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姐紀姐。”喬依靈的呼喊將她從回憶中驚醒,摸摸臉,竟然已是淚流滿面,她連忙拿紙巾揩了淚,吸吸鼻子沙沙地問:“什麼事?”
“我想買這件衣服。”喬依靈還來不及開口,一個清朗的聲音便插了進來,正午的陽光正照在門口那人的身上,年輕帥氣的一張臉,笑起來靦靦腆腆,有着一種屬於青春的羞澀。
正是數日來一直與女友在她店前徘徊難捨的那個年輕人。
紀清淺怔忡地望着他,彷彿還沒有從回憶中醒過神來,那男孩不自在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放亮的牙齒,指着櫥窗邊那件雪白的小禮服說道:“請問這件衣服多少錢?”
這樣的笑容令她的心微微刺痛了起來,好在喬依靈適時接口道:“這是成衣樣品,按例是不對外出售的,你如果真的想買的話,請帶你的女伴來親自試試,尺寸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們可以免費爲你改,至於價格——”
喬依靈頓了頓,眼看就要說出衣物的價格,紀清淺定定神,忽然就拿眼神制止了她。
這件衣物的價格絕對在工薪階層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外,紀清淺曾經求過學,打過工,深知以這個男孩的能力,不足以消費這樣一件華而不實的衣裳。
也許他只是想買來送給自己同樣清貧的女友,也許他暗地裡積攢了許久,只是爲了博女友一笑,但紀清淺更清楚地知道,跨進這間名店,他需要鼓起多麼大的勇氣,她忽然很想幫他,不爲別的,就只爲了他眼光中的真誠,還有他曾經流露出來令人愀心的失落。
於是她淡淡一笑道:“你明天帶你的女朋友來吧,價格的事情好說,並不會太離譜。”
那男孩咬了咬嘴脣,臉紅了紅,固執地搖了搖頭道:“不,我要知道它的價錢,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一分錢都不會少給。”
男孩炯炯地望着她,執意地要知道價錢,紀清淺嘆口氣,她已經儘量說得委婉了,就是不想傷害他的自尊,想不到這個男孩這麼敏感,還是從字裡行間聽出了她的成全,於是她想了想,笑着說道:“五百八。”
喬依靈在一旁瞪大了眼。
這個數字對於工薪階層來說,算是有些龐大,然而她估量着他可以接受,果然他立刻展眉笑了,象是舒出了心中一口長氣,爽快地拿出錢包,細心地數了鈔票遞給她,說道:“好的,我先付錢,明天就帶阿敏來試衣裳。”
客人離去了,喬依靈吐吐舌頭笑道:“紀姐,要是人人都象你這樣做生意,五千八的衣服五百八往外賣,估計虧本都要虧死了。”
紀清淺只是笑,又不是虧她!章亦深說過價錢由她定,她就算把整間店送人相信章亦深也不會在乎。
只有奔波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才深知每一分每一釐的錢都來得多麼地艱辛不易,而那些所謂的名媛仕女,買衣服時大筆一揮簽帳了事,又怎麼能體會小小一面價格牌背後的辛酸。
所以趁她還有這個能力,不如成全這個男孩一個美好的心願。
次日男孩果然帶了女友來試衣服,衣服根本不用改,一穿上就挺合身,斜肩吊帶,腰間一圈細小的玫瑰花紋,裙腳收放得恰到好處,象人魚妖嬈在水中的尾,那女孩眉眼彎彎笑如畫,舉手投足間綻放出極清麗的美,望向那男孩的眼中全是興奮莫名,就差沒對他當場擁抱了。
喬依靈幫他們將衣物細心折好放入紙袋,兩人等待的時候店內又來了幾個熟客,紀清淺起身招呼,此時嬌妍的秋裝剛上市,而這幾位客人是老早就預定好的,閒聊了幾句直接拿了新衣走人,紀清淺送走客人後才發現男孩還在,他的目光正停在宣傳資料上,上面清晰地顯示着每一件衣物的出售價格,他臉上慢慢泛起窘迫的白,突然就走向了她,朝她遞過了一張名片。
她狐疑地接過仔細端詳,名片做得很精緻,小小的燙金字“星光晨報記者—許至陽”她還是有些不明所已,那男孩的眉眼間閃過尷尬與感激之色,匆匆說道:“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原來他到底還是知道了。
他的女朋友在店裡到處觀望,對着每一件新衣嘖嘖讚歎,絲毫沒有發現男孩的異常舉動,紀清淺向她望了一眼,微微笑着說道:“這件衣服是樣品,又是最後一件,它就值五百八,你不要多想。”伸手將名片推回,那男孩許至陽卻搖搖頭,固執地將名片塞入紀清淺的手心,眼裡某種近乎卑微的自尊在執着閃爍,他不敢再看紀清淺一眼,轉身拖起女朋友的手就走。
紀清淺捏着名片啞然失笑,年輕人臉皮子真淺,她能理解他獲知真相後的尷尬,但是爲了愛情,他肯這樣地委屈自己,她覺得很不容易。
喬依靈湊過來看名片,嘴裡嘰咕不已。
“要是我將來的男朋友也能象他這樣體貼深情,我真是死也值了。”
這小妮子看多了韓劇,對愛情有着很不切實際的幻想,紀清淺忍不住拿手指戳她的額頭,笑道:“別說紀姐沒提醒你,這世界上好男人跟快滅絕的熊貓一樣稀少了,有時間指望男人,還不如靠自己來得實在,啊對了,你今天去夜校報名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考試說一聲,我給你放假。”
喬依靈的韓毒中得很深,並沒有被紀清淺的乾坤大挪移轉移話題,興頭十足地繼續就好男人這個問題挖根問底。
“難道這個許至陽不好嗎?他對他的女朋友那叫一個深情,我都感動死了,還有紀姐,章先生對你也很不錯啊,你怎麼就說這世上沒好男人呢?”章亦深很少來這間衣店,喬依靈來了兩個月,統共也只見過他兩回,立刻把他奉爲天神一般的人物,瞧向他的眼神都冒着星星火花,不過她大概也明白章亦深是隻屬於遠觀而不可褻瀆的那種生物,因此花癡雖花癡,卻從未起過覬覦的念頭。
微微笑着的紀清淺在聽到章亦深的名字時沉下了臉。
“章先生是不是紀姐你的初戀啊?”喬依靈興致勃勃地問,紀清淺是一個很和氣的人,除了常常會發呆深思,基本上是個很好相處的鄰家大姐,因此一來二去的她的膽子也大了,竟敢拿章亦深開起了玩笑。
初戀?紀清淺簡直是哭笑不得,她的初戀怎麼會是他?
但她的初戀,卻是撒在她傷口上最深的一把鹽。
她和蕭勇在大學裡認識,兩人有着同樣的家境出身,在大學裡很自然便走到了一起,在那些貧困的日子裡,兩人象兩條相濡以沫的魚,共同期待着明天的日子會更好。
她沒想過蕭勇會離開她,在她最彷徨無助走投無路的時候,蕭勇狠心地對她說。
“清淺,我們分手吧,我要去美國唸書。”
“我很害怕這樣貧苦的生活,面對困境,我們無能爲力,我不願意讓我的孩子將來和我一樣,現在有這樣好的機會,我不想放棄。”
話說得沉痛且冠冕堂皇,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愛情跟現實比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不想再拖累他,她幾乎是流着淚同意分手,她只恨上天那一雙不公平的手顛倒命運,卻從不曾恨過他的臨危而棄,到後來她才知道,分手的真相遠比他所說的要殘酷許多,她本就奇怪,學校裡爭得頭破血流的留學名額怎麼會輕易地落在蕭勇的身上,他雖然成績優秀,到底還不夠資格搶到這樣一塊大餡餅。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套句祥林嫂的話來說,她真傻。
她到現在都還覺得自己傻,但是這其中複雜的種種,又怎麼對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講得清楚?更何況這樣夢魘似的過往,她恨不能從腦中生生剔除了纔好,連再想起的力氣都欠奉。
她狠狠地吸了口煙,一口嚥下冰冷苦澀的咖啡,淡淡地說道:“別再研究這個了,我看你是閒得很,有時間的話不如多看點書吧。”
喬依靈笑着從抽屜中取出一本書揚了揚,“我現在就在看書啊,何以笙簫默,紀姐,書中的男主角何以琛真癡情,他苦苦等了女主七年纔等到她回到自己身邊,七年可不是一個短時間,換了一般人怎麼能夠做得到?”
七年時間的確不算短,何以琛花了七年時間等待愛情,她卻花了七年時間耗費人生,紀清淺只要一想起就覺得自己卑微到了極點。
“你也知道一般人做不到,別忘了這全是虛構出來的東西,我容許你上班看書是想你抓緊時間充實自己,可不是讓你看這些沒有營養的網絡小說浪費時間!”她端起了臉孔擺出大姐的姿態。
喬依靈委屈不已,嘟囔着說道:“這怎麼能算是浪費時間。”到底不敢大聲,悻悻然地將書放回了抽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