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夢兒一襲素白的冬衣,雖然素了些,但是料子卻是極好的。
她目光柔和的看着牀上躺着的東方司果,手裡拿着毛巾給他擦拭身子,嘴角含着一抹堅毅的微笑。
輕嘆一聲,眼裡終究還是泛起晶瑩的東西。
瑞秋,你真的忍心不醒來看我一眼?縱使不是爲了我,你也該醒來看看咱們的兒子吧,你一睡就是半年,你真狠心。
指尖輕柔的描繪着他精緻的五官,身後傳來腳步聲,她沒有回頭,能猜得到是誰,只是強迫自己努力的眨眼睛,逼回眼眶裡的模糊。
田蕊兒一身白衣,還披着厚厚的貂毛披風,也是白色,髮絲上沾了一些風雪,只是一進來就融化了。
她看了看自己姐姐的清瘦背影,無聲的嘆了口氣,彎腰看一旁安靜的小侄子,然後伸手抱起,走了過去。
“姐姐,我決定,嫁給阿尋了。”她輕啓櫻脣,說了這麼一句話。
田夢兒雙肩一顫,眼眶裡幾乎又要有熱流溢出,她沒有轉身,只是靜靜的看着東方司果,堅定不移。
大夫說,是他自己下意識裡不願意醒來,也許沖喜,能給些起色,給點刺激也就醒來也說不定。
可是,這半年多過去,她看得出,蕊兒雖然和南宮尋的關係很好,但是,她感覺的出來,那種感情,和蕊兒對傾城王的那種,是不一樣的。
頂多介於哥哥和情人之間,但是卻沒有超過那一條線。
南宮尋無怨無悔的等了這麼久,他們也已經來到南越,北辰那邊戰火連連,其他國家都去瓜分去了,唯獨南越,最有實力的國家,卻選擇了坐山觀虎鬥,沒有插手。
大夫說的沖喜,蕊兒也知道的,只是一直沒有說過什麼,今日卻因爲她,說了出來,她知道,蕊兒心裡一定覺得不好過,她不止一次的告訴她,她好像夢裡與一個男子相談甚歡,每每她一個人彈奏那一首她從夢中學來的離殤,她都能看見她眼裡閃過的落寂。
這個時候,她總是忍不住的想要上前去說些什麼,但是想起瑞秋,她終究還是轉過身離去了。
“蕊兒,你哥哥也許就想要這樣安靜的躺着,你也不必做些什麼,有的事,要隨着心去走,不然,會後悔莫及。”田夢兒語重心長的說了這麼一句,田蕊兒看出她背影裡的滄桑。
咬了嘴脣,將小侄子遞上去:“姐姐抱抱他吧,我還有事要辦,就先去了。”
田夢兒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側身接過她的兒子,看着他稚嫩的小臉出神,連田蕊兒什麼時候出去的,也沒發覺。
田蕊兒獨自站在城牆上,漫天的飛雪,阿尋的皇宮很高大,站在這最高處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這裡應該算是讓人覺得一覽衆山小的地方了吧。
阿尋說站在這裡會讓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怎麼去做好,讓人胸襟開闊。
偏生她沒有覺得心曠神怡,或者是胸襟開闊,相反,她只感覺到一股無力的束縛,她想飛離這高牆,但是卻飛不出去,那高牆外有什麼值得她去向往的呢
?沒有了吧。
只是每次想到這,她便會流露出一股失落來,然後又是無端的嘆息,好像在惋惜什麼。
風雪更加的大了起來,她的發上白了一片,雪花融化成水溼了頭皮,一股涼意卻讓她清晰的覺得,高牆外,有什麼東西等着她。
漫天的風雪淹沒了整個南越,入眼都是一片冰涼,一片沉寂,田蕊兒垂下睫毛,長長的覆蓋在她眼臉,她到底,在失落些什麼呢?
無端的,腦海裡又響起離殤的曲子來,只是那尾音,她一直想不出來,每一次彈奏都無疾而終,她也無從追查,這到底是誰的神作。
她翻遍了樂譜,近的遠地,正式的不正式的,都沒有找到任何的相關連接,那個白衣男子又浮現在眼前,他彈着琴,好像一身的憂傷,濃濃的,怎麼也化不開。
之後的這半年,她不時的會在夜裡夢見那白衣男子,醒過來便發現枕頭上一片涼意,她知道,那是淚水,因爲她眼睛很酸澀,起身對着鏡子,還能看見隱約的淚痕。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這是爲什麼罷了,總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越是去用力想,就越是空白一片,緊接着就是一陣微微的窒息感。
雪花落在她臉上,她的睫毛已經覆上了一層水汽,突然感到腰上環上一雙手,肩頭也是重了一些。睜開眼,睫毛上的水珠子瞬間滑落,卻恰是淚珠一般。
低頭一看,那雙手,白皙修長,白的幾近透明,卻要命的好看。
“蕊兒,你又來這裡了。”南宮尋的頭擱在她肩上,聞着她身上的藥香味,深吸一口,卻吸進了一腔的冰涼,就猶如他的心。
田蕊兒目光看向遠方,不知道看什麼,卻固執的朝那裡看過去,還帶着些憧憬和迷茫。
剛開口,呼出的白起就似乎凝固了一般,“阿尋,你娶我吧,我答應嫁給你了。”
只是這麼平淡的一句話而已,她卻覺得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去說明白,似乎心頭壓抑了些什麼,重重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南宮尋身子一僵,一把將田蕊兒扳過來面對他,眼裡有着驚喜:“蕊兒,你答應了?是我聽錯了麼?”
看着他苦惱的表情,田蕊兒脣邊綻放一抹淺笑,搖頭:“不,你沒聽錯,謝謝你等了我這麼久,我已經不好意思讓你再等下去了。”
南宮尋霎那間只覺得胸口出澎湃起來,好像一個滔天的巨浪打過來,讓他窒息卻又激奮萬分,那是一種大難不死的感覺,一把攬過田蕊兒的小身子,高興的在雪地裡打着圈子,眉眼裡都是滿足。
看,他終究還是等到了,不是麼?
田蕊兒心裡的不快也淡了一些,看着南宮尋那快樂的眼睛,她想,她這麼做,是對的吧?
放下田蕊兒後,南宮尋快樂的牽着她就要離去擬旨昭告天下,田蕊兒卻說了一句:“阿尋,前些日子不是和你討論原叔叔那個朋友的事情麼,我現在有了不一樣的看法了,你要聽麼。”
南宮尋嘴角的笑容瞬間凝固在那裡,回頭對上她
彎彎的眼眸,剛纔的一腔熱血不再存在,納納的問:“嗯?說來聽聽?”
田蕊兒轉身去看大雪,緩緩道來:“我覺得,要是那個女子是我的話,就算是痛苦,我也要留在他身邊,只要在一起,就好。”
這是剛纔阿尋牽着她的時候她突然想通的,說出來卻覺得心裡鬆了一些。
她的音量並不高,但是卻像數萬的利刃一刀刀的刺進了南宮尋的身體,他猛地倒退了一步,腳步有些不穩,喉間涌上一股甜腥味,他眉頭一擰,強制壓下了。
田蕊兒沒有轉身,所以並沒有看見這一幕,她只是簡單的在陳述她最新的想法而已,等到下次見到原叔叔就這麼和他說。
許久沒聽見阿尋的回答,田蕊兒疑惑的轉頭看他,卻見他臉色不是很好,她上前一步去扶他:“阿尋,你怎麼了?”
南宮尋擺擺手,扯出一抹微笑:“沒事,剛纔胸口抽了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去擬寫聖旨麼?”
田蕊兒朝他笑得眼睛彎彎的猶如天邊的新月:“你去吧,我還想看會兒雪景,晚些時候去找你。”
南宮尋看着她純淨的笑臉,脣邊的弧度大了些:“是什麼讓蕊兒有了這番決定呢?”
心口抽痛着,但是,他想知道,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田蕊兒低下頭想了想然後擡頭給他答覆:“只是突然就這麼覺得,人生在世,遇見一個彼此相愛的人,實在不容易,那些什麼恩怨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他們兩人在一起了,這是天意,是上天要補償他們家裡的恩怨,所以才讓他們走在一起了。”
南宮尋嘴角動了動,擡起手輕撫她的髮絲,眼裡充滿了柔情:“嗯,蕊兒長大了,也許,這真的是天意讓他們要在一起吧。”
田蕊兒點頭:“你去擬旨吧,我晚些再回去。”
南宮尋點頭說好,然後緩緩地轉身離去,走了一段路,回過頭來,卻看見田蕊兒那清瘦的背影,心下一痛,蕊兒,原來你竟然瘦了這麼多……
喉間再次涌上甜腥味,南宮尋轉身快步離去。
田蕊兒轉過頭來,正好看見南宮尋匆忙離去的背影,脣角彎彎,呵呵,她要嫁人了,這一次,是真的要嫁人了。
不知道那個瞎子如何了……
嗯?她怎麼會想起那個瞎子來了?
許是要嫁人了,讓她想起自己原來已經嫁過一次了吧,想起自己莫名的那一次成親,她不由得眼裡染過一層薄薄的笑意。
又想起那瞎子的那句娘子你醒了,以後這句話就會是阿尋對她說了,就是不知道,阿尋是不是也像那瞎子那樣的一臉幸福呢?
把阿尋的臉移到那瞎子的身上,卻不由得打了個顫,感覺,有些怪異……
南宮尋走到拐角,再也壓抑不住,一口猩紅竟然毫無徵兆的噴出,濺在雪白的地上是那麼的顯眼。
胸口灼熱的燒着,拇指試過脣角的紅色,回頭望城牆方向,漸漸的露出一個苦笑,蕊兒,你的心,是這麼認爲的麼?那麼,你就隨着你的心去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