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阜懷堯的臉色有些變了,“當年七王叔所說的那個江湖朋友……就是慕容桀?!”
阜遠舟表情淡漠地點點頭,“不止是朋友這麼簡單?”
阜懷堯有不太好的預感。
“血緣有時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阜遠舟呢喃,“阜徵迷戀慕容桀,就像父皇喜歡柳叔一樣。”
阜懷堯好一會兒沒說話。
阜遠舟便將丁思思告訴他的關於阜徵和慕容桀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再加上一些慕容桀在和他交託魔教歷史時泄露的些許口風,從百年前開始的迷局已經漸漸明朗。
結合上阜懷堯之前所說的柳一遙和阜仲的林林總總,其中種種空白都均可對號入座了。
無怪乎當年之事能夠鬧得皇宮風起雲涌,慕容桀和他背後的剎魂魔教確實有這個實力……
等等!阜懷堯忽然覺得有點不對,遲疑了片刻,道:“也許,當年在皇宮興風作浪的並不是慕容桀。”
阜遠舟愣了愣,“什麼?”
“你忘了麼,你剛剛纔說過的,”阜懷堯沉下眸色,“宿天門的新門主。”
阜遠舟一下子抿緊了脣。
阜懷堯說的沒錯,其實他早就在推敲其中真假了,丁思思雖然知道的事情多,但是更多一部分是因爲她跟在慕容桀身邊“看到”的,而非真正參與其中,眼見也不一定爲實。
首先作爲父子,阜遠舟不用見面都能猜測出當時沉迷在絕望之中的阜徵是多麼害怕又期冀着能夠再見慕容桀,哪怕有那麼一絲的希望,他都想和慕容桀在一起,說得再狠都好,真正逼得慕容桀和他一起死,他恐怕捨不得。
所以那時宿天門對剎魂魔教步步緊逼,教中突然被人調用慕容桀的私章挑撥教衆反叛,無疑就是給宿天門一個天大的殲滅魔教的好機會,慕容桀自然會和魔教共存亡,阜徵又不是失心瘋,怎麼會做這種事逼死所愛之人?
而且慕容桀雖是對阜徵的囚禁和他暗中對付魔教的事情恨之入骨,但是他既然能因爲宿天門門主的不經意留意就能煞費苦心地演戲將阜徵驅離江湖遠離宿天門門主的算計,那麼就意味着他並非真的對阜徵沒有感情,再加上慕容桀一生爲魔教中人卻行事狂妄磊落,真要報復阜徵也不會挑那麼曲折的方法去折磨他的親人,能夠這麼做的,想來也只有是居心叵測的宿天門新任門主了。
事實上也只有他才能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慕容桀和阜徵反目成仇,前者的藥性在極度的憤怒和神傷中發揮至極致,後者作爲護國元帥亂了心,也被宿天門趁機行事。
自阜徵死後,慕容桀在日益陰沉中剎魂魔功也已經練到最高層,二十年輪迴將至,當時武林被魔教弄得翻天覆地,宿天門在其中推波助瀾風生水起,兩方都在爲侵噬對方做最後的準備。
但慕容桀並沒傾巢而出,而是將魔教高層掌權之人如秦儀、謝步御等人全部留下,自己則是帶着半數精銳教衆赴戰。
——就像是當年義無反顧的聞人折心。
沒有人知道那一戰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結局是魔教半數精銳全部殉教,慕容桀拖着血紅的荊麟重傷而歸,渾身上下如同血浸,拖曳出長長的血路,他面對驚慌奔來的教衆,只說了寥寥八個字:“隱退生息,伺機再戰。”
自此,剎魂魔教淡出武林,江湖難尋。
魔教諸人一開始都顯得很是憤慨和不解,他們對自己的實力還是很有自信的,但是他們更不明白的是慕容桀當時的武功造詣早已超出過去的聞人折心,那麼宿天門新門主究竟是厲害到什麼地步,才能讓慕容桀重傷一年動彈不得,甚至避如蛇蠍不敢殊死一搏?
但是他們很快就沒時間想這些問題了,宿天門窮兇極惡的奪命追殺無聲無息地滲進魔教教衆的生活中——即使他們已經大隱隱於市,即使他們認爲自己已經武功超羣。
每一日,上報上來的傷亡人數都叫魔教高層驚心動魄,他們煩躁不安,他們憂心忡忡,但是這改變不了現狀,戰不過,他們只能逃,不停地逃,玩命一樣地逃。
——那是一段噩夢般的日子,生活裡除了疲憊的逃亡、層出不窮的敵人和眼睜睜看着同伴慘死的憤怒與無奈,似乎就什麼都不剩了,饒是六指女魔蜚語這樣嗜殺的人想起那時候反撲殺見過的血腥和屍體都覺得反胃,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慕容桀的康復。
這時候的剎魂魔教已經剩下原來不到五分之一的教衆了,因爲幾乎所有武功拔尖者的殉教,剩下大部分的人都惶然地活在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日子裡。
慕容桀站在面色暗淡如死人的教衆面前,站了許久許久,最終下了一個決定。
因爲聞人一族的後裔——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的“血承”者都在殉教的那批精銳裡,所以爲了能夠躲開宿天門的追殺,他決定做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和聞人折傲做的一樣的事情。
——他讓剩下非聞人族民的教衆服了毒,成爲了新一代的“血承”者。
在當時來說,這確實是一步沒辦法選擇的棋,如果變成了茹毛飲血的怪物,即使受到“肉糜”者的剋制,但是活下去的機率卻比較大,否則,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和親人朋友毫無反抗力地死去。
這也是一個很殘忍的選擇,是像怪物一樣活下去,還是選擇在戰戰兢兢中被殺?
死,還是生不如死?
你會怎麼選擇?
那時候大部分人都選擇了服毒,沒變成“血承”者的通通都死了,剩下的也只有一部分成功躲過宿天門的撲殺,更深更深地隱沒地世人之中……像是躲在地窖裡的老鼠一樣。
在隱世的最初期,逃脫生天的喜悅並沒有感染每一個教衆,每天都因爲有人受不了喝血受不了過於躁動的情緒而瘋狂,自殺……
那是一段和被宿天門追殺時一樣黑暗的日子,慕容桀一直保持沉默,沉默地守着他受了一輩子的魔教裡,猶如守護自己衰落的帝國的君王,驕傲又哀傷。
等到教衆們真正接受事實,已經又過了不少時日了,他們開始發奮練武,充分運用因爲“血承”而激發的潛力,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只爲能夠手刃敵人,爲自己死去的親人朋友以及同伴報仇!
慕容桀也在做同樣的事,不過他的身體已經在最後一戰裡毀了,即使武功能夠恢復十之八九,但是已經回不到巔峰之時的狀態了,他的頭髮也開始摻雜上幾根銀絲,這個在阜徵眼裡到死都不曾改變顏容的男子,被藥物和毒物侵蝕的身體終於在慢慢變老了。
於是,爲了魔教和其他三家人的性命,慕容桀必須做一件事,和當年聞人折心四人所做的一樣的事情——找一個傳人,一個能夠代替他帶領剎魂魔教反抗宿天門的人。
……
阜懷堯緩慢地眨了眨眼,眼神清清冷冷的,好像什麼情緒都不帶,“所以,你是慕容桀的徒弟?”
阜遠舟眉帶厭惡地點點頭。
阜懷堯心裡一沉。
即使早就有所猜測,但是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有一種肺腑懸空的憋悶感,以及提及“血承”之毒的刺痛感。
他張了張口,聽見自己的聲線還是平穩的,這樣很好,“你現在是剎魂魔教的教主,所以,‘血承’在你身上?”
阜遠舟沒有看出他的不對勁,眸色一暗,頷首,“我五歲拜他爲師,六歲成了‘血承’者,七歲……殺了慕容桀。”
……其實真正說出來,有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只是心底某處因爲回憶而泛起的怨恨化成繩索勒得心臟隱隱作痛。
他這句話不過寥寥數語,說得輕描淡寫,阜懷堯的腦子卻有一瞬的空白,又在長年累月的不動聲色中恢復思考。
自家三弟的這句話信息量太大,饒是天儀帝也久久沒有說話,將短短几個字反覆推敲了數遍,才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有一個身份是蘇昀休。”
“斬劍鬼蘇昀休……是當年慕容桀帶我出去殺人的時候留下的稱號。”阜遠舟道。
阜懷堯望着他,似有幾分試探,“巨門查到的情報是,蘇昀休約莫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或者是個侏儒。”
“因爲副作用,”阜遠舟的語速有些慢,“就像是天晴那樣,長得比旁人要快一些。”
“也許並不只是長得快?”阜懷堯淡淡反問。
阜遠舟淺淺地笑了笑,笑意僅到脣邊就戛然而止,“當然不止……武功,內力,身體,像是巫術一樣,讓人透支未來的力量。”
所以六歲那年之後,一直到十五歲“血承”終於被秦儀的藥壓制,這期間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蘇日暮都在抱怨他比他長得高太多。
“……所以你才能習武兩年就殺了慕容教主?”
“也許是因爲他想死。”阜遠舟的目光有一瞬的虛浮。
“爲什麼?”阜懷堯問,“爲什麼要殺慕容桀?”
無論如何,慕容桀一是爲剎魂魔教着想,二是阜遠舟的恩師,即使“血承”之毒惡毒叫他心驚,但是當時的阜遠舟爲什麼會對慕容桀抱有那麼深的怨恨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