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素見梅玉久去不回,遂尋了來。夾道上落英繽紛,芳草鮮美,卻見到她和趙彥清站立在小道上,離得很近。
他走過去一把圈住梅玉的腰,郎笑道:“原來你們羈絆在這裡,難怪不見人。彥清兄,你可太不講義氣了,酒桌上還沒敬夠你那。”
趙文素手臂大力得厲害,梅玉感覺到腰被攬得生疼,不敢出聲。
趙彥清忙賠罪道:“簡白兄饒了小弟吧。只怪你家風水好,個個出落得俊俏水靈的,也就由不得在這跟你家小妾貪說了幾句。”
趙文素用手背撩了撩梅玉的臉頰,勾起嘴角打了個哈哈,嘴上仍很客氣:“看來要辜負彥清兄的美意了。我房中現也只得她一人,全賴她給我解解悶暖暖牀,日子才過得舒爽點,一天少了都不行。彥清兄喜歡的話,改日我讓葛媒婆帶幾個上你門去。”
趙彥清見他故意擺出的這副佔有的模樣,早就明白了七八分,推辭了幾句便快快回席了。
他走之後,趙文素立時冷下臉,“一個女人家,要懂得退避,別招惹是非。”
梅玉無故遭斥,心裡一堵,低着頭就沒吭聲。
趙文素也甚是鬧心。梅玉不懂,他不可能爲一個婦人跟趙彥清翻臉。待要安撫兩句,席上的人又來催了。
兩人只好回去。
這次宴席親眷們都清楚要給趙鴻飛招親的。幾家夫人早就看中趙家家境殷實,二少爺又出落得眉目俊秀,雖然聽說頑劣了點,但哪個男人年輕時不愛玩的?年紀再大一點就懂事了。
所以趙鴻飛竟意外地搶手,席間被四五個嬸嬸姑姑包圍了一圈,不住地介紹自家女兒。
那一串的“嬌紅,玉枝,金鎖……”,還婦人們塗得血紅的脣張張合合。梅玉看見慣常廝混的趙鴻飛也疲於應付,不由掩嘴笑了笑。
正好趙鴻飛於這一瞬,擡頭張望了一下。
兩人目光撞在一起,梅玉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朝他吐吐舌頭,轉過身去忙了,沒看見他鬱卒的表情。
宴席散後,第二天,趙鴻飛就開始每日到兵監處報道,拿起朝廷俸祿來。
趙文素本想跟梅玉解釋幾句,轉念一想未免太過小題大做,遂不了了之。
日子就在等待科舉出榜中一日日過去。
這一天大清早,棠寧給趙文素請了安,就招呼梅玉一起過去她院子整理賬目。兩人忙完,順便說起了閒話。
“梅玉偶得一詞句,讀之甚妙,就是不大瞭解其中典故。想問問少奶奶。”
棠寧摸摸腮幫,“你且說說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
還未唸完,棠寧就笑了,拍手道:“我知道了!原來是千古第一悼亡詞《江城子》。你要讀懂這首詞,先要知道北朝大學士蘇東坡寫下它是爲了悼念結髮妻子王弗。王弗年少就嫁到蘇家,堪稱丈夫的得力助手,有“幕後聽言”的故事。東坡爲人曠達,待人接物相對疏忽,於是夫人便在屏風後靜聽,將自己的建議告知於蘇東坡。王弗與他生活了十一年後病逝。東坡居士在埋葬王弗的山頭親手種植了三萬株松樹,以寄哀思。然後啊,就有了這‘明月夜,短鬆崗’……”①
興致沖沖的棠寧說着說着,忽然覺得不對,停下了嘴。
梅玉擡頭奇道:“奶奶說的很好,怎麼不說了?”
她看着梅玉,謹慎地問:“姨娘,你從哪兒看到這首詞的?”
梅玉頓了頓,才抿嘴一笑,“隨便翻的書,就擱在書架上的。”
棠寧默然。情知梅玉說的可能不是實話。
梅玉輕嘆一聲,棠寧聰明絕頂,怎麼會看不出她拙劣的掩飾。橫豎坐着相看尷尬,她就說,“我去前庭看看,昨兒佃戶送來入秋新打的糧食,也不知道下人們搬到倉房沒有。”
棠寧點點頭,“你去吧。”
梅玉一路沿着檐廊走去。地面鋪了一層暗黃的落葉。
迎面吹來的風,夾裹着沉重的味道。雖然是早晨,天色卻有些暗沉,看起來快下雨的樣子。
雖然早已明白那人在他心中的位置,親耳聽到證實,心還是會痛,會黯然。
不過她選擇一種活潑快樂的生活態度,就註定要把某些憂愁深深埋起來,希望不會埋藏得太久而腐爛變質。
她來到前庭,看下人做事。
忽然大門被“哐當”踢開,趙鴻飛打着呵欠走進家門,全身上下都是酒氣脂粉,滿臉是宿醉的憔悴痕跡沒,活脫脫一個紈絝子弟的作派。
梅玉施了一禮,微笑道:“請二少爺的安。”
趙鴻飛一眼都不看她,一邊捶着肩膀一邊往裡走,“你忙你的吧,我去補個覺,中午還要去看工匠的進度。”
梅玉叫住他說:“你呀,最近也太不象樣了。老爺都嘮叨了兩回,你當心點兒。”
這個把月來,趙鴻飛進了那兵監處,並沒有如趙文素的願那樣勤勞誠懇地做起事來。兵監處都是有權有錢的人家安排親戚進去當閒差的。一羣公子哥兒湊在一起,整日就會拿家裡的錢花天酒地。趙鴻飛進去之後,如魚得水,夜夜笙歌,混得不知多快活。
趙鴻飛嗤笑一聲,“我爹還說過秦家那女兒不錯呢,難道你也來插一腳?”
梅玉搖搖頭,“你不要賭氣。老爺是爲你好。而且我說,你前些時候大病一場沒好透,又這樣天天都耗着身子骨,喝酒通宵,將來老了就多毛病。”
趙鴻飛聽她提起前些時候的大病,不由怔了一怔,視線落在她臉上。
梅玉與他兩兩相望,心裡似乎有好些話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天空忽然一聲滾雷響起,似乎把他震醒了。趙鴻飛別過臉,冷漠地說:“我的事不要你管。我爹雖然嚴格,又不會真正打我。他要敢打,我娘在天上看着他呢。”
說完決然地轉身離開。
梅玉看着他孤單倔強的背影。
其實趙鴻飛在家中,真的很無趣吧。雖有孃親百般溺愛,卻早早撒手離去。趙文素也疼愛兒子,但不是那種能和孩子談心溝通的人。大哥趙禮正對他關愛有加,又通常忙得腳不沾地。棠寧礙於叔嫂關係,不能太過接近。
他從小要什麼有什麼,養成驕縱跋扈的性子。又沒有知心的家人勸道、指引他。
她常聽老人說,孩子做些什麼出格的事情,其實是要引起大家的注意和關懷。
趙鴻飛,其實就是這樣的孩子吧?
①資料來自百度百科“蘇軾”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