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茶能成精的話,小偵你是不是打算就娶它爲妻了?”楚故汗道。
甄偵睨他一眼,繼續注視着茶杯,笑如春風化雨,“不成精我也跟它過一輩子。”
楚故一陣惡寒——這是一種怎麼變態的感情?難怪美人如小偵都沒姑娘敢湊上去,就這迷戀的表情,誰有信心和茶搶他?莫非真的要找一個強勢又霸道的小攻來管他?
想到這裡,楚故就記起了甄偵百發百中的飛刀,默默地收起了這個念頭,改勸蘇日暮:“蘇公子,茶是個好東西啊,其實你可以考慮戒酒,喝茶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你看,像小偵這樣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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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他這麼喝法,遲早會被酒淹死的。
蘇日暮揚揚眉毛,抱過酒罈子摩挲着,辯解道:“其實酒也是個好東西。”大有“我也把它當媳婦”的意思。
楚故扶額——這裡除了他還有正常人沒有?
甄偵傾身向前,把沏好的茶放到這個酒鬼書生面前,看了看那個酒罈子,杏仁似的眼睛彷彿帶着神秘的微芒,對上他的眼,低沉的聲音像是箜篌發出的樂聲,空遠浩渺,“對於你來說,這的確是好東西。”因爲它可以讓你早點解脫——解脫這個人間煉獄。
蘇日暮微怔,注視着甄偵,那雙安靜的明亮的眼裡驀地泛起漣漪,有明明滅滅的光影像是刀刃一樣在其中掙扎着翻滾着,幾乎割碎他的瞳仁。
是多少年前,那個如柳般強韌的人也是這樣遞過一罈酒垂着眼平靜地對他道:“對於你來說,這會是好東西。”
多久沒有回憶起這些了?他只覺恍如隔世。
甄偵放下茶杯,瓷器叩在桌面上發出輕輕的“篤”的一聲,將蘇日暮驚醒。
那些情緒像潮水似的洶涌退去,他掩飾般端起茶杯,泛起的白霧籠罩住了那雙瞬間歸於平靜的雙眸。
甄偵沒有揭穿他的失態,當做無事地坐回原處——蘇日暮方纔的眼神讓他忽然不忍心繼續試探下去,這樣利用無辜的人的感情來套出秘密的手段……他第一次覺得似乎有些卑鄙了。
情感,永遠是人們最軟弱的地方。
“我說……”一個聲音打破了屋子裡忽如其來的寂靜,“蘇公子你兼職做道士麼?(⊙o⊙)”
“……”蘇日暮指了指自己,“……小、小生?”
在屋子裡四處溜達的燕舞走過來,費解地舉起一張紙,“不然你爲什麼要畫符?”
楚故和甄偵看過去。
紙上,一行行墨跡就像是把一堆麪條甩在地上然後晾乾的產物……確實很像鬼畫符。
蘇日暮一時沒說話:“……”
甄偵拿過來認真一看,“……白癡,這是字來的。”
楚故和燕舞默了一下,很虛心地請教博學多才的翰林院學士大人:“這是上古文字?甲骨文?金文?還是西域文?噢,莫非是離玉衡十萬八千里傳來的梵文?”據他所知,甄偵都會這些。
蘇日暮:“……”
甄偵想扶一下太陽穴,“……白癡,就是我們寫着的文字。”
楚故和燕舞繼續默,有點風中凌亂,“上面寫的是‘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顯靈’?”
蘇日暮:“……”
甄偵總算不罵人了,有氣無力地拎着那張紙翻譯道:“六月不與四時同,淺筆輕染夏色濃,連天碧葉無窮處,乍露荷花白玉紅。”
蘇日暮用一種驚悚的目光看着他,“我的字你認得出來?”
楚故和燕舞用一種更驚悚的眼光看着他,“這是你的字?”
“……”
“……”
蘇日暮摸摸鼻子,“小生不才。”
甄偵艱難地點頭,“勉強能認。”
“……”
“……”
楚故咳嗽一聲,“很狂野……嗯,狂草風範。”和外面的雜草差不多了。
燕舞也咳一聲,“詩是好詩,咳,人無完人,我理解,非常的理解。”
甄偵摸摸下頷,“就像三爺會彈一手好琴但是拉二胡像是在拉鋸子?”
楚故、燕舞:“……小偵,家醜不可外揚。”
“這下扯平了~~”蘇日暮嘿嘿一笑。
衆人無語——他有沒有自覺地把自己也一塊笑了?
好吧,宿敵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
楚故和燕舞對着那張紙研究了許久,還是忍不住拽甄偵的袖子,“小偵啊,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這是字的?”他只看到一堆幹掉的麪條……
蘇日暮也很好奇,他的字基本沒人認識,所以他只作畫吟詩但是不動筆,隨手寫的這張還是以前書裡夾的。
甄偵維持淡定帝形象,“順着筆畫認就是了。”對上蘇日暮的視線,他嘴角一揚。
蘇日暮扭開頭,撇嘴——長得好看了不起,小生也不差。
甄偵覺得他這個動作還真是莫名地有些孩子氣,失笑,剛想說些什麼,耳邊就聽到異動,他忽然猛地轉頭看向門外。
與此同時,院子外,純當做裝飾的門前現出了幾個人的影子。
一個略顯得沙啞的嗓音帶着內力傳了進來,“蘇日暮蘇公子,在下今日特地來向你要個答覆,不知你想好了沒有?”
衆人一愣。
“什麼人?”甄偵不知爲何戒備了起來,整個人的氣勢一下子變了,像是江南細雨頓時化作大漠飛沙,透着一股凌厲犀利的氣息。
“小生不知道……”蘇日暮看了他一眼,又掃視了一下楚故和燕舞,後兩者沒有流露奇怪的神態,看來他們也知道甄偵會武功。
眼角的餘光掃到蘇日暮眼中幾難以見的疑惑中透着驚疑的神色,甄偵一時也琢磨不出這意味着什麼,“他要什麼答覆?”
蘇日暮茫然,這回是真的茫然。
“蘇公子,請你出來一見。”門外的人又喊了一遍。
蘇日暮站起來準備出去。
甄偵一下子按住了他,神情嚴肅,壓低聲音道:“別出去,外面有殺手在埋伏。”
……
皇宮,御書房。
“什麼都沒查到?”端坐主位的天儀帝擡起雙眼,清寒冷冽,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四大影衛中主管情報的子規的手下。
那人低着頭,“屬下慚愧。屬下清點了先帝歷年賞賜的貢品的去向,其中並沒有那枚玉佩,朝中近三十年爲官的蘇姓官員中也沒有名叫蘇日暮的子弟,除了京城這兩年,蘇日暮的過去一片空白,戶籍是在京城補辦的,也並無家眷。”
阜懷堯皺眉,這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方纔你說,子規親自去了蘇日暮家裡查探?”子規想對蘇日暮……他沒說蘇日暮身懷武功,不過蘇日暮應該不;想暴露,希望子規不會出問題。
那人道:“是的,子規大人認爲在那裡會有所發現。”
“注意子規的安全,你下去吧,有消息及時稟報。”
“是。”
那人剛離開,就有一個刻意放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了進來,一個高挑修長的人影隨之踏步而來,正是阜遠舟。
勞於政事的阜懷堯忍不住和緩了無表情的臉,自從上次被了無氣息的他嚇了一跳之後,阜遠舟就沒再在他跟前發揮武功高手踏雪無聲的步法。
明明只是小事,可是一想起就足以讓冷硬的心都微微柔軟。
“皇兄,休息一下吧。”把劍放在一旁,阜遠舟拿着東西沒敢亂撲,把手裡的參茶遞過給他,蹙眉掃視了一下四周,“剛纔有人來過?”
“別緊張,只是影衛而已。”阜懷堯道,放下奏摺,抿了一口參茶,舒緩一下精神。
門外的常安很怨念——明明他纔是天儀帝的貼身太監,爲什麼永寧王要老搶他的活來幹……
“遠舟。”
“嗯?”正在把散亂的奏摺疊好的阜遠舟擡起頭。
“你和蘇日暮交手的時候,看得出他用的是什麼功夫嗎?”阜懷堯問。
“蘇日暮?”阜遠舟停了手,想了想,“我們只對了一招而已,拼的是內功,他的內力屬陰,不屬於武林中那些出名內功功法,我看不出來,應該是哪家的秘傳心法,就身法而言,他學的是梯雲縱,武當派的輕功,這個比較常見。”
“武當……”回頭讓人去查查……
阜懷堯輕叩桌面,“就是說看不出他是哪裡來的?”
“武林裡很多奇奇怪怪的武功,很難說。”阜遠舟道,看他,“皇兄問這個做什麼?”
阜懷堯把方纔的事和他說了一下。
阜遠舟皺眉,“該不會是別國的奸細吧?”
說完他也覺得有些不靠譜,蘇日暮那種人是討厭了一點,不過不像是工於心計的人。
只是,他的身份真的不能不讓人起疑。
“也許是惹了什麼麻煩在隱姓埋名吧……嗯,江湖惡人武林公敵什麼的。”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就憑那張犯衆怒的嘴,忒能拉仇恨值了。
阜懷堯啼笑皆非,拍了拍他腦袋,“朕會讓人去查的,別天馬行空了。”
本來還有些懷疑,不過聽阜遠舟一說,就覺得沒必要了。
真的另有所圖的話,弄這麼大個破綻的人該有多笨?就算是請君入甕也得掩飾掩飾吧。
阜遠舟刮刮自己的鼻子。
“說到這裡,朕一直沒問過,”狹長的眼注視着他,阜懷堯的神色淡淡的,“遠舟你的武功是誰教的?”
從這個孩子踏出冷宮開始,他就獨身帶着那把銀色的琅琊,用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揮劍一一打敗所交手的每一個人,然後在某一年站上皇朝第一高手的位置。
他的武功就像他的人一樣,華美卻帶着斬斷一切的霸道。
沒人知道他的武功是從何而來,阜懷堯沒問,去查也只查到阜遠舟在五歲那年不在冷宮,一個皇子,消失了一整年也沒人知道,再回來,就變成了如今的阜遠舟。
藍衣的青年聽得一怔,似乎沒想過他會問這個問題,明澈的眸子裡帶着詫異,“我……”
阜懷堯靜靜地看着他,隨後垂下眼瞼,“不能說的話,朕就不問了。”
阜遠舟趕緊搖頭,神色有些着急,拉住他的袖子,“不是不能說,是遠舟不記得了,皇兄你別生氣。”
阜懷堯微怔,他一時忘記阜遠舟已經不記得很多事情了。
“朕沒生氣,是朕疏忽了。”
阜遠舟眨巴着眼睛望着他,“那……這個很重要?皇兄要遠舟想起來嗎?”
阜懷堯輕搖頭,“不用,那些都不重要。”
只要你不離開,其他的事情你記不記得都不重要。
“嗯。”阜遠舟像往常一樣抱住了他的腰,撒嬌一樣將頭貼在他頸側。
在阜懷堯看不見的地方,他露出一個微微酸澀的表情,略用力更抱緊他。
皇兄,不是遠舟想欺騙你,只是有些記憶太不堪,我不想和你分享那份難以啓齒的悲哀。
……
聽到甄偵的話,燕舞和楚故一下子也站了起來,神色肅然。
“多少個?”
甄偵默數了一下呼吸聲,“四個。”應該只是巧合,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們三個回來吧?
楚故心裡一沉,他沒想到會在京城城內有什麼事,出門帶的那個影衛被遣回府尹府告訴衙役他中午不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那麼快趕回來。
萬一動起手來甄偵不可能一直兼顧得到他們三個。
蘇日暮居然還笑得出來,“真是看得起小生,其實小生真的手無縛雞之力。”說着就想往外走。
甄偵睨他一眼,眼神帶着惱怒,“你不要命了?”
蘇日暮聳肩,“出去還能談談,不出去的話他們就該衝進來了。”睨了睨楚故一眼,“據說楚大人在殺手想殺沒殺成榜裡排名奇高,他們看見了一定很高興。”
燕舞立刻揪住楚故的衣袖,彷彿怕他會突然被人抓住了。
甄偵知道蘇日暮的做法是最保險的,但是讓這個酒鬼跑出去,怎麼想怎麼覺得他說不定自己就撞刀口上解脫去了,到時候萬歲爺就讓他們三個解脫了。
“走吧。”甄偵權衡了一下,拉着他一起出去,囑咐後面兩人,“阿楚阿燕你們小心點。”
蘇日暮看着他的背影,沒說話。
走出屋子,春日暖洋洋的陽光毫不吝嗇揮灑下來,蘇日暮不適地眯了眯眼,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從骨子裡開始發黴了。
院子的大門前,肅穆地站着三個人。
爲首的是一箇中年漢子,身穿布衣,但是目帶精光,雙額太陽穴鼓脹,儼然是個內家高手。
身後是兩個護衛模樣的人。
甄偵一看——易容?蘇日暮怎麼會惹到這樣一夥人?
看見兩個出色的男子走了出來,中年漢子眉頭一挑,隨即問:“哪一位是蘇日暮蘇公子?”
蘇日暮笑道:“正是小生。”
中年漢子一點頭,“那請你給我家主人一個答覆吧。”
蘇日暮很是無辜地看着他,“什麼答覆?”
中年漢子眼裡怒氣一閃,“蘇公子還是不要裝傻的好,我家主人脾氣不太好。”
“可是……小生真的不知道啊。”蘇日暮是真的很無辜,用他這張欺騙大衆氾濫愛心的臉做出這樣的表情就更有欺騙性了。
起碼中年漢子的怒氣就滯了一下,“三天前,在下有請人送來邀請帖,請蘇公子考慮考慮,來爲我家主人效力。”
“小生那時沒在家,”在酒館泡着呢……“估計信塞進了院子裡,”蘇日暮的目光默默地投向院子裡的一堆亂七八糟差不多能淹沒半個人的雜草,“要不……等小生先把請帖找出來。”
“……”甄偵嘴角一抽——有人就是天生找抽。
“……不用了,蘇公子直接告訴在下你的答覆吧。”中年漢子帶着人皮面具看不出真實表情,想來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甄偵手裡已經握住了飛刀,寬大的袖子遮住的霜冷的殺氣。
蘇日暮瞥他一眼,然後對那個漢子道:“你家主子是誰?”
“蘇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蘇日暮一挑眉,那股子高傲目不識人的氣質又出來了,“那你家主子一定很孤陋寡聞,不知道小生平生最恨朱門酒肉臭,怎麼會替人鞍馬做狗呢?~~~”
他孃的這什麼語氣?皇帝在他面前都沒這麼囂張!
中年漢子眼裡厲色暴漲,“放肆!”
“放肆?小生說什麼放肆的話了?”蘇日暮裝無辜。
“蘇公子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蘇日暮聳肩,無賴道:“小生是酒蟲轉世,什麼酒都愛吃,就是不知道你家主子哪兒有沒有好酒?難道你家主子沒打聽過小生喜歡什麼就讓大叔你來請人了?啊喲,真是太不禮貌太不厚道了。”
被叫成大叔的中年漢子真的怒了,“我家主子是王……什麼身份?還需要來巴結你?”
蘇日暮撇嘴,差一點就套出對方身份了。
甄偵側目,沒想到這個時候蘇日暮還記得這個——這人果然身份不簡單,也……很想找死吧其實!
中年漢子也察覺到了,冷笑一聲,“看來蘇公子還是喜歡逍遙自在,那就徹底逍遙個夠吧。”
話音未落,人就帶着護衛旋身而走。
甄偵卻沒有因此放鬆,反而拉着蘇日暮急急往後一退。
“篤!”
一支飛箭猛不丁紮在了他們剛纔停留的地方。
看來那個中年漢子果然一開始就打算只要蘇日暮不答應就要了他的命。
“回去!”甄偵低喝一聲,把人推進了屋裡,長袖一蕩,第二支箭被劈成兩段落地,他往天上扔了一個信號彈,這才翻身進去一把將門關上,第三支箭紮在門板上,冒出半個頭,險些割破他的衣袖,蘇日暮手疾眼快地把他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