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晉打聽到永寧王現在的位置,和宮清帶着孫真來到甄府的時候,阜遠舟正在院子裡練些簡單的劍招。
聽到林伯的通報,他當下覺得奇怪得緊,不過還是收了劍,往前廳去了。
去到才發現和連晉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小孩,阜遠舟更是費解於他的來意。
“三爺。”連晉也看到了他,起身行禮。
宮清也應聲望過來,“殿下……”
阜遠舟擡手止住他們的動作,“出宮在外,就不必多禮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掃了掃那個不停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小男孩,他不過四五歲的模樣,梳着兩個總角,一身暖黃色衫子,看起來天真爛漫,可愛非常。
連晉趕緊介紹道:“三爺,這是宮清的侄子孫真。”
阜遠舟點頭表示知道,蹲下去望着孫真。
孫真顯然也是提前被告知過來見誰的,他眼裡有明顯驚喜和好奇的光芒,脆生生問道:“你就是那個傳說中文采斐然、武功獨步武林的神才永寧王殿下?三叔說你比他還厲害!”
愣是充作老氣橫秋的語氣逗笑了阜遠舟,他彎着眉眼道:“雖然你說得有些誇張,不過本王的確是阜遠舟,而且,你三叔也是個極出色的人物。”
孫真眨巴眨巴眼睛,道:“城裡的說書人說你身高八尺,相貌出衆,有皇朝第一高手和第一美男子之稱。”
阜遠舟忍住笑聲,“那你覺得呢?”
孫真認真道:“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阜遠舟這下是真的沒忍住笑出聲了。
他小時候生活在冷宮,後來又跟着慕容桀,宮裡的從小的到大的全都吃人不吐骨頭,他真沒見過多少正常人家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所以覺得格外有趣。
阜遠舟看向旁邊的兩個大人,問道:“連元帥和宮公子就是爲了這小娃娃來的?”
宮清點了點頭,和連晉交換了一個眼色,後者抱起孫真,道:“你們說着,我帶阿真四處走走。”
說罷,便溜溜達達出了前廳,他和甄偵是朋友,雖然多年戌守邊疆,但他對這裡還算熟悉。
宮清便在前廳裡把孫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阜遠舟饒有興味地道:“尋常人家若是有了這麼個神童,肯定是高興得很,怎麼本王見宮公子心情卻是一片煩悶呢?”
宮清苦笑了一下:“殿下也說那是尋常人家,現下孫叔他們走了,我也是居無定所,若阿真天資非凡,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教導他比較好。”
“居無定所?”阜遠舟似笑非笑,“本王以爲宮公子住在元帥府。”
宮清尷尬,“殿下說笑了。”
阜遠舟不再挪揄他,問在不遠處的甄府管家:“林伯,借用一下這裡的書房可以嗎?”巨門子規的書房自然是進不得的了,不過甄府肯定有個可以對外的書房。
果然,林伯笑道:“殿下客氣了,您隨時可以過去。”
阜遠舟頷首,對宮清道:“叫孫真跟我去一趟書房吧。”
連晉帶着孫真就在附近溜達,估摸着時間很快就回來了,之後阜遠舟便帶着孫真進了書房,關上了門,也不知打算做什麼。
宮清在外面等着,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連晉拍拍他肩膀,“你就當是找了個夫子在考阿真,緊張什麼?”
宮清無奈道:“那阿真真有面子,能請得動神才做夫子。”
連晉一點也不客氣,“那是老子的面子~”也就他纔敢沒心沒肺地跑來讓阜遠舟幫忙——不過他若是知道後者爲什麼住在甄府還有勇氣來的話……
宮清鄙夷了一眼他的厚臉皮。
兩人書房的時間並不超過半個時辰,連晉和宮清兩人拌拌嘴就過去了,不過那種憂心等待的心情還是絲毫沒有減少半分。
所以門一開的時候兩個人就豁然站了起來,速度快得把彼此都嚇了一下,面面相覷了一眼,無奈一笑。
那頭,阜遠舟已經牽着孫真出來了,他臉上還是一如既往那種君子溫潤的淺笑,看不出結果如何,孫真似乎有些興奮,一下子撲到宮清懷裡,喊了“三叔”就沒說什麼了。
“三爺……?”連晉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阜遠舟卻看向同樣在等候着的林伯,道:“林伯,能帶孫小公子去吃些東西嗎?折騰了這麼久,他該餓了。”
連晉和宮清看得出他是有什麼事單獨和他們說,於是哄了一下孫真,聽話的他就跟着笑眯眯的林伯去廚房找些好吃的東西了。
阜遠舟轉身回了書房。
宮清和連晉跟上,一進去卻被猛地唬了一跳。
只見裡面滿地書籍橫七豎八,翻開沒翻的,地上的桌上的凳子上的,林林總總一眼望去起碼有一兩百本,全部橫屍在眼前,連晉立刻就覺得暈暈乎乎了。
阜遠舟隨便拖過一張沒放書的椅子坐下來,臉色也不及剛纔好了,反而帶着一點嚴肅的表情問道:“孫真以前真的沒請過夫子?”
宮清遲疑了一下,“我不常回家,不過……我沒聽家裡的誰說過阿真有請過夫子。”
“你家裡人呢?有沒有教過他一些什麼?”
宮清想了想,“阿真還小,我就教他學了一下扎馬步,孫叔似乎不太希望阿真早早上私塾,所以讓家裡人不用那麼着急教他東西,所以除了一些日常的東西,阿真應該沒碰過什麼。”畢竟是普通人家,犯不着和皇家貴族那樣小小年紀就應塞了一大堆東西讓他學。
阜遠舟沉默了一會兒,臉色有些變幻莫測,看得書房裡另外兩人有些心神不寧的。
“阿真他……有什麼不妥嗎?”連晉忍不住先開口打破沉默了。
“那就要看你們怎麼去定義這個‘不妥’了,”阜遠舟道,伸手撈起幾本書,一本一本丟到他們面前的桌子上,“記憶力理解力超乎尋常,本王也覺得有些吃驚,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
算經基本全通,本王和聞……蘇日暮目前纔讀到第七本,據本王所知,能全通十四本算經的人只有龍圖閣的三位老學究和端明殿的吳笏吳大學士,讓他試試經商也無妨,做大了和朝廷合作便是了,我皇兄一定無限歡迎;
天文曆法,推算的能力本王相信司天監的那羣人知道了之後一定會高興得瘋了,哪怕真的是你連元帥的兒子也會無視你把他綁回去;
文字方面,建議你們找精通各種文字的甄學士替他上課吧,對他來說不會有什麼難度的,以後進龍圖閣說文解字也沒人會拒絕;
醫術方面,也許本王可以推薦一個頂好的醫者給他當老師,那位大夫想徒弟已經想得夢魘了,你們要不考慮考慮?這樣那位大夫就欠本王一個老大的人情了;
詩詞歌賦……好吧,他背的會比他作的好,琴棋書畫不是強項,兵法列陣有點困難,筋骨普通,再怎麼學武功也有限,農學那頭也走不通,他連稻子和麥子都認不清,不過按他的資質哪怕閒閒散散過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了。”
阜遠舟一點一點地給他們詳細說了,也只有他這般樣樣均沾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了。
到了最後,他直接總結了一句話,嘴角猶帶笑意,只是莫名意味深長,“不用讓孫真去什麼書院了,讓夫子教他還是他教夫子?”
宮清已經呆在了那裡。
連晉眨眨眼,望着被阜遠舟丟了一桌子的書,然後慢動作一格一格看向宮清,憋了好久才問:“原來阿真這麼厲害啊……”不僅是某方面厲害,偏科的能力更厲害!!
宮清也花了很長時間才能消化這個事實,面對一個自己所完全不熟悉的侄子,有些不可思議地道:“爲什麼……爲什麼我們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這種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孫真的特別之處,孫真的親生父母——他的大哥大嫂也肯定不知道,不然定會告訴他。
阜遠舟卻忽然意有所指道:“孫澹也不知道?”
宮清一愣,看着坐在那裡神情莫辨的俊美男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阜遠舟自然交叉起雙腳,十指交叉隨意疊放在腿上,曜石一般的眸子深邃難以見底,“本王猜猜看……孫真經常跟着孫澹?”
“阿真出生之後孫叔說想頤養天年,就將織錦商業大部分交給大哥二哥,嫂子們也因此忙起來,所以阿真是孫叔帶大的。”宮清回想了一下,道。
“孫澹執意不肯爲孫真找夫子?”
“嗯,孫叔說他才這麼一個孫子,不能逼他逼得那麼緊。”
“甚至不太肯讓他碰書?”
“……嗯,他說小孩子會把書弄壞。”孫家裡的人也不曾懷疑過這個理由。
“別人誇孫真很聰明的時候,孫澹很緊張?”
“……有點。”
“除了織錦這一行,孫澹並不想讓孫真做其他的?”
“孫叔說幾個兒子繼承不了這份手藝,阿真不能再推脫了。”
“明明他說了讓孫真繼承家業,但是還是放任他自由自在……”孫家也算是一個大富之家,五歲的孩子連啓蒙夫子都沒有請……——阜遠舟一攤手,“你自己說說,有什麼不妥?”
宮清怔怔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孫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第一個知道的人絕對是孫澹。
他在孫家呆了十幾年,孫澹待他如子,孫家的人和他親密無間,可是一朝生離死別,他卻發現原來他對孫家那麼陌生……不對,應該是孫澹這兩個字對於他來說,早已不是僅僅是親人這麼簡單,他發現自己快要不認識這個人了。
從《三仙向南圖》到武功再到孫真,孫澹究竟隱瞞了自己的親人多少事情?!
宮清不是憤怒,只是覺得難過,他以爲自己長大後已經能夠替孫家分擔重擔,但是直到最後他還是來不及做什麼。
他已經隱隱能察覺到,孫家滅門真相的背後,一定有着一個巨大的陰謀,一個大到讓孫澹從生到死都在忐忑甚至帶進黃泉之下也不願意連累家人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