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鴻飛前一刻還強撐着笑意目送朋友,下一刻翻身俯在牀上,痛得嗷嗷叫,聲音壓得很低。
聽到一個幽幽的聲音,“你還好嗎?”
趙鴻飛回頭一看,立即埋頭到被子裡,吹起口哨。
梅玉把帶來的一堆藥和小點心放到桌上,然後一瘸一拐走到牀前,嘆氣說:“都痛成那樣了,還逞強。”
趙鴻飛強忍住痛,搖搖頭,冷冷地說:“我好得很,小意思而已。”
她在牀邊的圓凳坐下,“剛纔那個是什麼人?你也忒膽大包天了,昨天老爺纔剛生過氣,你竟然還偷偷帶外人進府。”
“你看到了?”趙鴻飛一愣。
他強支起身子,卻觸到傷處,哎喲一聲又倒下去,邊吸氣邊說,“我朋友聽見我捱打,特地來看我笑話,沒別的。別告訴我那老頑固的父親!”
梅玉撇了撇嘴,盈盈雙眸上的眉尖一挑,斜睨他,“誰知道你在外面交的什麼亂七八糟朋友?”
趙鴻飛賭氣:“你看在我傷成這樣的份上,就替我保密好不?要叫爹知道,再來一頓打,我可就真得去西天取經了,我求你了好姨娘!”
梅玉掀開紗被瞧了瞧,那裡上了藥,大片大片或青或紫,腫得老高,竟無半點完好的地方。看到這麼嚴重,心酸的要死,她說:“打得重了……這次我幫你壓下,往後你那些酒肉朋友,少往家裡帶,看你父親不打死你。”
她想起昨夜趙文素冒雨悄悄來探望,肯定也心疼懊悔得要死,不禁說:“你改了吧。自己做了壞事該打,卻又讓人瞧着心疼。你啊……”
趙鴻飛聞言,擡頭望着她,遲疑地問:“……誰心疼了?”
梅玉一滯,轉頭給他蓋回被子:“當然是老爺啊。他雖打了你,心裡卻是最不好過的。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
趙鴻飛面上轉爲一片慍色,瞟了她兩眼,又“哼”了聲,明顯不以爲然。
梅玉把帶來的蓮子荷葉湯餵了他一小碗,然後又說:“管家今早請了媒婆去納采,請期都省了,婚事定在下個月初六。”
趙鴻飛差點沒噴出來,又驚又怒,“什麼?!我爹到底怎麼搞的,一個小丫鬟,買回來收到房裡就完了,要我娶進來?”
梅玉並不驚訝他的怒氣。知道趙鴻飛向來叛逆,聽到婚事這樣被人做主,不垂死掙扎纔怪。
她低頭,把碗握在手裡,“木已成舟,老爺主意已定。二少爺,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你該對人家姑娘負責,否則叫人看不起你。”
趙鴻飛一拳頭砸在牀板上,臉憋得通紅,說不出話來。看着她秀美的側臉,無能爲力。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夾竹桃紅的底,暗銀的壓邊,上面繡的是疏闊的蓮子、百合和荷葉。
她將荷包輕輕放到牀沿上,安撫地笑着:“答應過給你做荷包的,拖了那麼久。正好……算作你的新婚禮物,不要嫌棄。祝你和秦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趙鴻飛拿起荷包,指尖有些發抖。一眨不眨盯着上面的吉祥圖案,忽然爬起來一把緊握住她的手,“你聽我說……”
梅玉飛快地抽回手,站起身走出門去。
“梅玉,梅玉!”他在後面喊,眼圈紅紅的,“我,我不要娶那個女人的……”
梅玉穩了穩心神,側過身,“二少爺,你現在覺得好的東西,將來回頭一看,會發現不過爾爾。你現在嫌棄的東西,指不定將來會喜歡上。。”
說完就出了門,緊緊捏着手中一方手帕。
後面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音,驚天動地的嘩啦嘩啦聲,還有怒叫。
衆人都被驚動了,想要跑來看,卻不料大門外敲鑼打鼓,鑼鼓沖天。
她跑到門口,外面一片聲叫道:“快請趙老爺出來,恭喜趙大公子高中了!”
小廝們慌得打開門,飛奔到裡面回稟大少奶奶。
棠寧一口氣跑至門口,顫聲問道:“真的,真的?”
梅玉激動地推她,“珍珠都沒那麼真,報錄的人就杵在門外那!”
那些人拱手笑道:“原來是少奶奶。”
棠寧退後一步,努力平靜着心跳,“快讓進來,諸位請坐。老爺去官府了,這就去請。”
正在吵鬧,又有好幾匹馬奔至,二報、三報都到了,擠得滿滿的,左鄰右舍都擁來看熱鬧。
棠寧命大門口敞開,路過的人都請進來喝茶。
趙文素趕回來的時候,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趙諱禮正高中朝廷頭甲第六名。京報連登黃甲。”
趙文素唸了一遍,又唸了一遍,“頭甲第六名。”
棠寧流着淚點點頭,“中了,頭甲第六名!”
梅玉着急跺腳:“哎,天大的好事,你們兩個怎麼都哭喪着臉!簡白,報錄的人還等着打賞呢。”
趙文素恍過神來,咧開嘴笑了,顛顛跑去接受衆人的祝賀和稱頌。
不到一會兒,附近有頭有臉的員外和趙禮正的夫子來訪,被請到上席。
打賞,收禮,回禮,接客,整個趙府鬧哄哄一團亂。趙文素滿面紅光,竭力應付着。
忽然京城來了消息。原來是趙禮正身邊的小廝回來報喜。
棠寧忙中抽空,把小廝喚進了內室。
趙文素無法脫身,叫梅玉收拾一些東西,給小廝帶去給趙禮正。她弄好了於是送過去。
“大少爺那邊昨天就知道了,還須留在京城,等官家的殿試,如果通過,就是那喝瓊林宴的進士了……天大的榮耀……”
棠寧邊聽邊頷首,擡頭見到梅玉進來,忙讓了座。
梅玉把物件交待完畢,笑道:“大少爺真是才高八斗,這進士,三年纔出得幾個,偏就咱家爺考上了。奶奶就等着朝廷封誥命,領俸祿了。”
棠寧低頭笑了一會兒,才吩咐小廝:“你打點好了,明天就回京城吧。好好伺候你主子,記住別叫他喝太多酒,注意身體。還有,缺人手不?我等一會兒安排多兩個人,跟你一同去。”
“不缺不缺,有人把少爺伺候得好好的呢。”
棠寧狐疑地盯住那小廝,“誰把少爺伺候得好好的?我明明記得只有兩個小廝跟去京城。”
梅玉心下也咯噔一聲。
小廝自知說漏嘴,撲通跪下來死命磕頭,“奶奶饒命。小人意思是,小人和另外的德慶都盡心盡力服侍少爺,不敢怠慢。”
梅玉皺起眉頭,這也太拙劣了。果然棠寧責問:“我不過問了一問,你就如此慌張。定有什麼貓膩!你速速道來,不會是你們路上,惹了什麼女人不曾?”
“絕對沒有,小的不敢瞞夫人。”那小廝一口咬定。
剛纔歡快的氣氛凝滯成噤若寒蟬。
棠寧看了他一會兒,收回目光,手指絞着帕子,“好。別叫我知道什麼,你有好果子吃。既然沒有女人,明兒讓小萍跟你去,總歸有個丫環貼心。”
小廝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磕了幾個頭就下去了。
梅玉吃驚地望着她,“少奶奶,你……你要把小萍給大少爺?”
棠寧靜默了很久很久,深呼吸一口氣,“姨娘,你未必不比我有福氣。”
那一瞬她似乎看見棠寧美麗的臉上深深的悲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夜幕降臨的時候,恭賀的人才漸漸散去。
興奮的趙文素剛回到院子,就聽到報告,“小少爺不肯吃飯,不知怎麼弄的,手也被割破了。”
梅玉一下子轉過頭,看着那報告的下人。
“不吃飯?”趙文素沉下臉。
兩個兒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這個時候差別劇烈得讓人難堪。
梅玉猜想,聽着外頭人人對大哥的稱讚,剛剛被鞭笞被冷落一邊的趙鴻飛一定難過得不得了。
他一定是因爲這個纔不肯吃飯的。其他的原因,她不敢想。
“老爺?”下人出聲喊沉默的趙文素。
他長長吁一口氣,說:“我過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