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不能當真?”丁思思反問。
“你是擔心宿天門對你不利?”鐘磬書問。
丁思思嗤笑,“這一身老不死的皮肉,既然你們吃得下,就來試試。”
聞言,鐘磬書擡起眼來,第一次認真端詳她美豔的眉目,眼神像是要從她的神情裡看出些什麼,但是面上卻是清清冷冷的,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心探究,“青春不老,顏容永駐,世間多少人求之不得。”
“青春不老,顏容永駐?”丁思思重複了一遍他的話,眼神裡閃現出了某些激烈的情緒,“像一個怪物一樣活着,這樣的求之不得?”
“既然都得到了,你還有什麼不滿呢?”鐘磬書也笑了,微微翹起的嘴角並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卻比露骨的諷刺更叫人糟心,“夢寐以求又得不到的時候,纔是最好的嗎?”
丁思思被他的話弄得有些臉色僵硬,禁不住看向他鬢角的白髮,十四年前就去了塞外的她顯然並不清楚銷魂刀鐘磬書的身份,便問道:“那麼鍾宮主得到了嗎?”
鐘磬書把玩着茶杯的蓋子,“你說呢?”
身爲宿天門門下的停仙宮宮主,怎麼可能不是他們中的一員?
“這樣茹毛飲血,你覺得值得?”丁思思咬牙道。
“爲什麼不值得?”
“放棄做人的底線……”
“你想要拿到什麼就必須放棄什麼,天底下沒有白給的餡餅,而且交易永遠不是公平的,”鐘磬書漠然地看她一眼,“丁姑娘爲人數十年,連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嗎?”
丁思思的臉色已經完全白了下來,悽然道:“這不是我選的路。”
“但你可以選擇死。”鐘磬書不爲所動道。
丁思思愣住。
鐘磬書放下手裡的杯蓋,“既能不老不死又不食人間煙火的是神仙,可惜這世間有的只是妖魔鬼怪,你不想茹毛飲血保住自己的青春不老,爲什麼不選擇再世爲人?”
人性就是這樣,明知道這件東西有瑕疵,仍然死死抱着不放手,期待它有一天能夠修復如初。
丁思思怔怔看了他許久,忽然低下頭,只覺疲倦不堪。
……
“在山裡造個窩躲裡頭,不見光不通風的,這宿天門真拿自己當耗子不成?!”在半山腰找出一個通往山腹的機關暗道時,蘇日暮瞧着那黑魆魆的洞口,忍不住問候了宿天門全體門人的物種科屬。
甄偵看了一下頭頂已經升起來的月亮,道:“別貧了,整頓一下,晚一點再進去。”
“嗯,”連晉也表示同意甄偵的建議,“進去之後不知道有沒有時間休息,還是抓緊時間吃飽點睡足點。”
宮清開始清點手裡的乾糧還剩下多少。
шшш ¸ttkan ¸C〇
蘇大酒才舉手,“小生有個問題。”
“說。”甄學士揚揚眉頭。
蘇日暮一臉無辜,“我們爲什麼一定要進去?”
甄偵:“……?”
連晉:“……?”
宮清:“……?”
蘇日暮睜大了眼示意自己是玉衡純良好公民,“整個馴養地都在山腹裡頭,堵住出口就一窩端,我們爲什麼不直接把它炸了埋了一了百了?”
甄偵:“……!”
連晉:“……!”
宮清:“……!”
蘇日暮摸着下巴當真琢磨起來,“這裡多是機關運轉,給我一天時間,我能給它整塌了。”
甄偵:“……”
連晉:“……”
宮清:“……”
連晉終於忍不住了,“蘇公子你忘記三爺可能在裡面了嗎?”
蘇日暮:“……”他真的給忘記了。
宮清補充:“很多虎人都是無辜的。”
蘇日暮:“……”好吧,是他的想法兇殘了。
甄偵溫柔一笑,他自喻是斯文人,不動粗,只動嘴給予最後一擊:“三爺幹什麼的就不說了,我和連晉幾個的目的是來蒐集宿天門的情報,看我朝是不是有官員和他們勾結的,不是來踢館子暴力拆遷的,懂了沒?”
蘇日暮:“……懂了!”
“不過,”甄偵話鋒一轉,魔魅雙瞳眼波流轉,顯得饒有興致,“等打探完情報了,斬草除根毀屍滅跡,倒是確實可行,這些虎人不通人性,免得帶出山去惹來一場人間浩劫。”潛在之意就是他們帶不走也不能便宜了宿天門!!!
蘇日暮:“……”
連晉:“……”
宮清:“……”
這丫的纔是真正的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的恐怖分子吧!!!
……
停仙宮內。
阜遠舟在橫樑上呆了很長時間。
下面那個大廳似乎是鐘磬書處理事務的地方,丁思思被送走去休息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這裡,聽停仙宮裡的幾個主要負責人做例行報告,當然他們也提到了搜捕潛入敵人的進展。
這樣剛好可以熟悉一下此處情況,阜遠舟就乾脆不走了,凝神屏氣一邊聽一邊觀察着——畢竟鐘磬書也算一流高手,他也不敢有太大動作。
等到鐘磬書走的時候,阜遠舟身上都發麻了,內力運轉了幾大周才覺得好些。
這時候已經是夜深時分了,他離開這個大廳之後就摸去了廚房,找吃的同時也根據儲存的糧食估計了一下這裡的人數——當然,虎人吃的東西並不在這裡——發覺這個數目不太尋常。
所以他接下來就摸索了大半夜,後來乾脆抓了兩個在江湖上被招攬來駕馭虎人的人,讓他們畫了大致的地圖之後敲暈了扒了衣服,做出他假扮停仙宮人試圖渾水摸魚的假象。
藉着阜遠舟順利找到了兵器庫,翻看了一通兵器,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到有玉衡的編制編號——這裡果然有不少範行知的人。
私自挪用軍隊兵糧是誅九族之罪,不管是被迫的還是主動的,這些軍隊專用的兵器到了宿天門門下,範行知怎麼也脫不了干係。
這也側面反映出一點,要麼範行知已經和宿天門合作太久了於是信任度較高,要麼就是範行知被逼無奈了。
前者猜測基本可以否定,宿天門可不會喜歡和範行知這種人建立良好信任關係,那麼,範行知是因爲什麼急需向宿天門示好了呢?畢竟尋仙問神可不是能急得來的事情……
阜遠舟百思不得其解,四周防衛也不是幹吃飯的,他只能先返回宿天門門主的房間——這是即使是宮主鐘磬書也不敢進去搜的地方——滿心膈應地休息起來,覺得這一屋子幾乎連牆壁都刷上的紫色實在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變態的品味總是那麼的耐人尋味……
……
這一躲貓貓沒想到就躲了兩天時間,鐘磬書這邊的人臥榻之側找不到敵人忐忑不安,阜遠舟尋不着想找的東西也覺得定不住神,倒是蘇日暮一行人通過正常途徑潛入停仙宮之後順利易了容混進宮裡僕人的隊伍裡,趁機四處打探情況,還讓他們找到了被關押的秦儀,不過出於安全考慮,他們暫時沒和秦儀接頭。
不過一直沒找着丁思思,蘇日暮的心就沉了下去——十之八九,這個出現的時機太巧的女子就是一行人中的內奸。
阜遠舟只有半張地圖,而丁思思背叛了剎魂魔教改投宿天門,這麼推測看來,阜遠舟一開始帶上丁思思的緣故,估計很大一部分就是反過來利用丁思思帶他們來停仙宮吧。
來這麼一招多餘的甕中捉鱉,難道他們一行人身上有宿天門想要的東西?!
另外丁思思……
蘇日暮不太相信她竟然真的背叛魔教了,柳天晴是阜遠舟的唯一弟子、蘇日暮是柳一遙的侄子這點就暫且不提了,她當年可是慕容桀手下的第一親信之一,自小在教中長大,對魔教可謂是忠心耿耿。
如此一來,難道說,她背叛的不是魔教而是阜遠舟,她是想置殺了慕容桀的阜遠舟和他於死地?!
可是慕容桀對她也是有仇的啊!
過往的事情完全就是一筆爛賬,蘇日暮琢磨來鬱悶去,最後只把自己繞進一團亂麻裡,恨不得撞撞牆想明白其中糾結。
甄偵這幾天用攝魂術探聽了不少消息,弄得整個人也精神不濟,所以有空就抓緊時間閉目養神蓄、精養銳,任由蘇日暮一個人在那裡瞎折騰抓狂。
停仙宮處於山腹之中,呈環狀,分內宮和外宮兩層,外宮是馴養虎人和招來的江湖人的地方,內宮是宿天門真正的門人所在,他們現在就在外宮當僕人,內宮把守極爲嚴苛,一時也找不到機會溜進去。
蘇日暮糾結丁思思的事情,甄偵則是在閉目養神的同時在腦內整理不方便記錄的停仙宮資料。
除去諸多投靠的宿天門的江湖人之外,這裡竟然還有數十個各國隱士官員,停仙宮也不像他們一開始從章鞏嘴裡得知的那樣僅僅是一個馴養地這麼簡單,準確地來說,這應該是宿天門的試藥之地!
停仙宮內宮的情況他們不清楚,但是外宮這裡的情況實在昭然若揭——密密麻麻的藥房,一大批或成名已久或名不見經傳的醫者,每天處理的大批藥渣死蠱、死的藥人……
內宮和外宮的僕人都是選自宿天門的,暗地裡監視那些江湖人和官員隱士。
而這些僕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無論男女,俱是年輕無比。
年輕點的利索些,這點也無可厚非,但是甄偵通過攝魂術問問題的時候,卻赫然發現他們的年紀絕對和他們其中兩個人加起來的歲數差不多!
所以在看着外宮裡被關着馴養喂藥的虎人和曾經出現在京城掀起科舉大風波的小孩、以及各種畸形的人,連晉給出了一個推測的結論——宿天門在做某種實驗,若就他們目前的情況看來,很顯然,這些僕人是成功品,而那些虎人和小孩就是“廢物利用”的失敗品。
聽罷之後,四個人心中俱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這種滅絕人性的實驗,比殺人更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甄偵把事情捋順一些的時候,房間外面忽然傳來小小的略顯匆忙的腳步聲。
僕人都是兩人一間房的,甄偵和蘇日暮一間,連晉和宮清就在隔壁,此時聽到的腳步聲很熟悉,赫然是他們二人急匆匆跑來。
是什麼事讓他們失了分寸?!
甄偵一下子就從牀上坐了起來,原本就坐着的蘇日暮已經站到了房門邊拉開門閂,但是沒有開門。
來人似乎料到了他的做法,也沒敲門,直接推門衝了進來,果然是易容後的連晉宮清二人。
蘇日暮的眼神急速往外掃視而去,身體也準備好了應對意外情況,但是卻沒發現門外有什麼不對,不由得納悶了。
而此時宮清已經快手快腳地把門關緊了。
“怎麼回事?”見似乎不是身份暴露了,甄偵手裡的銀色飛刀抖回袖袋裡,不解地問道。
連晉白着臉坐到桌子邊,拿過水壺杯子悶頭灌了幾杯水。
宮清似乎也有些驚魂未定,深呼吸了幾下,纔開口,說了三個字:“吃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