔憂地問道:“但是,他心臟的一劍,御醫說很深,會不會……”皇后不敢問下去,但是溫意也聽出她的擔憂來,她道:“心臟的一劍雖然深,但是娘娘放心,並未傷及心臟!”
御醫在一旁聞言,疑惑地道:“但是,幾乎整個地穿透了身體,怎會沒傷及心臟?”
溫意嘴角含着一絲笑意,道:“因爲,王爺的心臟,稍微長歪了一點點,所以,即便穿透了背,也沒有傷及心臟。”
若傷了心臟,心臟破裂導致大出血,早就沒救了。所以,她大膽推測,宋雲謙的心臟是稍微長偏了點。這種情況,其實罕見,倒也不是沒有的,溫意在現代的時候,就曾經遇到一個心臟長偏的人。那人是地盤工人,二樓摔下,鐵枝透背,大家都以爲沒救了,但是,他心臟長歪了一點,那鐵枝剛好擦着心臟而過。
皇帝詫異,“這世間,竟然有長歪心臟的人?”
溫意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這話,引起皇帝的深思,他瞧着溫意,“朕以往也曾見過一個醫術和你一樣高明的女子。”
溫意內心撼動,面上卻只是如常的表情,“皇上謬讚了,民女的醫術算不得高明。”
“你很謙虛,也很懂事知分寸,朕便把朕的兒子託付給你,希望你能還給朕一個健康的兒子。”皇帝頗有深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