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謀害寧王最終惡果自食一事一經傳出,立刻震驚朝野,引起一陣軒然大波。
毒藥下在兩個當朝最尊貴的男子的膳食裡,說一句弒君犯上也不過分,華妃之父韓國公聞得消息,當場暈厥過去,等醒來時,金燦燦的聖旨已經隨着華妃的屍體送了過來,“捐財入庫告老還鄉”八個字對於以爲會誅滅九族挫骨揚灰的韓國公來說簡直像是恩賜。
元帥府裡,吊兒郎當的黑衣男子翹着二郎腿嘖嘖有聲,“趁機拔了一大蛀米蟲世家的根順便填充了國庫,反倒得了寬大仁慈的美名,爺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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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清不置可否,朝廷裡的爾虞我詐他看不慣,也懶得看,還不如跟着連晉去操練新兵蛋、子來得痛快。
……
夜色,如墨,銀色的月光如流水一般瀰漫而下。
“一枯榮?”威儀的天子高坐上首,緩緩重複這個名字。
屋中除了他之外只剩一個揹着劍的英俊男子,一身黑色勁裝,衣襬處用銀灰暗線勾勒出鷺鳥翩飛的紋路,正是四大影衛中的蒼鷺。
蒼鷺道:“連元帥送來的密信裡是這麼寫的,子規派人去查過,華妃在湯盅裡下的毒確實和已經覆滅了的剎魂魔教中的一枯榮相當相似,而這種毒藥是魔教教主特有的。”
阜懷堯也聽過剎魂魔教的兇名,在二十多年前玉衡皇朝兵荒馬亂的時候,亂世出英雄,江湖上也不少教派異軍突起,其中剎魂魔教行事兇殘作惡多端,教主慕容桀更因用嬰兒心臟練就邪功而得了血手嬰心的稱號,魔教其惡名昭彰簡直能止小兒夜哭,爲武林黑白兩道同時所畏懼且不齒,不過沒幾年就全教失了蹤影,再後來被武林正道找出來併合力摧毀,不過慕容桀倒是一直下落不明。
如今出現了當年魔教獨有的毒藥一枯榮,莫不是慕容桀沒死?
江亭幽爲了脫身留下了一批虎人,這間接證明了他和範行知有關係,之前阜遠舟說的有人暗中拉攏江湖三教九流,難道就是範行知?
這麼一來,孫家命案、京城命案、皇宮禍亂就都通通和範行知扯上了聯繫,不過……那個老賊素來做事謹慎力求萬無一失,這麼多年都明哲保身沒讓人抓到把柄,楚故也說南邊沒什麼大動靜,這次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會不會是個陷阱,抑或是迷霧陣?
難道有人假借了範行知的名號?還是他們最開始就弄錯了,那批虎人不屬於範行知?
“蒼鷺,讓子規叫人去查一下這個,包括回聲蠱。”阜懷堯拿到那份宮清交給他的信,眼睛裡有着不可捉摸的色澤。
信上面那個所謂的“申屠先生”讓他很有興趣。
“是。”蒼鷺上前接過信封,剛準備走就被叫住。
“等等,”阜懷堯看了看列下的日程表,揉了揉太陽穴,“讓子規和白鶴來一趟。”
今天諸事纏身,都差點把後天文試的事情忘記了。
蒼鷺看了看登基以來差不多瘦了一圈的天儀帝,道:“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個兒再讓他們過來吧,爺要保重龍體。”
前幾代皇帝開始的連年不定期的戰亂加內亂直到現在才被阜懷堯以強硬的手段暫時平息下來,現在的玉衡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坐在帝位之上的人有多辛苦可想而知了。
阜懷堯望向更漏,的確快到子時了,改了一堆如山的奏摺,他也深覺疲憊,只好作罷了。
月上中天,夜幕低垂,更聲催催。
御書房的燈已經熄下,阜懷堯踏步出來,微涼的夜風徐徐悠悠,吹得繃緊的精神好上許多。
天儀帝不喜大陣仗,所以只有壽臨在前方引路,他習慣了貼身照顧自己十幾年的常安經常不在,但是今晚身側少了一個這些日子裡如影隨形的人,似乎總覺得……
當初留下那個人,一是給自己留份慰藉,二是將游龍困於淺灘,現在看來,他說不定是作繭自縛。
剛走了幾步,阜懷堯忽地怔了一下。
宮路綿長平坦,夜色裡,道路盡頭,有人發如長夜,身若長鬆,腰間懸着一把式樣古拙的銀鞘長劍,孤身一人提一盞羅紗罩着的燈籠,踩着更聲走來,他墨發未冠,只以一條綴有藍玉的闇藍髮帶將其束在背後,伴着衣襬隨着夜風起伏。
他擡頭,遠遠地看到那人白衣,烏髮,金冠,身姿筆挺,凜冽巍峨,一張面容上無悲無喜,清冷寂靜,容色雍華,就那樣靜靜地行走在月光下,一雙眸,寒星爍爍,看着他。
阜遠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在原地等候,燈籠散發着微紅的光,混入了銀色的月色裡,一點一點映入了那雙墨色的眸子裡,就恍惚成了一泓深沉的溫柔,靜靜流淌。
月清淺,更聲寒,長門翹首等君還……
不知道那一瞬胸膛裡驟然浮起了什麼將心口盡數淹沒,阜懷堯神思微朦,走過青石路,雪白的衣裾在夜風裡略略飄飛晃動起來,如同一隻白鶴張開了翅膀。
視線交錯在一起,一步一步靠近,一時相對無言,也許是明月太纏綿,兩人不約而同的,誰也不想打破這一刻的寂靜。
曾幾何時,長身玉立的少年站在身前禮數週全俯身一拜,恭恭敬敬道一聲“皇兄”,眼底有尊敬也有淡淡的疏離。
曾幾何時,俊極無匹的男子纏在身邊言笑晏晏肆意張揚,甜甜膩膩擁抱過來,笑裡有如山的沉靜也有似水的溫柔。
曾幾何時,尊貴的太子威儀無雙,冷漠的眉寒涼的眼,一己之威壓天下之勢,端的是鐵血酷厲,冰冷徹骨,像是終年不化的冰雪之巔。
曾幾何時,雍華的天子無上地位,同樣的鐵血手段同樣的果斷決策,偶爾卻也會脣角微揚輕輕笑起,那笑顏灼灼如四月牡丹,畢生難忘。
明知是沉淪,明知是禁忌,但是一個箍住心中情孽錯生不進不退,一個裝作不知對方心思任己淪陷……
然後,明明朝夕相處的時間並不久,卻是已經開始分不清是誰改變了誰。
這重要嗎?其實並不重要。
阜遠舟放低燈籠映亮腳下的路,月光柔和了他的臉,嘴角輕彎,一張完美的面具,輕描淡寫將深情埋葬,“皇兄,回寢宮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站到他們這樣的位置,立在他們這樣的立場,越是強大就越是要剋制,越是能做得多就越是要考慮得多,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止是說說而已,阜遠舟不是不明白阜懷堯即使愛之入骨也永遠不會開口的原因,於他們而言,退一步方能海闊天空,站得越高揹負的越多,破釜沉舟斷盡後路的愛情,誰都要不起。
就這樣吧,也只能這樣了,你治你的國,我護我的你,我不管這世間倫理是非對錯,我只要百年入棺前捫心自問——無遺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