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慚猛然睜開雙眼,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強迫着他張大嘴巴,大口大口的急速喘息,額頭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汗液,順着臉頰一滴一滴的落在被子上。
午夜驚醒,不是黃粱一夢,是劫後餘生,更是上天眷顧,萬分慶幸。
他沒法自欺欺人的將那生不如死的一生,歸結爲一場噩夢。
烈火焚身的疼痛感太過清晰,雙|腿殘廢時骨頭斷裂的聲音也格外真實,毒品注射|進身體裡的無助感還在心頭徘徊。
一切都是真的......五年非人般的囚禁生活都是真的......他騙不了自己,即便重回過去,得以重生這樣的說法太過匪夷所思。
回顧上一世短暫的一生,自己何其愚蠢。母親不是他的母親,弟弟也並非一母同胞,他不過是父親一|夜|情之下的產物,就連生下他的女人,也只是想着母憑子貴,飛上枝頭。
難怪那對母子一點也不顧及對他的母子、兄弟之情,所有的手段用起來都豪不手軟,毀了他的名聲,拿了他的股份,奪走他的繼承權,關進精神病院還不算,更是打斷了他的雙|腿,廢了他的一隻手臂,最後乾脆一把大火,將他的一生燒的乾乾淨淨。
身體彷彿還殘存着烈火灼傷的疼痛,鼻腔裡充斥着皮膚燒焦的糊味。周慚擡起手臂,幾分鐘之前陳清晨那具被燒的黑黢黢的屍體還被他抱在懷裡,現在也已經不在了。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最後陪着他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唯一一個人,竟是他百般嫌棄,萬分看不上的傻|子陳清晨。而他曾經寵着愛着捧在手心裡呵護着的人,卻笑顏如花幸福的挽着另一個男人的手,斷送了他的一生。
周慚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溼漉漉的汗液沾滿了手心。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
電話屏幕上,推|送消息一欄,一排排的羅列着‘葉氏老爺子壽辰晚宴,周家大少爺周慚迷|奸葉氏職員家屬’的醜聞。
這正是八年前的那場風|波,一場大火將他燒回了那不堪回首慘烈一生的開端
他還活着,陳清晨也還沒有死。
一切都還來得及。
周慚瀏覽着手機頁面,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他迷|奸葉氏職員家屬的醜聞,各大媒體也將稿件寫的花樣百出。
葉老爺子還沒有做出任何迴應,周家也還沒有表態。像這樣被賓客和記者捉姦在牀的醜聞,是很難壓下來,更何況,這其中還牽連着葉家。
放眼整個川市,葉家雖然沒有周家的地位顯赫,但也是有頭有臉的世家,如果再往上數幾代,葉家風光的時候,他們周家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如今在葉老爺子壽辰晚宴上,爆出自家職員家屬被迷|奸的醜聞,葉老爺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坐視不理的。更何況受害職員並不是普通的員工。
在周慚的記憶中,那名職員是葉老爺子千挑萬選,親自爲他唯一的孫子選出來助手,不論能力還是長相,都十分出挑,葉氏集團也有重點培養的打算。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才,在葉老爺子的壽宴上發生弟弟被人欺辱的事情,又被媒體大肆宣揚,哪怕爲了葉家的臉面,葉老爺子也是不會就那麼算了的,總不能當着公衆的面,寒了職員的心,丟了葉家的臉面。
上輩子這件事情是怎麼解決的,他已經記不太清了,也不願再去仔細回憶。
周慚一直睜着眼,靠在牀沿,仰着頭,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天邊漸漸泛起了白肚皮,夏日裡的太陽總是會比其他時間起的更早一些,六點不到,天就已經亮了。
周慚動作遲緩的整理好自己,一步一步思緒萬千的走出房間,直到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看見圍着餐桌正在用餐的一圈人,纔回過神來,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是真的回來了,同時也明白了什麼叫做銜悲蓄恨。
餐廳裡,三世同堂,母慈子孝,夫妻恩愛,好一幅其樂融融的閤家歡,上輩子拜這些人所賜,他在承受百般折磨痛不欲生的時候,這樣溫馨的場景想必每天都在這個家裡上演吧。
周慚牽動嘴角,勾勒出一個無聲卻又發自心底的笑容。很好,他又回來了。
聽到動靜,正在吃飯的人紛紛停下動作,扭頭看向出現在樓梯間的周慚。這個家裡唯一的女主人,看向他的眼裡盡是擔憂與關懷,要不是有上輩子的那些經歷,他還真的發現不了那些關懷備至背後的貓膩。周慚目不斜視,略過衆人的目光,直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條斯理的吃起早餐來。
原本還其樂融融的場景,由於周慚的出現,變得有些生硬。頓了幾秒,餐桌上又恢復了飯桌上應有的咀嚼聲。只是經過這一夜,眼前的這個人,多多少少的都讓一些人覺察出一些細微的變化。
以前的周慚,看着自家人時,眼裡總是會不經意的流露出溫情,哪怕是在被訓斥的時候,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疏離。
坐在主位上的老爺子,周炳天,周家的家主。在周慚出現的一瞬間,便皺起了眉頭,隨後‘啪’的一聲,將手裡的筷子狠狠的摔到桌子上。
其他人不着痕跡的放下手裡的餐具,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看你乾的好事,丟盡了我們周家的臉。”周炳天的呼吸有急促,凹陷在眼窩裡的眼睛,射|出犀利的目光。
“爺爺。”周慚垂下頭,掩藏起所有的情緒,低眉順眼的道歉:“對不起。”
“沒用的東西”周炳天沉着臉:“婚事就這樣定下吧。”說完便厭煩的站起身,拄着柺杖離開,不願多看衆人一眼。
婚事,即便周炳天只簡單的給出這樣一個詞語,但在場的無一不明白老爺子話裡的意思。這是讓周慚娶了那個葉氏員工的弟弟。
如果單從策略上來看,這是一個難得好主意,既給了葉氏交代,又破了迷|奸的流言,只要說服了那家人,就是一場你情我願的風花雪月。
可這件事情的關鍵點,就在於葉氏員工的弟弟是個傻|子,天生的自閉兒。
周慚倏地一下擡起頭,目光深邃的看着周炳天離開的背影,神情恍惚。
客廳裡安靜的有些詭異,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這件事情的主人公。
“爺爺,你怎麼能這麼對大哥。那就是個......”
“是,爺爺。”周慚打斷了爲他打抱不平的聲音,順從的說出自己的決定:“我會娶陳清晨。”
聽到這樣的回答,周炳天離開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剛剛還爲周慚打抱不平的人,更是錯愕的張大了嘴巴。
周慚的順從,在其他人看來,也不過就是無力反抗的認命罷了。
可週慚本人,卻因爲陳清晨的這個名字,心裡酸酸澀澀脹的滿滿的,疼痛又溫暖。
他將衆人的表現盡收眼底,上輩子也是這樣的情景,老爺子提出婚事的時候,弟弟爲他頂撞了老爺子,而他也因此對弟弟感激萬分。最後大鬧了一場,到底沒有跟陳清晨結婚,而是以監護人的身份一直照顧着陳清晨。說是照顧,也不過就是提供一個容身之所,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像個寵物一樣養着他,給他吃飽穿暖而已。
可是,就在他衆叛親離,走投無路的時候,就在所有人都避開他的時候,甚至是被一些不懷好意的人落井下石的時候,只有陳清晨這個傻|子一直陪在他身邊,哪怕是被關在精神病醫院的地下室裡,連飯都沒人按時送的日子裡,他也緊緊地跟着他,把省下來的東西給他吃,替他擋下無數的拳腳。哪怕他斷了雙|腿,廢了胳膊,陳清晨還是帶着他這個累贅逃了出來,逃到破屋子裡,寶貝一樣將他養了起來。
兩個人在破舊的房子裡躲了五個月,他不知道陳清晨從哪弄來的東西吃,只知道他每天晚上都會出去。
可就算是這一樣,那對母子還是不肯放過他,費勁心思的找到他,一把大火,置他於死地。那把火,本該是點在他身上的,卻被那個傻|子撲過來,替他擋下。身上的火終於被他撲滅了,陳清晨也死了。他看着那個女人離開,看着火苗沾染着房間裡的物品,然後他絕望的抱着陳清晨坐在逐漸燃燒的房子......
上輩子陳清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拼了性命也要爲他擋下一切;這輩子,就換他來守護他,將他寵到極致,給他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想到陳清晨,周慚有些迫不及待,他想要快點再快一點見到他......顧不得還在吃飯的周家人,徑自走了出去。
“大哥。”周千里叫住走到門口的周慚。
他停住腳步,看向叫住自己好弟弟。周慚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和顏悅色的詢問他什麼事,而是別有深意的看向他,無聲無息的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周千里有些爲怔,這樣的大哥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也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他長長的睫毛上下煽動,垂在腿邊的手不自覺的揪起衣襟,最終垂下眼簾,無措的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既然無話可說,周慚也不願一直等下去,乾淨利落的轉身,走的乾脆。
“我只是爲大哥不值,那就是一個傻|子啊,太委屈大哥你了。”身後傳來周千里的聲音,委屈又難過。也帶着些許爲他打抱不平的不甘。
周慚牽動一方嘴角,發出一聲嗤笑。
委屈?上輩子倒真是委屈了陳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