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宋子恆沒有回房看書,他明日一早便要會書院,得趁着晚上與爹孃商議清楚。
自打談生意起,怕孩子們嘴上每個門把,聽了幾耳朵便出去與人說嘴,這個時候都是避開孩子們的,張氏李氏各自哄了孩子回屋再出來時,會議已經切入正題了。
“岳父如今有了新的打算,他縣裡有兩間上好的鋪子,原是租出去的,正好這兩月到期,岳父打算這次將鋪子收回來,重新打理過,年前便能開張了。”
“這敢情好,有現成的鋪子,也方便許多。”宋母搓着手,笑逐顏開,先前兒子回來一趟,也說親家甚爲看好這門生意,但畢竟沒親耳聽見,她倒有些放不下,這會兒便問,“不過親家如何急在這時?”
“我爹這些日子常請朋友喝酒,俱對紅酒喜愛非常,便是與我娘交好的那些太太們,也都嚐了還想嘗,我爹便琢摸着,瞧着大家這態度,便是年前開張,也能賺上一筆了,真是萬幸,爹孃釀了這許多酒,勉強夠撐到明年葡萄成熟了。”
宋母道:“這都是你的功勞,釀酒的法子也是你想出來的,你爲咱們家做的,這些我都記在心裡。”
蘇婉剛想謙虛一二,宋子恆卻笑道:“年前酒鋪開張只是其一,其二定要與爹孃仔細說說,因着岳父萬分看好這門生意,他是想做大的,不光在咱們縣裡,便是江州城,以至更遠的地方,只要有機會,他都想試一試。若是開張生意不錯,明年開春,岳父想問一聲爹孃願不願意包了後山,專種葡萄樹?他說估摸着想做大,咱們一家人是幹不完的,與其累着,倒不如多請些人手,爹孃只需督辦,最要緊的是將釀酒的過程給捂嚴實了。”
宋子恆說完,又頓了頓,再繼續道:“畢竟做生意也有風險,岳父也說爹孃若不願意,他有別的法子,咱們家儘管釀,有多少酒釀多少,完了都送到他鋪裡,只當代售,賣多少酒,便給多少錢,剩下的他再自己找人種葡萄釀酒。”
這話一出宋家人都沉默了,全都看着宋老爹,指着他做決定。夜色太暗,宋老爹的臉色模糊不清,他正啪嗒啪嗒吸着旱菸,這菸絲是子恆媳婦特意捎回來的,說是親家平日也愛這個,質量好,抽着帶勁,又不那麼傷身子,他飯前便興致勃勃的試了兩口,確實更帶勁,心裡頭歡喜,便也比平日多抽了一頓,子恆媳婦帶的菸絲夠多,他抽到年後都沒問題了。
宋老爹整個人隱沒在煙霧中。
反倒是蘇婉笑了,打破了此刻沉默的氛圍:“這不過是我爹一時的想法,具體好不好,還得看開了鋪子的生意,照我說,咱們就看年後手上能得多少錢,再決定要做多大。”
宋子恆回頭對蘇婉笑了一下,眼底有波光流動。宋母也道:“子恆媳婦說的是,可不就這個理兒。”
宋老爹終於說話了,他長嘆一口氣,道:“親家是有見識的,他年輕時,家中可不比咱們富裕,孤兒寡母,田產都被那起子黑了心肝的給佔了去,他偏不服輸,一時意氣跑了去學人跑商,迫於無奈入了賤籍,整日跑南闖北不得歸家,如今打下這門家業,靠得便是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與好眼光。”
聽到這個話題,宋奶奶來了精神:“親家那事我也聽說過,可不容易了,他爹那幾個兄弟趁他爹病逝,硬佔了他們家田產,他娘那麼早也撒手,說不得也是被氣的,造孽喲。”
“可不是,親家如今想來也是有怨氣的,是以,便是再不得兒子,也不肯過繼族裡子侄。”
宋奶奶聽得媳婦附和,更是義憤填膺起來:“想也沒這麼好的事,當年被逼得走投無路,怎的不見族裡替他母子出頭?如今見着親家有出息,倒是攀上來了,也不想想,親家這般氣性之人,沒出族已是寬忍,怎的還想要人家業?”
正式會議不知不覺變成八卦蘇老爹當年的苦逼史,蘇婉從沒聽過這一段,心道莫怪這個子嗣天大的年代,蘇老爹沒個兒子竟也不從族裡選一個過繼來,這個年代將子嗣傳承看得甚重,雖不是親生,但只要未出五服,便是過繼,與親生的也沒甚差別了。而且蘇太太都偶爾會提到她孃家,蘇老爹的親戚卻一句也爲聽過,她那時還以爲蘇老爹沒個親戚,未曾想就是這個原因。
蘇婉聽得津津有味,宋老爹卻咳了咳,打斷他娘與老妻的八卦,將話題拉回正軌:“如今我便想着,若親家那時也跟咱們一樣縮手縮腳,什麼也不敢做,怕是早便餓死了,哪還有今日的家業?”
“說的是,我爹那是幹大事的人,如今誰也別想欺負他。”蘇婉反應很快,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宋子恆輕笑一聲,趁人不注意悄悄拉了蘇婉的手,臉上一派悠然的道:“爹所言甚是,岳父眼光獨到,且有膽有識。”
“我雖比不上親家,但也知道一點,跟着親家幹,準沒錯。這事便這麼定了,你替我告訴親家,只管賣,他要多少紅酒,我們便釀多少出來。”宋老爹說着,頓了頓,才接着道,“不過這事說定了,紅利一事卻還需仔細商議,親家那兒至少五成,便是更多也使得,斷不了少了。”
“我也如此說,咱家自己出力,也就費些時日,日後若包了山,請了人,花銷雖大,怕也不比岳父家鋪子的損失,他兩間鋪子租出去,每半年收一次租子,至少上百兩,如此一來,岳父掏出的錢,可不比咱家多?”
李氏聽得倒吸一口氣:“這麼貴的租子,店鋪得有多大?”
蘇婉笑了:“大倒還好,主要是位置好,生意好,且那條街俱是些賣貴重物品的,與我爹的首飾鋪子就隔了幾間店,也好照料。”
“親家如此看重這麼生意,竟將如此掙錢的鋪子投進來,咱們更不能叫他失望。”宋老爹嚴肅道,“那親家對於紅利一事,可有商量的餘地?”
宋子恆點了頭,道:“然岳父也依舊不肯要五成,他道最多要三成,因着釀酒的主意是娘子想出來的,再者岳父覺得我日後需要花費的地方也多,便打算將剩餘兩成,歸到我們名下,只是不知爹孃如何看待。”
“都是宋家人,親家將給他的這兩成歸到你二人名下,與他不拿有甚差別?”蘇老爹先是搖頭,不肯讓親家吃這個明虧,但是想到兒子剛剛提到的那句“花費”,皺起了眉頭,想了半響,才道,“還是親家有心。”
宋子恆知道他爹想明白了,也只是一笑,沒做聲,宋老爹沉吟了一會兒,才道:“親家想得甚爲周全,然你都有了紅利,老大老二不能沒有,親家給你的我不論,我名下五成,也拿三成出來,你兄弟三人每人一成……”
宋老爹的話還沒說完,宋有根便急着打斷了:“爹,我不要,三弟日後要上京趕考,要花費,拿一成自是沒問題,我只在家中,與爹孃一道,豈能也拿一成?”
宋有福也附和道:“大哥說的對,爹給三弟便是了,我與大哥都明白,斷不會因爲這事不舒服,但若爹執意要給我與大哥也分紅,豈不是等於分家?我與大哥是萬不答應的。”
李氏急得直衝宋有福瞪眼睛,一兩銀子的一斤酒,就算只給他們一成利,也都是錢啊,她以前不敢想,如今卻是公公自個兒提出來的,推辭不要的就是傻子!就連張氏都有些期待的看着丈夫,然兄弟兩個純孝,只當爹孃想要分家,急得不行,那還注意媳婦什麼態度。
也幸好未注意各自媳婦的態度,李氏還好,平日混不吝的,宋有福早對她沒什麼期待,倒是張氏一向純孝溫婉,宋有根對她頗爲信任,若此時見着她這模樣,怕是要起些芥蒂了。
宋子恆也要表態,話還沒說出來便讓宋老爹制止住了:“分家?你們老爹還活着,你們倒是敢想!”
宋老爹敲了敲煙槍,道:“我對你兄弟三個自來是一碗水端平,老大老二,我知你們不計較這些,但今兒這麼做,也是以防萬一,我話說明白些,親兄弟明算賬,先把利定好,日後也不怕盤扯不清,你們呢,也不會有其他心思,一家人不爲銀錢一事,還能和和樂樂的。至於我手上剩下的兩成,等我們老了,直接留給孫子們,每個都有,子恆你寫單子的時候,這條也加進去。”
宋老爹想了想,又補充道:“至於子恆與他媳婦一共有三成,你們也聽得清楚,那是親家勻了而成給他們的,原本若是分了家,子恆媳婦相出來的主意,也該平分一份的,如今倒是他們吃虧了。”
蘇婉心道其實這也沒比平分少,再者吃這麼一點虧,她還真不介意,只要日後別起矛盾便值得了。
宋老爹這話並不是說給兒子們聽的,他知道兩個兒子的性子,斷不會在意這些,無非是敲打兒媳婦,而張氏和李氏也清楚,忙表了態,她們現在是真不介意,自家能分一成,已是萬幸了,此時只想拉着自個兒丈夫,生怕他們又起了牛脾氣,非把這到手的銀錢給推了出去。
實則宋老爹在家中頗有權威,做了這麼一個決定,見他態度堅決,宋子恆兄弟幾個也不敢再說了,且宋子恆也清楚,利字頭上一把刀,多的是那些爲了銀錢兄弟鬩牆的,他爹這麼做絕不是杞人憂天,反倒是未雨綢繆纔是。
宋母雖不解,卻也沒有反駁丈夫的話。
事情就這麼定了。
宋老爹道:“明兒老大老二一塊去送子恆去書院,順便將剩下的酒送去給親家,也將我的意思帶過去,子恆你今兒記得寫一張單子,若親家無意見,便照着這個籤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