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宮殿中, 燈火通明,且一點也沒有因爲在地底而產生憋悶感,刻畫在建築內部的風系法陣, 起到了很好的通風作用。
宮殿佔地面積不小,分了大小許多個房間, 行走在其中,許思立不禁感慨, 皇宮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他之前都沒有發現。
一股緊張沉重的氣氛在地下宮殿中瀰漫, 待在這裡的基本都是普通的侍衛, 很少看到元素師。
想想也是, 就連珍妮絲都被調派出去了, 更何況這些訓練有素的侍衛呢?
回憶珍妮絲離開前說的那番話,許思立心中不免擔憂。
即使只是幻影,他也希望她能平安。
他們跟着布蘭達,一路護送先帝來到一個房間, 曾經爲許思立和司盛治療過的皇家水愈師, 早早便轉移到了這裡。
在水愈師的治療下,先帝的嗓子很快恢復, 但魔力和體力,卻依然處於透支的狀態。
剛剛治好,西琳就從外面跑了進來。
她眼睛紅通通的,半邊臉頰還帶着個淡淡的紅手印,在初跑進來時, 臉上明顯是擔憂焦急的, 只是一看到她父皇,神色又立刻收斂。
打量了先帝幾眼, 大概確定他沒有事,又冷哼一聲跑了。
男人坐在牀沿邊,冷眼看着女兒來了又走,皺了皺眉,看向水愈師。
“去給她治治。”
水愈師什麼也沒問,應聲道:“遵命,陛下。”
行了禮後便離開了房間。
等先帝又打發走了布蘭達和幾個侍衛,房間裡就只剩許思立和司盛了。
許思立早就從司盛懷裡下來,站在地上了,看着男人冷冷的目光掃過來,他抿了抿脣,怡然不懼地回視過去。
“小崽子,膽子倒是不小。”
男人冷冷一笑,“說吧,把我兒子弄哪去了?”
“這件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
許思立垂眸,模棱兩可地說道,“等到明天,我們就會離開。”
這一點他沒有說謊,現在又平安度過了三個小時,距離試煉結束,還有最後23個小時的時間。
到時候……
這個世界或許就會崩塌了吧?也或許,還會繼續演化下去?
“我憑什麼信你?”男人擡起下巴,和他一模一樣的淡紫色眼眸,帶着審視和囂張。
許思立頓了頓,道:“至少,我們是沒有惡意的,您應該已經知道昨天在中心廣場上發生的戰鬥吧?”
他不相信那麼大的事,以先帝目前表現出來的性格,會沒有看錄像。
“我的夥伴救了西琳公主,殺死了無數星際獸,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
小男孩慢條斯理地說道,他臉上平靜的神態絲毫不像一個五歲的小孩,顯出幾分違和感來。
男人看着他,挑了挑淡色的眉毛,隨後,目光又落在司盛身上。
少年站在小男孩身邊,以守護的姿態護着他,灰藍色的眼眸銳利而警惕,彷彿一頭蟄伏的兇獸,隨時會暴起傷人。
男人低眉,掃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雖然經過水愈術治療已經好了,但剛剛那種差點被捏碎腕骨的滋味可沒那麼容易忘記。
以目前的狀況,如果這小子爆發起來,宮中或許沒人能攔得住他。
外面屬於星際獸的嘶吼聲依然沒有斷過,雖然剛剛被他清掃了一半,但他已經沒有魔力再釋放第二次那種威力的攻擊了。
男人抿緊了脣,然後輕嗤一聲。
“行吧。”他冷漠地說道,“但是,如果到了明天,思諾還沒有回來……”
他眯了眯眼睛,身上的氣勢提高到了極點,讓許思立感覺到一絲壓力。
“嘩啦——”
司盛上前一步,將許思立完全擋在了身後。
對上少年冰冷帶着殺機的眼眸,男人微滯,隨後又冷哼一聲。
“滾吧,別在這裡礙眼!”
許思立卻是沒有走,他問道:“您是音元素師?”
“有問題?”
銀髮男人大馬金刀地坐着,頭頂的皇冠已經被取了下來,蒼白虛弱的臉色依然無損他的美貌。
看着這樣的他,許思立真的很難將他跟遊戲艙裡那些成人全息遊戲聯繫起來。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說道:“據我所知,在近百年前的天災之後,羅蘭德帝國就沒有再出現過厲害的音系元素師了。”
“僅有的一位,在從元素師學院畢業以前,連一星水平都沒達到……”
以先帝剛剛表現出來的實力,絕對到達了頂級二星水準,所以許思立並沒有將兩人聯繫起來。
然而,看着男人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他福至心靈,忽然有了新的猜測。
不會……先帝就是那位音元素師吧?克麗絲副院長不是說,那位畢業後就去了地方守衛軍嗎?
許思立遲疑片刻,直接問出來:“難道您就是那位元素師?”
男人皺着眉頭,頗爲不悅的樣子,卻也沒有否認。
許思立有些恍惚。
“不是說音元素系的傳承沒有流傳下來嗎?”他問道。
男人輕蔑一笑,“那又如何?誰叫本皇是天才?”
許思立不說話了。
雖然天災後的唯一一位精神系音元素師,在學院畢業前沒有到達一星實力,但如果他真的是先帝……
那能夠在毫無傳承又沒有系統輔助的情況下,領悟出攻擊性音元素技,那他確實是一個天才!
“你可以教我嗎?”許思立問道,“剛剛那個音元素技能。”
男人低眉,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呵,你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佔了我兒子的身體,現在還想從我這裡學技能?”
許思立想了想,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我確實是思諾·羅蘭德。”
在男人“我就靜靜看着你扯”的目光中,他繼續淡定道,“但我來自平行時空的未來,我是十八歲的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許思立也是玩家。
在對技能的渴求方面,他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太想要屬於自己的攻擊類技能了!
爲此,就算認眼前這個男人做爸爸……
那也是非常時期的必要手段!
不過很顯然,先帝並沒有因爲他的三言兩語就相信。
“我覺得你要編,也應該編個合理一點的,平行時空?那不過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理論。”
因爲星際聯盟的援助,顯然能夠上星網的先帝,並沒有那麼愚昧閉塞。
他有這個概念,許思立就放心了。
看着男人彷彿含着霜雪的眉眼,他想了想,稍微往後退了退,躲在司盛身後,然後探出一顆小腦袋。
銀髮男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後,便聽到小男孩一臉平靜地開口:“不久前,我繼承了您的遊戲艙。”
然後,他壓低聲音,將那一款款全息遊戲的名字唸了出來,眼睛緊緊盯着男人的表情。
在念到其中兩個遊戲名時,他明顯看到男人的眉毛非常細微地抖動了一下。
見狀,許思立不由鬆了口氣。
很顯然他賭對了,先帝這時候就有玩那種遊戲了!
然而,他似乎並不想承認。
“什麼遊戲艙?你都在胡說些什麼?”男人眯了眯眼睛,拒不承認。
許思立卻已經認定了,看着他的眼神多少帶着點異樣。
“小兔崽子,你那是什麼眼神?”男人擡手,不過在觸及司盛警告的眼神時,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他看着許思立,許思立看着他。
兩人對峙了許久,男人的表情忽然鬆動了些,開口道:“你站過來點。”
司盛腳步微動,就被男人瞪了一眼,“小崽子一邊去,老子跟兒子說話,用你管?”
“……”
司盛低眸,看了許思立一眼。
許思立頓了頓,有些一言難盡地望着先帝。
艹,他承認了!
那些全息遊戲果然是他買的!
男人被他看得有些惱怒,伸手將他拉到了身邊,許思立沒反抗,司盛便也沒有攔。
被迫來到他身邊,想起西琳剛剛被甩了一巴掌,許思立以爲先帝要打他,卻發現他擡起手,掌心在他的頭頂上按了按。
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偷偷擡眸看他。
銀髮男人垂下眼眸,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俊美尊貴的容顏,宛若真正的神祇。
他低聲道:“你繼承了遊戲艙?”
小男孩點了點頭。
“這麼說……我死了嗎?”男人看着他,淡紫色的眼眸中浮現瞭然,還有慢慢浮現的哀痛。
“是你繼承了我的位子?”
“所以,賽諾斯和西琳也死了?”
許思立沉默。
先帝……他真的太敏銳了!
不僅第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原裝貨,而且僅憑他剛剛一句話,就直接猜出這麼多關鍵信息。
男人閉了閉眼睛,等再睜開來時,眼神中的所有情緒已經消隱。
“你是音元素天賦?”他問道。
許思立點了點頭,“元素師學院的天賦測試方法有問題,我跟皇姐請教了冥想術,學會後成功吸收了音元素。”
男人的手掌依然按在他的發頂,這個臉色始終冰冷的男人,掌心卻是暖的。
他看着小男孩。
“沒想到,到頭來你纔是最像我的那一個。”
許思立抿了抿脣。
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判思諾跟家人的關係,或許也沒有資格評判。
雖然思諾的成長經歷讓人同情,但叛國的決定,也是他自己做出來的。
要怪……就怪坑爹的遊戲組吧!
“所以,您現在可以教我技能嗎?”許思立將思諾的事情忘在腦後。
現在他就是思諾,思諾就是他,他本該擔負的責任他會扛下,而一些能夠爭取的好處,他也不會推開。
畢竟這些也是能夠他安身立命的籌碼,他越強大,越能夠帶領羅蘭德帝國好起來。
“你剛纔說,你們明天就會走?”先帝問道。
“沒有錯。”
許思立想了想道,“其實,這是我們的一個試煉,當時間到了,我們如果還活着的話,就可以回去。”
先帝眉毛微顫,“如果死了……”
“那就是死了。”許思立咬了咬脣,“我們會死在這裡。”
看着他認真的神色,男人慢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
許思立沒有再說什麼,等着他消化剛剛他給出的信息量。
他沒有辦法體會先帝現在的心情,但大致能理解一些。
忽然得知十來年後,不僅自己死了,大兒子和二女兒也死了,任誰都需要一點時間消化的。
“你現在是什麼實力?”他忽然問道。
許思立如實回答:“二星,但在試煉中被壓制了。”
“十八歲,二星。”
銀髮男人望着他,紫眸中的冷漠早就淡了下去,“你比我強,也比你哥哥姐姐強。”
獲得認可的許思立,並沒有多少開心的情緒,他並不像思諾一樣,一直渴望得到他父皇的關注。
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希望羅蘭德皇室的人丁能興旺一些。
只剩下他和小瓊,總歸還是太慘了。
“你不能死在這裡。”銀髮男人沉聲道,“未來的帝國……需要你。”
許思立頷首,看他難掩哀痛的樣子,想了想道:“其實如果我不在了,還有瓊,只是他現在才十歲,年紀太小了些。”
“瓊?”男人眨眨眼。
“同父異母的弟弟。”許思立面無表情地說道。
男人怔了怔,“同父異母……我又娶後了?”
許思立聳聳肩,“並沒有。”
男人又是一臉震動。
“我覺得現在不是討論您私生活的時候,我也不太瞭解。”
許思立平淡地說道。
“您答應教我技能了嗎?”
男人卻明顯有些不滿,聲音微微一沉,“你這是對父皇說話的態度嗎?”
“第一,按照平行時空理論,您並不是我的父皇,第二……”
許思立看着他那張俊美的神顏,決定插上一刀,“在繼承了您的遊戲艙後,我感覺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面對您了。”
先帝明顯語塞。
“那……不過是偶爾麻痹神經的玩意……”他嘀咕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教是可以教,但你現在連魔力都沒有,怎麼學?”
“而且……”他說道,“每個人情況不同,這是我自悟出來的技能,並不一定適合你。”
元素技能分爲可傳承類和不可傳承類,像元素師學院那些可以批量教出來的,就都是簡單的可傳承技能。
而像一些獨特的秘技,卻非常考驗悟性,很多都是唯一性技能,比如司盛掌握的那些。
許思立也感覺很頭疼,但進寶山而空手歸?哪有這個道理?
“您可以教我原理和控制技巧嗎?”
他決定採取一個折中的辦法,“目前我掌握的都是輔助類技能,對攻擊技很陌生。”
面對一個願意爲他指點迷津的強大音元素師,許思立怎麼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他將自己這麼久以來,碰到的一些難題和困惑,一一都說給先帝聽。
兩人雖然等級一樣,但許思立是被遊戲系統催熟的,而先帝卻是靠着自己,紮紮實實地修煉到了二星。
他的感悟和知識儲備,完全不能跟先帝相比。
而在知道他是他未來的“兒子”後,先帝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變化,對他的問題,都十分耐心地解答。
雖然,中間難免嘲諷兩句,比如“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會?”,比如“你真的二星了嗎?”。
許思立雖然不爽,但也老老實實地接受,同時決定回去後,要去學院再搬幾本基礎書來看。
有經驗系統雖然方便,但很多東西,並不是說等級高了就會了的,學習的過程還是不能偷懶。
看着先帝耐心教他,再看看旁邊也認真聽着的司盛,許思立突發奇想,調出拍攝系統,將這一幕拍了下來。
他們這算……見家長了嗎?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閃過,許思立耳根微熱,慌忙搖搖頭,收起所有雜念,認真聽講起來。
外面的星際獸依然在轟擊着守護屏障。
根據布蘭達的彙報,星際獸的攻擊主要集中在內城,經過昨天的小規模戰鬥,城中居民在星際獸來襲時,大多數已經躲入了地下室之中。
而沒有來得及躲避的民衆,也在隨後軍隊和皇宮守衛的保護下,進入皇宮的守護法陣中緊急避難。
城中的戰鬥以援助爲主,軍隊士兵儘量避免跟星際獸鏖戰。
畢竟房子可以再建,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在這一點上,指揮官的頭腦還是十分清醒的。
到了這天傍晚,城中的援助行動基本結束,領隊的賽諾斯大皇子也回到了皇宮。
可能城中還有個別散落的民衆,但也沒有辦法了。
因爲……
星際獸越來越多了。
在被先帝清空了一半之後,它們的數量又慢慢得到補充,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跟早上差不多了。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星際獸呢?”
一直觀察外面的守衛,一個個神色凝重。
因爲這很反常,這些星際獸就像瘋了一樣,從早到晚不知疲倦地攻擊着,讓人心驚肉跳。
再這樣下去,守護法陣恐怕也支持不了太久……
許思立明白這是試煉的考驗。
雖然暫時是安全的,但這種心理上的煎熬,卻同樣讓人難受。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珍妮絲平安歸來了,雖然受了傷,但有水愈師在,死不了。
夜色越來越深。
距離試煉結束的時間,已經不到12個小時了。
他們在地下宮殿住了下來,許思立想爭分奪秒地跟隨先帝學習,所以和司盛厚着臉皮賴在他的房間裡。
期間,賽諾斯過來了一趟。
他看上去依然冷淡疏離,但對比起先帝,許思立覺得他沒有長歪真的很不錯了。
結果臨走的時候,賽諾斯頓了頓,揹着先帝把他叫到了門口。
有司盛在,許思立倒也不怕他。
看着這位思諾記憶中看似溫柔,實則冷淡的大哥,他等待着,看他到底想說什麼。
賽諾斯卻沉默着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輕輕拉起他的小短手。
一條銀色的手鍊被系在他的手腕上。
許思立微微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賽諾斯卻低着眉,長長的淺色睫毛遮掩住他眼底的神色,只專注於爲他綁上手鍊。
“這條手鍊可以釋放三次水愈術。”
等繫好後,他輕聲道,“守護法陣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接下來好好待在父皇和你那個小朋友身邊,不要亂跑。”
說完之後他就站起身,似乎準備走了。
許思立完全沒想到,他會送自己這麼珍貴的東西。
“那你呢?”他應該比他更需要啊。
賽諾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水元素師,也掌握了水愈術,並不需要這個。”
“那西……那二皇姐呢?”他又追問道。
“她已經有了。”
賽諾斯平靜地道,“收着吧,在你受到重傷的時候,它會自動施展水愈術,幫你把傷治好的。”
“還有別的問題嗎?”
許思立訥訥地望着他,搖了搖頭。
“那我走了。”
賽諾斯說完,果真擡腳離開了。
許思立看着他的背影,撫摸着手腕上多出來的手鍊,心情再次變得糟糕起來。
殺人誅心。
這個試煉簡直太艹了。
默默地轉過身,就看到司盛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身邊。
許思立抿了抿脣。
他看着少年蹲下來,安靜地朝他張開雙臂,眼神溫柔地注視着他。
許思立便再也忍不住,上前兩步,主動跑過去摟住了他的脖頸,將小臉埋在了他的頸窩裡,在他的安撫下才感覺心情沒有那麼沉重了。
房間裡,銀髮男人緩緩收回目光,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夜晚,地下宮殿依然亮着燈火。
這一夜,有無數人失眠,在飛行星際獸的陰影之下,幾乎沒有人能安然入睡。
許思立也同樣如此。
當天空中微微亮起魚肚白的時候,他纔在睏意的侵蝕下,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然而並沒有睡多少,大概也就半小時的時間,噩夢般的消息從外面的守衛傳了進來——
守護法陣終究在星際獸瘋狂的轟擊中,出現了裂痕,而且裂縫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先帝迅速下令,讓皇宮中的所有人轉移到地下進行避難。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就結束。
在距離試煉結束還有三個小時的時候,地下宮殿的地板,裂開了一道道的縫隙。
看着從地底鑽出來的星際獸,許思立知道,試煉難度正式從困難模式,進入了地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