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一五八章

張遠岫道:“曲停嵐有什麼錯?不過是一個心思單純的紈絝子弟罷了, 先生想要曲侯閉嘴或許容易,但你陷害到曲停嵐身上,他的母親周氏難道會坐視不理?慶明周氏可不是好惹的。”

章鶴書道:“老夫自有老夫的法子, 這個就勿需忘塵操心了。到時候, 忘塵只需幫老夫一個小小的幫就好了。”

“什麼?”

“封原不是小昭王的對手, 他的手下也敵不過玄鷹司, 岑雪明遺下的證據, 包括他這個人,最終應該會落到小昭王手裡。忘塵你呢,始終遊離於事端之外, 沒有人會對你起疑,到時你只需稍稍先行一步, 把證據裡, 關於章氏的那一部分抹去即可。”

張遠岫聽了這話, 不置可否,“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當年朝廷決定修築洗襟臺,登臺名額盡數給了翰林分配,先生一個樞密院的官員,手上爲何會有名額?”

“因爲一樁案子,翰林與我做了一點置換。”章鶴書淡淡道, 他看着張遠岫, “忘塵還要往下聽嗎?其實這事說來簡單, 老夫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時翰林院的掌院是老太傅。

也就是說, 拿名額與章鶴書做置換的人是太傅?

張遠岫猶豫片刻, 沒有吭聲。

章鶴書看出他的心思,並不往下說, 而是道:“多的你不必問。你只需要知道,曲不惟買賣名額的事端捅出去,朝廷尚能防微杜漸,任小昭王這麼查下去,最底下的一層被揭開來,於忘塵你而言非但是一場枉然,朝廷恐怕也不會再修築洗襟臺了。當年洗襟臺修建之初,朝廷就有過異聲,若非你兄長力持先帝之見,柏楊山間怎見高臺?而今忘塵承襲父兄之願,最渴盼的,不正是柏楊山中,高臺入雲間嗎?”

張遠岫聽了這話,沉默許久,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看來先生也沒有神通之力,到了這個當口,還不是要託人幫你抹去罪證。”

“人在泥垢裡麼,難免會沾上污斑,擦去不就成了?老夫相信,憑忘塵的才智,不必老夫教,到那時自然知道該怎麼做。”章鶴書說着,端手一請,“快吃茶吧。”

廳中再無話。

已近暮時了,尋常人一般不在這個時辰吃茶。張遠岫呷了一口,別過臉去看院子。宅院中,那個鯉魚過龍門的照壁是雙面的,面門的那一面,一羣鯉魚簇擁在龍門下,周遭浪濤四起;而朝裡的這一面,一隻鯉魚已高高躍在了龍門之上,尾鰭甩出數點浪花,似乎它正是那個得天獨厚的弄潮兒。

一名僕從匆匆自院外趕來,“老爺,不好了,少爺到宅邸了。”

章鶴書一愣:“庭兒,他怎麼會來?”

僕從見張遠岫也在廳中,猶豫着應否回答,聽章鶴書稱是無妨,才道:“似乎是曲五爺到少爺那裡鬧了一場。”

“曲侯私宅的《四景圖》被盜,封原將軍聽說後,擔心小昭王已經知道了岑雪明的下落,糊弄曲五爺去試探,誰知道曲五爺試探回來後,反而質問起少爺。曲五爺從小昭王那裡聽來一些岑雪明的案情根底,他嘴上沒個把門,什麼都敢說,少爺聽了,對老爺您起了疑心,所以……”

章鶴書的臉色沉下來。

這個封原,簡直跟他主子一樣愚蠢。《四景圖》被盜了就盜了,關鍵是怎麼應對,這個時候去試探小昭王,他是擔心小昭王知道得不夠多嗎?

恐怕眼下連脂溪礦山的蹊蹺也被小昭王看出來了。

章鶴書冷着臉沒吭聲,倒是張遠岫放下茶盞,說道:“看來先生還有家務事要處理,那忘塵就先行一步了。”

-

尚未出伏的天,秋涼已現端倪,暮風一陣一陣地捲過地面,掀起陣陣寒意。

張遠岫剛離開不久,章庭就到了。他在宅子門前下了馬車,推開門前閽人,疾步入了宅院,或許是因爲思慮所致,額上竟出了一腦門子汗,迎面撞上立在廳前的章鶴書,張了張口,竟沒說出話來。

章鶴書見他這一副急匆匆的樣子,淡淡斥道:“重爲輕根,靜爲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爲父怎麼教你的,你是忘了嗎?”

章庭聽了這話,稍忍了忍,頓住步子拱手一揖,“父親。”

章鶴書“嗯”了聲,折身回屋,“進來吧。”

“忽然來中州,所爲何事?”章鶴書將茶盞擱在案上,理了理袖口,慢條斯理地說道。

章庭個子高,立在廳中,修長孑然,他和章鶴書長得像,只是他看上去更加冷傲些,顴骨高,眉眼也狹長,“兒子在陵川,聽到了一些傳言,稱是……父親讓我幫忙找的岑雪明,在上溪的案子裡就不乾淨,且五年前,他的失蹤,實則與洗襟臺有關。”

暮風四起,也不知怎麼,這夜的風格外盛烈,猝然而生的秋寒,像極了章庭眼中抹不去的倉惶。

“上溪的案子,兒子託人問了,似乎是上溪的縣令與師爺,裹挾着竹固山的山匪,一起買賣洗襟臺登臺名額,而讓他們這樣做的人,正是岑雪明。”

買賣名額一事雖爲秘辛,章庭身爲從三品侍郎,卻是不難知道,何況小昭王那邊也無意瞞着他。

章鶴書看着章庭,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呢?

章庭訝然擡頭,愣了許久,“所以,這些事情,父親是知道的?”他頓了片刻,似乎覺得難以接受,“父親早就知道岑雪明涉及洗襟臺名額買賣一事?早就知道竹固山山匪之死或有冤屈,甚至洗襟臺下士子沈瀾也是冤死的?您既然知道,爲何還要我幫助封原尋找岑雪明?難道……難道你真的攪在了這場事端裡面?”

章鶴書不溫不火地道:“攪在裡面自有攪在裡面的理由,你不必管,辦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即可。”

“什麼纔是我的分內之事?助紂爲虐幫助封原找岑雪明跟小昭王對着幹嗎?”章庭萬分不解,“父親!岑雪明一個地方通判,他手裡哪裡來的洗襟臺登臺名額?莫不是跟您與曲侯拿的?可是彼時您與曲侯,一個三品軍候,一個樞密院掌事官,又是哪裡來的名額?”

“如果你不辭辛勞趕來中州,爲的只是問一問我手裡的名額是從哪裡來的,我可以告訴你。大概六年多前,洗襟臺修建之初,朝廷流放過一批士子,我施以援手,用了些手段救了他們,翰林於是以名額相贈。”

“可是……可是父親要這些名額來做什麼?”章庭問,“父親爲人最是清正。當年您高中進士,大好前程在前,卻被章氏推出來爲一名賄賂高官的嫡系子弟背罪,十餘日在獄中受盡折磨您寧死不肯畫押,爾後仕途坎坷,直至幾年後才得以平冤昭雪,這段經歷父親忘了嗎!你平生最恨構陷不公、暗中勾連,最恨這些世家裡的骯髒,甚至不惜與章氏一門劃清界限,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您眼下卻做出了您曾經最痛恨的事,犯下了這樣的彌天大錯?”

“彌天大錯?”章鶴書聽了這四個字,不由冷笑,“爲父錯了嗎?那你告訴我,我究竟錯在哪裡?什麼又是對,什麼又是錯。”

他看着章庭,這個被他養大的兒子實在太過剛正了。可有的時候,太剛正的人,難免天真得可笑,永遠不明白是非對錯黑白之間,哪裡有什麼極正與極惡。

章鶴書的語氣非常平淡,“我也不怕告訴你,正是因爲這段經歷,我纔不希望由翰林來分配這些名額。”

“朝廷最初遴選洗襟臺登臺士子,只在上京與寧州、中州幾個地方挑選,爾後才延伸到陵川、同州等窮困之地,你知道促成這一切的人是誰嗎?是我。如果我手上沒有這些名額,翰林怎麼可能答應聯合一衆寒門朝臣與文士,力駁那些世家重臣之見,把名額均分到各地?你以爲不經一番挫骨之爭,均分名額這麼簡單?

“你當那些秀才、舉人,何故會拿到洗襟臺的登臺名額?爲何翰林會以才學、德行到各處選定登臺士子,而並非以出身論之?是我。我不想讓那些名額牢牢握於那些貴胄子弟之手,我正是不想我的經歷,要在其餘人身上再來一次!”

章庭道:“父親是覺得由父親來分這些名額,就能做到真正的公正?許多跟您一樣的旁支,甚至一些寒門子弟,也能得出頭之機?可是您又怎麼保證自己是公平的呢?從您手上,漏給曲侯的名額又如何解釋呢?”

“曲不惟那是意外。我事後得知,已盡力補救。”

“補救的結果就是竹固山山匪一夜之間被屠戮致死?上溪的縣令與師爺也在多年後一場暴|亂裡葬生?”

“那是曲不惟自己做的,他利慾薰心,殺戮無道,並且頭腦簡單心思愚蠢,此事若換我來,手腳必不會這麼不乾淨,法子也不會這麼粗|暴蠢笨。歸根究底,這樣珍貴的名額,十萬兩一個,太便宜了,它該是無價的,我根本就不會拿出去買賣。”

屋外的風聲更猛烈了些,聲聲恍然獸吟,夜色已經降臨了。

章庭逼視着章鶴書,“那麼在父親眼裡,這些名額是什麼?是實現自己理想的一道天梯嗎?還是補救自己缺憾過往的一枚築夢之石?您覺得那些陷於泥垢裡的寒門之士,那些所謂的不公只有您能拯救,您的鴻鵠之志青雲之夢只有這座樓臺才能實現,所以在您看來,這些名額應該是無價的?可是洗襟臺只是一座樓臺!它是爲當初投江士子的赤誠之心修築的!是爲長渡河犧牲將士的忠勇之心而修築的!它是無垢的,它不該成爲一種手段,它不該成爲你們平步青雲的……”

“你既然匆匆趕來中州,想必小昭王這一年中查到了什麼,你大致都有了解。”章鶴書不等章庭說完,打斷道,“那麼你去問問小昭王,問問那溫氏女,這一路上,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經歷了些什麼。

“最初的徐述白,他爲何要登洗襟臺?因爲他一無錢財二無官職,所以他選擇登上洗襟臺,爲的是有了名望後爲自己喜歡的妓子贖身!

“上溪的蔣萬謙,一個商人辛勞了半生終於攢下了花不盡的錢財,年少的贅婿之辱卻始終是他噩夢,他想光耀門楣無奈兒子不爭氣,考中秀才便停滯不前,所以他不惜爲方留買下洗襟臺登臺名額,爲的是今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讓蔣氏一族在鄉里更有顏面!

“還有東安的沈瀾,他愛妻愛女卻懦弱無能,家中尊長要把他陰時陰刻出生的小女送人他竟無力抗阻,事後卻假惺惺去尹家做什麼教書先生,考中舉人數載碌碌無爲,又擔心一生無法要回女兒自苦自責,最終決定以《四景圖》換洗襟臺登臺名額,以待平步青雲成爲高官,正大光明地從尹家討回尹婉!

“這還只是小昭王查到的,還有許許多多沒有查到的呢?那些士人,他們當中的每一個,或是爲了名,或是爲了利,或是爲了心中的慾望,爲了再也無法的實現的夙願,才登的洗襟臺,他們中,有人真的是爲了紀念那些士子,那些將士而登臺的嗎?!沒有,既然如此,我希望借我之手來分配名額又有什麼錯!我與他們一樣,也爲了實現自己的夙願!”

“可是……可是父親這樣……”狂風拍打門窗,章庭聽了章鶴書的話,茫然了許久,“可是父親這樣,洗襟臺就不是洗襟臺了,你把它當作了實現自己願景的天梯,一座登上去就能觸及青雲之巔的墊腳石,它不再是洗襟臺,而是青雲之臺。”

“正是青雲臺!”章鶴書道,“從先帝決定要修築這座樓臺伊始,從它被賦予意義的那一刻伊始,當所有人爭相看着是誰被遴選成爲登臺士子,期盼着自己能成爲登臺士子的那一刻伊始,它就不再是單純地爲了那些赤誠的士子與將士而建,它滿足每一個人的慾望,它實現每一個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它從來就不是洗襟臺,它是青雲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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