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議事殿。
“不錯不錯。”工部尚書丁尚源放下摺子,讚道,“宿州一事困擾工部已久,歐陽小侄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幫上了大忙啊!”
“歐陽的想法出奇,但實施的可行性很大,一旦計劃成功,兩年之內糧米之倉宿州想要恢復產量,這點應該不難。”聽完衆人討論的陳閩道。
其他幾個官員也真心表達了自己的讚譽之情。
眉目清朗的盲眼少年笑了笑,“各位大人過譽了,這些不過是經驗之談,歐陽不敢保證完全恢復產量,不過確有效果這點還是能作擔保的。”
“那就好,辛苦幾位卿家了。”阜懷堯在主位看着幾個工部的官員,道,“宿州乃玉衡糧產重地,還望各位多加留心。”
“臣等定不負所托。”
“都回去吧,陳卿家和歐陽卿家留下來。”
“是。”
待到議事殿裡只剩下三人的時候,阜懷堯將歐陽佑呈上來的奏摺闔上,看向他,“別來無恙吧,歐陽卿家。”
陳閩意外——歐陽佑剛升了官,怎麼認識他們家爺?
歐陽佑坐在不遠處,面帶微笑不卑不亢,“雖知您定是身份不凡,不過這等顯赫身份確實出乎微臣的意料啊!”這話不假,他在沒發現永寧王之前是真的沒猜到他的身份。
“沒什麼顯赫不顯赫的,朕也不是三頭六臂的人物。”阜懷堯淡淡道,“卿家也非尋常人。”
歐陽佑無奈,“不過是個身殘之人,好死不如賴活着的小人物,陛下過譽了。”
陳閩卻是對這個聰慧的後輩提出了反駁,“歐陽,照你這麼說,豈不是身體有缺陷的人都不能出人頭地了?”
歐陽佑面上一熱,“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阜懷堯搖頭,“歐陽卿家不應妄自菲薄,你已經比很多人都要做得好了。”
陳閩拍拍歐陽佑的肩膀,笑道:“陛下說的沒錯,少雙眼睛總比少顆良心的好。”
說了幾句閒話,阜懷堯便進入了正題,指了指桌上的地圖,道:“二位卿家覺得,宿州是怎麼樣的地方?”
兩人都愣了一下。
陳閩遲疑道:“魚米之鄉?”
歐陽佑想了想,“地大物博。”
“那你們覺得,在那裡做官怎麼樣?”阜懷堯又問。
陳閩摸摸下巴,“還行吧,那裡不愁饑荒不愁吃喝,天高皇帝遠什麼的……”後半句自然是含在嘴裡說的。
歐陽佑點頭,“宿州官員考覈嚴謹,俸祿也不錯,是好地方,”微頓,“不過宿州和臨海的辰州,那裡有水軍駐紮,兵多將猛,宿州的軍隊一直受其管轄,不知文官會不會略微受氣。”
這番話讓陳閩瞥他一眼,忽然覺得這小子果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阜懷堯倒是面上無波無瀾,“那若是讓你們去宿州做官,你們可有意見?”
陳閩一怔,“爺……陛下您是說真的?”他作爲天儀帝的親信,還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有外調的一天。
歐陽佑心裡也是有些着急,阜遠舟在京城,他要是外調的話怎麼才能找到師兄師姐?還有……還有齊晏紫……
阜懷堯將他們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隨即纔不急不躁地開口道:“宿州糧產下降,歐陽卿家提出的方法無妨一試,只是宿州官員早就因糧產原因唯恐怪罪,所以辦事縮手縮腳,再好的法子也不敢冒險去用,所以朕想直接派工部的人過去監察,並非委任,所以至多不過半年,等那邊事務步上正軌便可回京,而工部之中,朕最看好你們二人。”
陳閩瞭然,“既然如此,臣願爲陛下效勞,萬死不辭。”
歐陽佑則是有些猶豫。
阜懷堯道:“這個法子是歐陽卿家提出的,你不親自去看,能安心嗎?”
農業本就是他的愛好,齊晏紫那頭也許可以說服她跟着他一起去宿州走走,歐陽佑想不出不同意的理由,心想不過半年罷了,便道:“臣也願意爲陛下效勞,萬死不辭。”
阜懷堯的面色緩和了一些,“如此甚好,調派時間就在近日,兩位卿家可以回去準備着先了。”
“是,臣等先行告退了。”
他們二人走後,一衣蒼藍的男子端着一個湯盅走了進來,“皇兄。”
正在閉目養神的阜懷堯動作頓了一下,才擡起頭來,“時辰不早了,朕讓你去太學院那邊走一趟,你還沒出發嗎?”
“給你熬了點湯,待會兒就走。”阜遠舟說着,已經將湯盛了出來,擺在他面前,覷了覷他宿醉之後的臉色,確定沒有異樣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昨晚惹了兄長生氣,又趁人之危做了那種出格的事,他忐忑了一晚上,早上醒來之後阜懷堯倒是隻字不提那場爭吵,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料想兄長不記得喝醉了的事,他才慢慢鬆下一口氣。
阜懷堯接過了湯,突然問:“左相一職,你覺得楚故如何?”
阜遠舟有些疑惑,“之前皇兄不是說他魄力不足麼?”
“人總是要練起來的,”阜懷堯淡然道,“宗正要管着戶部,楚故年輕,再者只是代任一段時間罷了,能者多勞也不是壞事。”
阜遠舟想了想,之前李俐的背叛確實出乎意料,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選,便道:“皇兄覺得行便是了,有燕舞他們幫着,出不來大岔子,他也不是無能之人。”
阜懷堯沒再說話,低頭喝湯。
阜遠舟隨意地翻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奏摺,問道:“皇兄在憂心宿州的糧產問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宿州離辰州很近……”
話未盡,意明瞭。
“嗯,”阜懷堯瞥了瞥,並不避諱,頷首,“它若出了問題,玉衡三分之一的百姓要鬧饑荒。”
“今年風調雨順,皇兄莫要太過擔心。”阜遠舟寬慰道。
阜懷堯忽然換了話題,“你覺得宿州如何?”
阜遠舟回想了一下曾經到過宿州的印象,笑了笑,“風光秀美氣候適宜,倒是個養老的好地方,能把人都養懶了。”
阜懷堯停頓了片刻,“遠舟覺得那裡不錯?”
“是挺不錯的,”阜遠舟眸色溫柔,“什麼時候得空了,我們可以去走走。”
阜懷堯深深看他一眼,不過什麼都沒說。
阜遠舟習慣了他的寡言,倒也沒發現不妥,更漏顯示的時間也不早了,他起身準備離開,“我去太學院了,皇兄要是覺得不舒服就早點回去休息。”
“嗯。”阜懷堯淡淡應道,在目送那抹藍影離開之後,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宿醉之後的事情他是記不清楚,不過同樣都是男子,和阜遠舟不同,他是成過親的,有些事情他不記得不代表不知道。
他是喜歡阜遠舟,但是不代表有些事情他就能接受。
何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連晉踏進議事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天儀帝這麼一臉寒霜的模樣,步子詭異地停了一下,差點絆到後面的莊若虛。
莊若虛不解:“怎麼了?”正準備繞過他進去,一瞥見裡面自家主子的臉色,又默默地,默默地退回到連晉身後了。
“……”連晉嘴角抽了抽,大義凜然地走了進去。
阜懷堯看了他們一眼,示意他們坐下。
連晉沒忍住問:“爺,誰惹你了?”他可很久沒看見阜懷堯這麼難看的臉色了。
阜懷堯看他一眼。
連晉識趣地閉嘴,“好好好,我不八卦了。”反正看這模樣,肯定是和永寧王有關的就是了~~~
莊若虛已經認真地去看桌上的奏摺了,面色凝重起來,問道:“爺,你要動的是宿州還是辰州?”
阜懷堯的指頭在桌上輕叩了幾下,目光冷冽,“一個個來,未免耗時了。”
連晉也正色起來了,拿着奏摺來回看了幾遍,“爺你終於動手了?”
“時機正好罷了,”阜懷堯淡淡道,“連晉,點七千精兵出來。”
連晉一愣,“什麼?”
阜懷堯也不介意重複,“點七千精兵,你帶去宿州。”
連晉困惑,他去那邊辦事需要的是暗訪而不是明察吧?還是他理解錯了天儀帝的意思?
莊若虛也不解了,“爲什麼要帶這麼多人?”
連晉在意的是:“是不是太匆促了?”
“不管怎麼樣,先去準備着吧,具體情況,過幾日早朝,你們自會知道的。”阜懷堯一句話堵住了他們的全部問題。
連晉和莊若虛對視一眼,均是想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阜懷堯忽然問:“宮清跟着你去麼?”
連晉抽回思緒,大咧咧地點頭,“他不跟着我去還能乖乖在這裡等消息不成?”
“嗯。”阜懷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便打發他們走了。
連晉和莊若虛一直出到議事殿外了還是覺得分外疑惑。
“你說爺突然點兵做什麼?難不成要和那老不死的硬碰硬?”連晉道。
“七千兵馬磕人家七萬水兵,你真當連家軍以一敵十?”莊若虛皺眉。
連晉犯了個白眼,“如果那羣水兵是像他們主子那樣的酒囊飯袋,有何不可?”
莊若虛不理會他,猜測:“爺是不是要護送什麼東西過去?”
連晉納悶,“什麼東西需要這麼多人馬?”之前運送軍糧都沒這麼誇張。
莊若虛左右看了看,湊近道:“兵部最近研製了一種叫做火炮的東西,那個威力……嘖嘖,你看過你就懂得了。”
“哦?”連晉很是好奇,“像霹靂彈那樣的東西?”
“差不多,不過要大一些……”
兩人正說着話,忽然迎面走來一個熟人。
連晉眼尖,正好看見了,“哎,甄偵!”
身着雪青官服的男子擡頭看見他們,隨意打了個招呼,“連晉,若虛,剛從議事殿回來?”
“嗯,”莊若虛點頭,“今個兒爺叫了不少人來,你也是其中一個?”
甄偵的眼神閃了閃,點頭。
連晉拍拍他肩膀,“怎麼臉色這麼難看?一晚上沒睡?”
“差不多吧,”甄偵忍下想打呵欠的衝動,“有點忙。”
連晉撇撇嘴,“最近除了池尤那娘娘腔就沒太多大事了,你怎麼倒是忙起來了?”
“事情總是幹不完的嘛,”甄偵笑了笑,“我去議事殿了,讓爺等久了不好。”
“嗯,回見。”
“回見。”
等甄偵離開了,莊若虛側頭看見連晉一臉怪異的表情,不解,“怎麼了?”
連晉托住了下巴,“不知爲什麼,我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總覺得爺在謀劃什麼大事件……可是又有點不像……”
莊若虛皺了皺眉,別說有着野獸直覺的連晉,他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但是不對勁在哪裡,他就說不出來了。
……
接下來一連幾日,申屠謖雪那邊是沒什麼動靜,朝廷這裡卻是有不少人忙得人仰馬翻。
楚故接到密旨的時候幾乎沒失意體前屈趴在地上就不起來了。
傳旨太監離開之後,燕舞戳了戳某屍體,“無上的壓力早就無上的動力,阿故加油~~~”
楚故哀怨道:“鴨梨山大的時候會把人噎死的……”
“哪有這麼誇張?”燕舞不解,“只是代任一下左相一職而已。”
楚故陰森森瞪他一眼,“要不你試試?”
燕舞乾笑。
楚故爬起來,分外地費解,“之前的丞相人選不一直定的是三爺麼?怎麼也不該輪到我身上啊!”
“阿故你忘了,三爺定的是右相一職,”燕舞提醒他,“右相準備解甲歸田了。”
楚故無力,“朝廷里老的老小的小,就一個三爺萬能還分身乏術,右相倒是走得瀟灑。”
“其實蘇公子也和三爺差不多,”燕舞道,“我一直以爲爺會定他做下一任宰相。”
“蘇公子資歷未免太淺了。”楚故搖頭。
“當年柳一遙柳左相也是年紀輕輕位極人臣,”燕舞努努鼻子,“你不覺得三爺和蘇公子都很有柳左相的遺風嗎?”
“這麼說來,倒也是……”楚故若有所思,“我是暫代,看爺最近的動作,他可能會把蘇公子調到外面去,歷練個兩年回來,這宰相的位子,可就難說是我還是他了……”
燕舞戳戳他胳膊,“你別忘了,三爺不一定想接任右相的位子,爺說不定是拿蘇公子來頂替三爺。”
楚故的臉色黑了黑,“我突然覺得我的前途一片黑暗……”
——起早摸黑的黑!!!
……
皇宮,坤寧宮。
宮女打扮的影衛畫眉將端寧皇后送進寢殿後頭的小院子裡曬太陽之後,就被後者屏退了。
小院子裡花團錦簇一片欣欣向榮,初夏早晨的陽光也不猛烈,花菱福閉目歇息了片刻,覺得有些泛酸,便起身拿起旁邊桌上碟子裡的一顆梅子,放在嘴裡。
四周很是安靜,偶爾有鳥叫聲清脆悅耳。
花菱福的手在小腹上撫摸了一會兒,忽然直起身子,冷冷道:“陳盛華。”
靜寂片刻。
花菱福再度開口:“出來。”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容置卻的意味,很快就聽得一陣樹枝摩挲聲,一個暗色衣衫的男子從樹上躍下,默默地看着這個從那天開始就無視了自己的女子,最後還是收回視線,行了躬禮,“屬下白鷗鳥見過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花菱福的手攥成了拳頭,眼神銳利地盯了他一會兒,慢慢將心底的火焰熄滅下去,才緩緩開口:“本宮的吩咐,你肯聽麼?”
白鷗鳥回答得很是乾脆,就像所有盡職盡責的影衛一樣,“但憑娘娘吩咐。”
花菱福漠然道:“那你就滾吧,別出現在坤寧宮。”
白鷗鳥滯了一下,“對不起,聖命難爲。”
花菱福嗤笑一聲,“那剛纔是誰說但憑本宮吩咐的?”
“除此之外,什麼都行。”
花菱福注視了他良久,忽然就泄了氣,“滾出本宮的視線。”
“……是。”白鷗鳥起身欲走,不過身形僵了一下,他遲疑地開口:“小……娘娘,陛下準備對付您的父親,這個您知道嗎?”
花菱福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個刺眼的譏諷笑容,“本宮怎麼會不知道?這其中,還有不少本宮出的力呢!”
白鷗鳥一愕,“你……”
“本宮怎麼樣?”花菱福笑得嘲弄,眼神怨毒,“陳盛華,你不記得就算了,可是他毀了我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怨恨,不親自了結,她怎麼會甘心?
四年的漫長苦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