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十分陰沉, 片刻復又涼涼地笑了一聲,喊了周瑞家的進來,讓她去領晴雯過來, 說是有話要當面問她。
周瑞家的甩手麻利地領命去了。
賈環一時有點坐立不安, 面對王夫人他多少還是有些底氣不足。
晴雯很快便被叫了來, 賈環回榮國府的消息上午便傳遍了整個後院, 但偏偏這會把她找來, 一時讓晴雯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向斜坐在炕上的王夫人請安後,便束手安靜地立在一旁。半晌,王夫人輕擡眼皮, 態度和氣地問晴雯:“剛剛環兒對我說,想把你帶去北靜王府。我們府裡一向待下人和善, 這事我也問問你的意思。”
晴雯飛快地看了賈環一眼, 暗罵了句, 臭小子又給她惹麻煩,一面迅速地盤算此事是否可行。
王夫人還在等待她的答案。周瑞家的在一旁不陰不陽地補充道:“人要掂量自己的本事, 別隻想往高枝上攀,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慘。”
晴雯越發埋低了頭不做聲。
王夫人又道:“看來你是願意跟着去了。”
晴雯只說:“一切任憑夫人做主。”仍是沒有其他話。
王夫人上下掂量她,果然生得一張尖臉,眉目隱隱含春,心下越發不喜她:“若要我做主, 像你這般狐媚的, 趁早打發了纔是正理。”
“太太……”賈環心急地嚷了一聲。
王夫人冷冷看着他道:“只怕如今輪不到我來做這個主。”
晴雯跪了下來, 沒有回嘴。如今賣身契捏在人家手裡, 她雖然不怕王夫人, 但多少有些麻煩。
周瑞家的瞪了隨意插嘴的賈環一眼,指桑罵槐:“有些人年紀小出息卻不小, 毛都沒長齊,就學會拿王府來壓人了。本朝以孝治國,鬧到天邊去,忤逆主母也是個重罪。”
“主子說話,沒你一個奴才的事。你是哪個牌面上的,輪得到你說話嗎!”賈環騰地站起身,從坐墩上暴跳起來大罵了一句。
“好了,鬧什麼,成何體統!”王夫人臉一寒,怒喝道。
賈環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訕訕地又落了座。這時聽得外面傳來一個聲音:“太太起了嗎?”
“寶二爺來了,夫人剛起身。”有小丫鬟回答他。
接下來,便有人打簾子進來,見跪在地上的晴雯,賈寶玉怔了一下,神色自若地從她身旁繞過,上前坐在王夫人身邊,笑道:“太太歇得好嗎?”
王夫人一臉慈愛看着他笑:“難爲你想着我。今日不用上學嗎?”
“先生下晌有客人,便打發了我休息半日。”賈寶玉回答道。
他轉頭看賈環溫和地問道:“你什麼時候回家的?晚上住家裡嗎?可還要回王府去?”
賈環被他兄長般親切溫和的態度嚇了一跳,心底一陣嘀咕,面上訕訕道:“傍晚就回去,今夜不留了。”
“郡王是位有大學問的人,你跟着他,要好好用功,想必會受益匪淺。只恨我才疏學淺,郡王瞧不上眼,不然我倒想討嫌去王府坐坐,也好聆聽郡王的教誨。”賈寶玉輕笑道。
賈環一時不知該拿什麼態度對待他,面上忍不住一陣狐疑。王夫人卻一臉欣慰拉着寶貝兒子的手:“先生昨日還誇你上進,你若肯學,讓老爺去把京城裡有學問的老師都請了來。”
賈寶玉笑而不語,這纔看向跪在地上的晴雯,好似將將發現她,問道:“太太找我屋裡的丫頭過來做甚?”
王夫人沒好聲氣:“這等小事與你不相干,你只管用功讀書就好。”難得寶玉開竅了,願意花心思在學業上,王夫人唯恐他因小事分了心。
晴雯擡頭望着賈寶玉,大着膽子回答道:“環少爺要帶我去王府隨身服侍他,故夫人找我過來問話。”
賈寶玉面上浮現一絲沉吟,左右看了賈環和晴雯二人,輕笑道:“這正好,我方纔還擔心環兒一人在王府裡,身邊沒有一個人照應,實在不像話。晴雯若是願意去,便跟着去吧。”
晴雯瞪大了眼睛直直望進他的眼裡,追問道:“那我的賣身契呢,也都給環少爺嗎?”
賈寶玉臉上出現一種古怪的笑意,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周瑞家的在一旁小聲嘀咕了句:“吃裡扒外的白眼狼。”王夫人分明聽見了,卻只做不知。
“多謝二哥,和太太慈愛。”賈環興奮地站起來,到底沒忘記還要行禮。
“好了,你在王府裡,要牢記榮國府的出身,別丟了祖宗的臉面。”賈寶玉淡淡地吩咐賈環。
賈環和賈寶玉對着幹習慣了,如今卻被他一副好兄長的模樣嚇到了,只是他言語裡挑不出一絲錯處,賈環只好捏着鼻子鬱悶地點了點頭。
金釧去找王熙鳳拿了晴雯的賣身契,薄薄一張紙交到賈環手裡,賈環掃了一眼便收進了荷包,辭了一句,便往外走。見晴雯呆跪着不動,狠狠瞪了她一眼:“還不快跟上。”
晴雯咬了咬牙齒,對王夫人和賈寶玉磕了個頭。王夫人這才發話:“起來吧,都去吧。好好服侍主子。”
晴雯起了身,賈寶玉對她溫和地笑了笑,朝她揮了揮手。晴雯領會了他的意思,慢慢地退出王夫人的廂房。
賈環等在院門口,見她纔出來,皺着眉頭埋怨道:“手腳這麼慢,日頭都落山了。”
晴雯陰森森地笑了,上前扶住他,暗暗擰了他腰間的肥肉,壓低嗓子:“最近瘦了不少啊!膽子倒是挺肥的。下次要做什麼,麻煩先通個氣。”
賈環扭曲着臉,想掙脫晴雯的魔爪,被晴雯惡狠狠地盯了一眼,又不敢動了,委屈道:“你不謝我,反倒罵我做甚,我真是好心沒好報,扔了肉包子給惡狗吃。”
晴雯又給他一個暴慄:“還敢拐彎抹角罵我是惡狗!我讓你瞧瞧什麼是真正的惡狗。”
晴雯拖着賈環,一路往自己的住處去,到了地頭,賈環才如蒙大赦,一臉慶幸地躲開了她的魔爪。
麝月見了晴雯一臉驚喜:“你沒事就好,嚇死我了,我以爲夫人……”
“我沒事。”
晴雯笑問說:“是你把寶二爺找過去的吧,多謝你了。”
麝月眼眶有些微紅:“你沒事就好,我生怕來不及了,就跟上次茜雪似的。你說,我們怎麼就這麼可憐……”麝月顯然被嚇得不輕,這會說着眼淚便落了下來。
晴雯扯出繡帕給她擦淚:“我也要走了,以後只剩你一個人,萬事要小心,多保重。”
麝月聽了晴雯說了一番來龍去脈,一面替晴雯高興,一面又爲即將到來的分離而難過。她強忍着淚,幫晴雯收拾行李。其實晴雯貴重的東西都藏在系統儲物櫃裡,外面不過幾件衣服和一兩樣簡單的首飾,很快便打包好兩個包袱。
晴雯把剩下的東西歸置了,不過是一些零散的針線、花粉、平日裡繡的手帕和荷包並女孩的小玩意,她都用妝匣裝了給麝月:“我來不及同其他人告別,這些剩下的東西,我用不着,你能用便拿去用,不用的問茜雪和翡翠要不,再剩下的你隨便分給小丫鬟吧。還有這屋裡一些大件的東西,被褥什麼的都留給你,你讓你老子娘搬了放家裡,也能值幾個錢。”
麝月眼睛紅腫地抽泣:“你何苦留這些給我,讓我傷神,你自己拿了家去吧。”
“你別多問了,留着做一個念想吧。我們要再見面也不容易了。”
“紫鵑走了,你也要走,茜雪跟了趙姨娘,如今就我一個人不知道明天就被人打發到哪裡去了。”麝月哭道。
晴雯眼中也有些淚意,這裡好歹住了快兩年的時間,賈寶玉院子裡的活不多,日子也輕鬆,麝月待她也好,不知不覺竟和這地方生出了許多牽絆。
“哭什麼哭,又不是不回來了!”賈環不耐煩道。
“對啊,哭什麼,我應該替你高興,”麝月擼下手腕上的一個碧玉鐲子,放到晴雯手中,“這個給你,以後別忘了我們的情分。”
晴雯一時想不起自己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手在袖子裡掏了掏,從系統的儲物櫃裡摸出一個玉扳指,便塞給麝月道:“我沒東西回你,這個玉扳指是我撿來的,我不知道值不值錢,你且留着吧。”
兩人各自收了贈禮,灑了一把淚,這才分開。
晴雯拎着兩個大包袱跟在賈環身後,上了王府來接人的馬車。在馬車裡,見沒人了,晴雯纔對賈環說:“把賣身契給我看看。”
賈環解了腰間的荷包,扔給她。
晴雯寶貝似地取出那薄薄的一張紙,確認了上面是自己的名字和指紋,這才笑嘻嘻地把賣身契收了起來,放進袖子裡,實際上收進了系統的儲物櫃。
賈環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把東西拿走了。”
“這賣身契還是我自己收着,臭小子,算你機靈,懂得感恩圖報。說吧,什麼時候帶我去官府把這契約銷掉?”晴雯瞥了他一眼,追問道。
賈環顯然沒想這麼多,這事情的發展不在他的計劃上,他愣愣地回答道:“我沒打算去銷掉契約,你跟着我,以後就是北靜王府裡的人了。”
晴雯一皺眉頭:“說人話!”
“我一直都在說人話!”賈環一臉委屈地嘟着嘴。
“廢話,我知道你是大活人,我是讓你把話說清楚!”晴雯大吼了一聲,她已經奔着自由民去了,難道她還要當回奴婢,不行,賣身契到了她手裡,就是她的了。不管坑蒙拐騙,還是使用暴力手段,她都要把賈環拉到衙門去辦註銷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