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終於到了。
較之於外界,山中的冬天更爲寒冷。一場皚皚白雪之後,飛鳥盡,人蹤滅,萬籟俱寂,整座山彷彿都陷進了沉睡中。
黃昏時分,曾經荒蕪了數年的出雲庵,見得炊煙裊裊,燈火昏黃。
西廂房內,雖然有之前修葺完整的通火炕將整室蒸得暖意融融,素問仍舉着被子在炭火鼎盛的火爐前一點點烘烤,爲主子的暖眠之夜做着準備。
厚厚的棉簾一動,冉晴暖走了進來。
“公主?”素問好生意外,將被子放到旁邊的長榻上,走上前幫主子卸下外氅,“奴婢以爲您在內間睡着,這是去哪裡了?”
“方纔是小睡了一下,醒來後看見窗外的雪,給素心師父的房內送了棉被。”
素問撣去兜帽上的雪花,放在爐側的椅架上烤着,道:“之前不是已經送了兩條?而且奴婢還端了一盆炭火過去。”
冉晴暖嫣然:“素問真真做了雪中送炭的事呢。”
素問將煨在爐上的熱茶倒一杯端給主子,嘆道:“通火炕和炭爐都是因爲國後和南連王的補給纔有的,真不知過去每一年的冬日,師太住在那樣一個被褥單薄又沒有一絲火氣的冰冷屋子裡,如何捱過每一個冬夜?奴婢不懂得出家人苦行煉心之道,只曉得不管是什麼人,住在冷屋裡會冷,不吃飯會餓,生病不醫會痛。”
冉晴暖一笑,坐到案前鋪開一張素紙,蘸墨起筆。
“奴婢把燈挑亮一些。”素問擰開燈上的沙罩,挑出一截燈芯,轉頭看清主子手下所繪,“您在畫畫?”
“方纔出門的時候,不經意見了庵堂一角的雪中紅梅,一時起了興致。”
“奴婢第一次見您畫畫呢。”
“我的畫不及暖晴,她的竹子連向來教學嚴苛的父親也讚不絕口。我惟有畫梅的時候,還見得幾分風骨。”偏首見身邊丫頭目不轉睛,心中一動,“想學麼?我教你。”
素問自指:“奴婢也能學會?”
“父親說,畫之入門,無非熟能生巧,沒有什麼難度,至於之後能達到怎樣的高度,看得就是個人的境界。”她將筆遞出,“長夜無聊,正愁無事,本公主不妨好爲人師。”
素問驚喜萬福:“謝謝公主,奴婢也有了一位師父!”
“徒兒免禮。”冉晴暖淡哂。素問心思縝密,亦敏感纖細。那日自己的隨口一語,使她以爲自己欲將她送離身邊,悶悶不樂已有數日,此刻總算笑了出來。
“弟子該畫什麼,師父?”
“先畫你最近見過的,莫管像與不像,只憑着手中筆將之描繪出來。”
“弟子剛剛也見了梅花,就先畫梅如何?”
“好。”
“不,奴婢最常見公主,要畫公主!”
“才一出手便是人像?”
“不可以麼?”
“沒什麼不可以……”
山中冬夜,靜謐安閒。
山中歲月,與世無爭。
東廂房內,素心師太闔眸盤膝,耳聽着飄逸飛轉的盈盈笑語,滿心溫暖。
此時的冉晴暖,此刻的素問,鋪開那張畫紙,拿起那隻畫筆,只爲怡心遣興。她們中誰也不會想到,將來的某一日,一隻筆、一幅畫,改寫了她們中一人的人生,打開了一扇從不曾希冀過的門,墊就了一條從不曾奢望過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