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清淺接到章亦深電話的時候,很有些吃驚,畢竟兩人已經有這麼久沒有聯絡了。
她握着手機,呆呆地望着手機屏幕上“章亦深來電”幾個字發呆,許久才按下了綠色通話鍵。
“爲什麼這麼久纔來聽電話?”
她沒有回答,反問道:“有事嗎?”
“怎麼?不想聽到我的聲音了嗎?”章亦深在電話那頭笑了出來,聲音很爽朗,帶着很明顯的戲謔成份,很難想像他就是上次拂袖而去的章亦深,他向來喜怒無常,紀清淺一時竟摸不透他是否還在生氣。
“今晚有個酒會,我會帶你出席。”
“我—”紀清淺本能地想要拒絕,她不喜歡出席這種場合,尤其是做章亦深的女伴,章亦深也很少帶她去,他的女伴多得是,比她大方得體伶俐漂亮地更不知凡幾,實在沒必要在身邊擺一座木訥的花瓶讓人瞧着發悶。
章亦深打斷了她的話,語氣裡透着果斷的不容置疑。
“我現在在公司,手頭有點事,可能會晚到,7點鐘我派人來接你,你呆在店裡不要離開。”
還未等她說話,電話便啪的一聲掛斷,顯示了主人的耐性已然耗盡,紀清淺的目光慢慢垂下來,隨手將手機往玻璃櫃臺上一擲,發出咣噹一串脆響。
不明白章亦深在想些什麼,明明不喜歡象個木頭人的她,卻偏要將她捆在身邊。
準時7點,黑色的轎車緩緩而至,他向來準時,如同他的爲人,冷漠而理性。司機是一位三十來歲的中年人,面上始終掛着客氣而職業化的笑容,拉開車門垂手立於一邊,恭謹有禮地叫了一聲:“紀小姐,請上車。”
紀清淺嗯了一聲,低首鑽進車中,彷彿從胸臆間直舒出一口氣,甚至連去那裡也沒有問,沉聲道:“開車!”
火光輕閃,她已熟練地點燃了一支菸,吞吐間繚繞如霧。
薄暮初降,窗外的景象漸漸籠罩在夜色之中,比之日間的車水馬龍,夜幕下的城市另有一番妖嬈的美。車子穩穩地停在了一間俱樂部門口,門前已然停放了十數輛高級轎車,門童殷勤地上前引導司機泊好車,紀清淺率先走出車來。
夜晚的風微涼,她裹緊了身上的白色風衣,再將鬢髮挽至腦後,舉步走進門內,她風姿綽約氣度不凡,自有一股輕靈之美,服務員含笑上前招呼道:“紀小姐,章總還沒到,他交待過如果紀小姐到了的話,可先到貴賓室換好衣服等他。”
紀清淺眸光輕擡,如一痕秋水澄靜無波,淡淡道:“我知道了。”
章亦琛是這裡的VIP貴賓,今日更是包下了二樓整層的大廳開酒會。時間還早,客人顯然還沒到齊,紀清淺在服務員的引導下來到了貴賓室。
服務員捧出了一件深紫色的長裙禮服,禮貌客氣地說道:“請紀小姐換上這件衣服。”衣服很精緻華美,淺紫長裙,絲綢的布料熨貼在肌膚上,柔軟得象嬰兒的小手輕輕撫過,章亦深挑衣服的眼光一向一流,懂得怎樣的搭配才能讓一個女人更美,果然她從更衣室走出來後,一直在外恭候的服務員小姐立刻就被吸引住了眼光,由衷讚歎道:“紀小姐真漂亮,這件衣服真襯你。”
“如果配上這條項鍊的話,那就更美了。”一個聲音懶懶地接過來說道,紀清淺渾身一震,章亦深正站在她的身後,穿衣鏡裡清楚地顯現出了他的表情,沉靜深邃的雙眼中,笑意一點點地漾開。
紀清淺正準備轉身,他卻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唔,不要動。”呼吸幾乎噴到了她的耳邊,眼前一花,他竟然從西服口袋中取出了一條耀眼溢彩的紫水晶項鍊,打開扣鈕,雙手從她的發間穿過,將項鍊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連脖子都開始僵硬,他的雙手慢慢下滑,最後停在了她的腰上,他身穿白色西服,繫着與她合襯的淺紫領結,鏡中映出了一雙儷影,彷彿天人合璧。
他的吻落在她的肩上,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項鍊要小心收好,不是每次我都有耐性替你找回的。”
她只覺得口乾舌躁呼吸困難,強笑道:“原來你回過家了。”
他什麼時候拿回了這條項鍊,她竟然全不知道。
而章亦深顯然對她隨口說出的“原來你回過家了。”這句話甚是滿意,笑得胸腔震動,緩緩點頭說道:“對,我回過家了。”
紀清淺自悔失言,輕輕從他懷中掙開,皺眉說道:“這裡還有人呢,你別這麼放肆!”
章亦深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眼睛示意她看向房中。
紀清淺轉過身來茫然四顧,服務員小姐最知情識趣不過,早在兩人親暱就悄悄離去,偌大的貴賓室,只剩自己與章亦深相向而立。
兩人面對面的站着,章亦深深邃的眼中一亮,彷彿點燃了兩小簇火焰,含笑說道:“清淺,這條項鍊只有你的氣質才配得上。”
紀清淺看了他一眼,驀地揚眉一笑,眸子裡如有光華流轉,說不盡的媚意如絲,她將手插進了章亦深的臂彎,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親,順勢在他耳中吹了一口氣,輕輕說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章亦深嘴角微揚,反手便欲抓她,她卻如游魚般地一掙,咯咯笑着逃離了他的掌握,款步如蓮走了幾步,回頭嫣然一笑說道:“我肚子餓了,你陪我去吃飯。”
章亦深不再說話,目視着她的背影,笑容慢慢冷凝,她很敏感,每次只要察覺到他情濃意迷的時候,便會做出這樣一副世俗不堪的模樣,與她現在刻意表現的熱情相比,他寧願看到方纔含羞帶怯抗拒的她,起碼那樣的她纔是真實的。
但是真實的她,與他咫尺天涯。
而熱情的她,從裡到外每個細胞裡都透着虛假。
走入正廳,璀璨的燈光立刻包圍了他與她,幾乎是同時,他露出了最完美自矜的笑容,儀表出衆瀟灑不凡,有人過來打招呼,他便客氣地寒喧,甚至有熟絡的友人在開他的玩笑,高叫着這位莫非是你的女朋友,而他也只是笑,並沒有對旁人的誤解過多解釋,站了一會紀清淺便覺得眩暈,腦殼一炸一炸地疼,插向章亦深臂膀的手用力了些,章亦深察覺到了,隔着衣袖拍拍她的手,低聲說道:“我們過去坐。”
他今天一反常態,待她特別地溫柔體貼,替她拿了些愛吃的食物,用小碟子裝了,放在她身邊的桌子上,然後也坐下,端了一杯調好的酒品啜,說來也怪,本來圍繞他的人很多,在見到他坐下時還有人試圖走過來客套,然而他只擡頭望了望,那股威嚴的氣勢瞬間涌現,彷彿貼上了生人勿近的標籤,四周立刻一片清靜自然。
紀清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水果色拉,並沒有注意到有人走近了她身邊,那人看了她半晌,遲疑地問道:“請問你是不是紀清淺?”
她一驚,迅速地擡起頭來,眼前的人鬚髮灰白,精神仍矍鑠,戴着一副金絲眼鏡,看清她的面容後和藹一笑,眉眼都舒展開來,他的笑容依然和當年一樣親切,正是她就讀的那所大學的導師陳瀟然。
陳瀟然並不是一個人來,紀清淺身旁的那位衝她頷首點頭的白髮老人更讓她震驚不已,居然是當年X大的校長,如今的名譽校董李觀瀾。
多年不見,陳導師彷彿更老了些,連背也開始駝了,歲月不饒人,很多人很多事都變了,但也有很多是不會變的,例如這位陳導師對她的關心。
那年她家裡出事時,陳導師曾竭力爲她奔走,請律師諮詢案例,還曾發動捐款爲她父親治病,儘管他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但在那些灰暗得令她不堪回首的記憶裡,陳導師的慨然相助無疑是最溫暖的一抹陽光。
她卒然站了起來,彎下腰恭敬地行禮道:“陳導師您好,李校長您好,我是紀清淺。”
紀清淺自從畢業後就與往日的同學失去了聯繫,整個人猶如人間蒸發,她當年很勤奮努力,是陳導師的得意弟子,以致於在畢業後很長一段時間,陳導師都對她念叨着不忘,向衆多弟子打聽過她的消息,爲她的杳無音訊很是擔憂嗟嘆了一陣。
兩人沒料到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還會相見。
紀清淺變了很多,不再象當日那樣清純質樸,她挽着髮髻,輕描脂粉,整個人雖然高貴美麗,但那股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漠然,依舊使她的美麗帶上了一種空洞洞的不真實感。
彷彿遺失了什麼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