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舊的倉庫裡,陰暗的角落處,有一張小小的單人牀,躺着一個奄奄一息的男人。他形容憔悴,面色蠟黃,黑眼圈很嚴重,眼窩也凹了下去,下巴的鬍子許久沒刮過了,他看上去蒼老而脆弱,好像隨時都可能一口氣上不來。
他脖子上腫大的一圈更是令人心驚膽戰,那紫黑色的血管分明就是毒入膏肓的徵兆。
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絕不會認出這就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光芒耀眼的男人……晏季勻。他現在整個人都被可怕的毒素折磨得不像樣,跟從前判若兩人,尤其是他這脖子,慘不忍睹。
晏季勻自己都數不清這是第幾次毒發了,他經歷的痛苦完全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無數次他撐不下去了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每一次在絕境時都會想到他的愛人,兒子,親人……他總是會在絕望的邊緣幻想着或許有一天能出現奇蹟,或許他能康復。他太渴望回到那個世界去了,想得近乎癡狂,但他殘存的理智一次次在提醒他,如果不康復,絕不回去。
這好比身在地獄的痛苦,他一個人受就夠了,假如被他愛的人知道,那痛苦將會加倍,會傳染……他寧願被認爲是死了,也不願被水菡他們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這也幸虧是晏季勻以前身體素質好,加上他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否則他早就會因受不住毒發的痛苦而死亡。而他的意志力來源是他的愛人和親人,之所以強忍着不見面,爲的是將來能有一天以一個健康的身體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的苦,是身體的每個細胞每條血肉,到靈魂深處的磨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就像剛纔,他以爲會死了,結果又撿回一條命,只是這過程中所經歷的痛苦比死了還難受百倍。
杜橙坐在晏季勻牀邊,悶悶地抽着煙,愁眉深鎖,一臉的陰霾,他的心情也不平靜,在見到晏季勻毒發時的樣子,他這看慣了人間生老病死的人也是心有餘悸。
想起那一晚亞撒找到他時,他當時的震驚有多麼強烈,在知道晏季勻沒死時,他有多高興,可在得知晏季勻生不如死,他又一次地陷入揪心之中。他知道洪戰已經按照晏季勻的吩咐找過一些國外的專家,卻都對冥焦的毒感到格外棘手。
並非是一點希望沒有,最關鍵是時間問題。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晏季勻的毒是可以根除的,但前提是他要能活到那麼久才行。如果在那之前他都已經毒發身亡了,一切都無濟於事。
剛纔杜橙爲晏季勻注射的冥焦液代替品是從冥焦液中提取出來再加上一些輔助的藥物合成,這雖然能緩解毒發的痛苦,可是治標不治本,依照杜橙的預測,冥焦的毒每隔三小時發一次,每次都注射冥焦液代替品的話,那麼不超過十次,代替品對晏季勻就會失去作用。
杜橙自從知道晏季勻的情況之後,每天都在積極地聯繫有關專家,他知道在m國有一位退休的老醫生,在戒毒所工作了大半輩子,據說年輕的時候曾遊歷過許多國家,在他的自傳裡就提到過一些特殊的物種,所含劇毒堪比人類現在已知的各種毒品,對人類的危害巨大。
杜橙是琢磨着這位醫生既然見過那些奇特的有毒物種,會不會對冥焦毒有辦法呢?雖然這希望只有百分之一那麼小,可杜橙覺得,總比將晏季勻留在這裡要強。
晏季勻應該接受最適當最好的治療,這在國內暫時還無法實現……最重要的是,晏季勻擔心這件事泄露出去,擔心引來水菡,擔心自己毒發時死在她面前……那不就是隻剩下一條路了麼?
昏暗的光線中,氤氳着淡淡的悲傷和孤清,嫋嫋的白煙繚繞在空氣中,就像杜橙此刻的心情一樣迷茫……他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冥焦的毒,只是在提醒着人們,大自然太過神秘莫測了,在科技發達醫學昌明的今天,人類自以爲多麼了不起,以爲自己知道得很多很多,而實際上,人類的所知太有限了,生命依舊是脆弱的,在大自然面前,人類不過還是孩童罷了……
“勻……去m國吧,亞撒會安排私人飛機把你帶走,不驚動任何人,我已經聯繫好了那邊的醫生,會盡全力醫治你的。”杜橙低沉的語氣,尾音都在輕顫着,模糊的光影中,看不到這男人的臉頰竟滴下了點點晶瑩。
只因,杜橙沒有把握這一別之後還能不能見到活着的晏季勻,這是他最要好的兄弟,沒有血緣卻比親人還親,上次晏季勻遇難時,他就已經難過得要命,假如這次再承受一次失去,他不知還會痛苦成什麼樣……
牀上的男人沒有睜開眼,只是長長的睫毛顫動着,呼吸變得不均勻了,好半晌才默默轉過身去,輕飄飄地從慘白的嘴脣裡溢出一個字:“嗯……”
若有若無的聲音,包含着晏季勻那顆破碎的心,他當然知道,這一去,結果會怎樣,只有交給命運了。任憑再怎麼強勢的人,在生老病死麪前,在生命的無常中,剩下的只有無力感。
事不宜遲,一切都準備好了,晏季勻本人也同意,接下來就只等亞撒的私人飛機過來。
凌晨時分,晏季勻在洪戰的陪同下,乘坐亞撒的私人飛機前往m國。
第二天,水菡收到了洪戰的請假單,沒有說什麼時候會回來,原因不明。
水菡和小檸檬都不會知道,昨夜在窗戶的那棵樹上,晏季勻曾偷看了他們,將老婆兒子的身影再一次地烙印在自己腦海裡。誰都不知道,這一去將會是命運的新開始還是永別?
水菡不會知道,她愛到骨子裡的那個男人昨夜就在距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看過她。他的目光似水溫柔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情意,他的愛比海還要深廣……他會記得她的每個表情,記得她的每個笑容和每一滴眼淚,他將帶着關於她的一切,踏上未知的旅程……
梵氏公館。
今天這裡的氣氛有點不同,比平時顯得輕鬆熱鬧些了,時不時還能聽到歡聲笑語,那一羣大老爺們兒一個個的眼神都格外亮堂,似乎心情都還不錯的樣子,這跟以前那死氣沉沉的氣氛可是明顯的差別,原因嘛……就在小穎身上。
梵氏公館裡沒女人,兄弟們感覺像待在和尚廟一樣,沒精打采的,現在可好,突然來了個水靈靈的小美女,他們能不興奮麼。
但興奮是一回事,他們也頂多飽飽眼福,多看幾眼而已,不敢對小穎不敬,因爲這是老大收留的人,兄弟們怎敢有非分之想。只是覺得好歹眼前也多了一朵紅花,總比放眼望去盡是一堆枯樹葉要好得多。
梵狄吃過中午要出門去,小穎手裡正拿着一件外套跟在他後邊。
“阿凡,外邊風大,你穿上這個。”小穎笑盈盈地看着他,嬌俏的臉頰白裡透紅,水汪汪的大眼含着隱約的情意。
梵狄覺得自己已經穿了件皮西裝了,不需要再加外套。
“算了,我不冷。”淡淡的說着,長腿邁向門口。
小穎纔不管這麼多,她現在是梵狄的傭人,當然要盡心伺候,也不顧他冷淡的表情,跟上去將外套披在他身上……
“阿凡啊,你不是說要去船上嗎?那兒風更大,多穿一件總是好的。”小穎很耐心又細心,但梵狄就有點不耐煩了。
他一向是想怎麼穿就這麼穿,現在有人這麼“管制”着,他感覺不習慣,但也懶得多說了,披起衣服,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外邊,一衆兄弟等在那,山鷹更是伸長了脖子在看……人家小穎長得真水靈,看看也是養眼嘛。
可怎麼卻見老大冷着個臉出來呢?身上還批了件灰色的外套?
山鷹一愣……依照老大的習慣,穿了皮西裝是不會再加外套的,可這是?
哈哈,一定是小穎給老大披上的!山鷹立刻就想到了這點,忍不住湊上前去關心關心。
“嘿嘿……老大,暖和嗎?”山鷹笑得和燦爛了,十足的八卦臉。
梵狄波瀾不驚的俊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淺笑,順手將外套一扔……搭在了山鷹的腦袋上,吩咐道:“拿着。”
“……”
好吧,梵狄這是爲了避免小穎再嘮叨,所以只得將外套帶上,但他不會穿,交給山鷹拿着。
這一幕都被身後的小穎看到了,而她也不生氣,只是覺得梵狄平時一定身邊缺少一個體貼關心的人吧?否則怎麼那麼不懂的照顧自己?看來,她的任務還很艱鉅啊……
梵狄一走,好幾個手下立刻跑過去圍着小穎問長問短,那八卦的精神簡直是令人咋舌。小穎人老實,心地單純,別人這麼親切又熱情,她不好意思不搭理,於是乎,梵狄的手下很快就從小穎身上挖掘出了一些他們不知道的事……比如老大是怎麼跟小穎認識的,在小穎家住了多久……
其實這些事如果梵狄還想繼續保密,他會提前吩咐小穎,但他沒有這麼做,就是覺得現在即使被幫裡兄弟知道了也沒什麼。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羣男人深深地覺得,小穎可能是梵氏公館的救星啊,有她在,至少這裡有個異性每天晃來晃去的也是道風景,對他們來說能提神,而對老大來說就更有意義了……老大到現在還沒有個女朋友呢,這就算是在古代,那土匪頭子不都是有壓寨夫人的麼,可老大太死心眼兒,兄弟們都快懷疑老大的取向問題了……
小穎既然是老大的救命恩人,各方面想必都能跟一般人待遇不同,或許這是上天在賜給老大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啊!要真成事實,那可真是太好了!
兄弟們對小穎的好感再次昇華,一個個都變得勤快極了,看小穎做家務需要幫忙時,他們都特熱情,最後小穎都納悶兒,自己這是來當傭人的還是來找傭人的?
不過在這裡,小穎還是挺開心,氣氛這麼融洽,大家都很平易近人,她沒有感到不適,很快就習慣了。
小豆子也成了十分受歡迎的對象,公館裡到處都有他歡快的身影。這兒玩的東西很多,小豆子最喜歡的就是梵狄的電影廳。足足有兩百平米那麼大,在裡邊看電影那真是一大享受。
到了晚上,小穎左等右等都不見梵狄回來,飯菜都快涼了,她卻沒有自己先開動,想等着梵狄回來一起吃。
桌上全是中餐,是另一位廚師做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看着都讓人流口水。小豆子已經忍得很辛苦了,但姐姐說,在別人家不能沒有禮貌,要等主人回來才吃。
那就繼續等唄。
可是,到了八點,還不見梵狄的身影,小穎有點坐不住了,不由得想,難道是做生意的人都這麼忙嗎,八點還不回家吃飯?難道是在外邊吃上了?
小穎這才發現自己沒有梵狄的手機號碼啊……
小穎不知不覺走到公館的大門口,潛意識裡是想看看梵狄的車回來沒。
門口看守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彪形大漢,叫阿覃,見小穎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心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在等咱們老大吧?”
小穎有點不好意思地臉紅了,輕輕點頭,眼裡閃爍着希冀的光芒。
阿覃訝然:“不是吧,老大走的時候沒告訴過你嗎?今天老大去船上,要三天後纔回來。”
“三天?”小穎愕然,隨即心頭涌起一股失落……要三天之後才能看到他了?爲什麼她會突然感覺三天的時間很久?
小穎謝過阿覃,轉身進去了。既然梵狄不回來,那也只有她和弟弟一起吃飯了。
晚飯很豐盛,可小穎吃着卻不是特別香,總是會想起梵狄,心不在焉的。
第二天,小穎起牀之後還是很勤快地開始打掃,尤其是梵狄的房間,她會反反覆覆地整理,連死角都會被她清掃得乾乾淨淨。其實昨天都已經打掃過了……
小穎是處.女座的,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十分愛乾淨,見不得哪裡髒了亂了,她看見了就會去打掃。她甚至隨身攜帶着一張小毛巾,看到哪兒有灰塵就掏出來擦擦……這習慣,對於一羣大男人來說簡直是太好了,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啊,就算是花高價請傭人都不一定比小穎更愛乾淨更細心了。
這一天,小穎覺得過得很慢……又過去一天了,到晚上睡覺時,小穎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好幾次瞄着牀頭的座機電話,心裡總有個蠢蠢欲動的意念在翻滾……梵狄在做什麼呢?他在船上還好嗎?明天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腦子裡全是梵狄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沒有戀愛經驗的人或許還沒察覺,這樣牽腸掛肚的滋味名叫——相思。
終於,小穎按捺不住,跑到樓下去問那位看守的阿覃,梵狄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梵狄的手機,是機密,原本是不能輕易告訴人的,但小穎在這梵氏公館嚴格說來也算特殊了,阿覃將號碼告訴了小穎,還不忘加上一句“老大或許這會兒還沒睡呢。”
隨口一句話,卻是等於鼓勵了小穎。相思的浪潮在她心裡經久不息,她回房間之後就拿起了座機電話……
猶豫片刻之後,小穎撥通了梵狄的手機。
聽筒裡嘟——嘟——嘟——,小穎很緊張,腦子一片空白,在對方接起電話之後她還在呆滯中,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可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梵狄的聲音……
“喂,說話啊?”這是山鷹,梵狄的手機在他手上。
“我……我……我是小穎。”
“哦,是小穎啊,找老大嗎?老大現在有要緊事在處理。”山鷹到是機靈,也很乾脆。
小穎的聲音明顯的低了下去:“哦……知道了。那……再見。”
小穎放下電話,心裡好失落……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給他電話了,想聽聽他的聲音,可他卻有要事,接電話的是不是他。
蒙在被子裡,小穎不停地給自己催眠,想讓自己快點睡着,但是腦子不聽使喚,揮之不去的是梵狄的身影和麪容,她就像着魔似的。
就這樣輾轉反側到深夜,忽地,牀頭的座機電話響了……
小穎一驚,猛地坐起來一把將電話抓起。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她不知道怎麼自己這樣急,但當聽到電話裡傳來他熟悉的聲音,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驚喜莫名。
“阿凡……阿凡……我好想……”小穎激動得差點就將最後的“你”字說出來,但梵狄已經打斷了她的話:“你先前打電話是找我有事嗎?”
“……”小穎頓時愣住了,他如此平靜的語氣,讓她瞬間清醒,滿腔的熱情彷彿頃刻間被澆熄了……是啊,她那麼想念他,可也只是單相思而已。
“我……我……沒事……”
“沒事?那掛了。”梵狄冷不丁地掛斷了電話,只剩下小穎傻乎乎地握着聽筒,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就這樣掛斷了?他連和她多說一句話都不耐煩麼?
梵狄的冷漠,深深地刺痛了小穎的心,可是怎麼辦,即使這麼痛,她還是想繼續留在這裡,伺候他。她在勸慰自己,只要能經常看到他就好了,其他的,她強求不得……【這章五千字,稍後還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