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幾場貴如油的濛濛細雨,很快,過了寒食,清明到了。
這日荊南候府上下都起了一大早。到祠堂裡祭拜了祖先後,徐氏、尤氏、霍翰謙、霍翊晟、霍茵姍、還有嘉卉便開始準備車馬,一家人要出門踏青了。老侯爺病情雖有好轉,但還是出不得門,老夫人便也留在府裡。
天公作美,就算是清明天氣也極好。霍茵姍興致勃勃,帶了鞠球和紙鳶之類,時不時朝外邊張望着,盼着快點兒到。
行至威遠將軍府時,卓天銘以及他的繼母、小妹也都一併加入同行。他母親在他十歲時候便病逝了,他親生母親與威遠將軍也不算多恩愛,之後過了一年威遠將軍便續絃娶了何氏,生下一個小女兒卓天芙。
這何氏出身不高,性子溫和,對待卓天銘也如親子一般,提起原配將軍夫人也很是敬重。所以卓天銘倒也不排斥她,對她恭敬有禮。也很疼愛小妹妹。威遠將軍卓不凡嫌麻煩沒心思和女眷小輩外出遊玩,是以便由卓天銘陪同她們一同出門。
荊南候府女眷坐着的是寬敞的大馬車,可以坐下十來個人,兩家人相熟,何氏便抱着小女兒坐了上來。
幾人互相見禮後,尤氏便笑眯眯地衝卓家兩歲的小女兒伸手,“天芙,來讓姨姨抱抱~”
卓天芙長得玉雪可愛,又很乖巧,很討人喜歡,見有人要抱她也高興地伸手攬住尤氏的脖子。何氏看着自家可愛的女兒,嘴角帶着幸福的微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一個繡着鳳蝶牡丹的丁香色香囊遞給嘉卉“聽天銘說起卉姑娘回府裡了,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我得空繡的,就當給姑娘的見面禮吧。”
嘉卉連忙謝過,拿在手裡看了看。這何氏的女紅做得極好,小小的荷包都繡得那麼精緻,鳳蝶身上更是用了金絲銀線,看起來宛若活蝶的鱗粉般亮閃閃的,真是栩栩如生。裡邊還塞着嘉卉很喜歡的幹茉莉,香氣撲鼻。嘉卉很是喜歡,當下便系在了腰帶上。
馬車緩緩行着,大約巳時過半(今10點),一羣人便到了目的地。接下來要走山路,車馬都得留在山下。
這座不大的桃山是荊南候名下的產業,每年出產倒也不多,但因着桃花開時風景極好,所以在山上修了別院,每年都來此賞花小住。
嘉卉走在石板鋪就的道路上,嗅着桃花淡淡的清香,心情愉悅極了。而小饞貓霍茵姍則不停的盤算着哪棵樹結的桃子會比較大,哪棵樹結的則會比較甜。
別院爲了方便賞景並沒有修圍牆,丫鬟小廝們將屋子裡的矮几之類搬出來,又鋪上厚厚的毯子,便可以席地而坐飲酒賞景了。便是到了用膳時也可以直接擺上。
霍茵姍早就念着要去玩紙鳶,當下扯着嘉卉往別院邊的一塊開闊地走去。兩個少年郎怕她們不小心傷了,也連忙跟上。
這片空地本就是特意留出來給主家玩紙鳶蹴鞠之類的,邊上並沒有栽種桃樹,地上也只留着柔軟的野花野草,帶刺的有毒的統統被除乾淨了。
雖說這山不高,但風吹得還是比山下大多了,正好適合玩紙鳶。嘉卉席地坐在柔軟的草地上,看霍茵姍在霍翊晟的教導下放紙鳶。
風向不太對,試了好幾次那紙鳶才晃晃悠悠地飛上天。小丫頭興奮壞了,連連轉頭叫着“卉姐姐你看你看!我的紙鳶飛起來了!”
“嗯,我看見了,茵兒真棒真厲害。”嘉卉也笑着衝她揮手,眯着眼睛去瞧那藍天上飛着的紙鳶。
“戚妹妹想玩嗎?紙鳶我也會扎的,給你扎一個可好?”卓天銘見她一臉嚮往,以爲她也想玩,主動獻殷勤道。
“不必麻煩了,天銘……哥哥。”嘉卉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稱呼一個少年郎爲哥哥,“我不想玩,放紙鳶太累了,還是這麼坐着看舒服。”她笑了笑,玩紙鳶會跑得一身都是汗,髮式妝容都會不整,而且她身子虛弱,跑也跑不動。所以從前世起便只喜歡看不喜歡放。
“是嗎?”卓天銘想不明白看怎麼會比玩開心,便也坐在她的身邊。感受着愜意的春風,聞着淡淡的桃花香,看着那扶搖直上的紙鳶。
兩人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卻見那本來好好飛着的紙鳶忽地斷了線,從半空中一頭栽了下去。
“啊!我的紙鳶!”霍茵姍見心愛的紙鳶一下子斷了線不知掉到哪裡去了,急的幾乎快哭出來。那可是她哥親手給她扎的,她一直都很寶貝的!
“別急,我們去找找就是了。”嘉卉連忙起身,走上前去安慰她,“紙鳶飛得不高,應該也不會掉得很遠,你且等着,我去給你取回來。”
霍翊晟皺眉“我去取吧,林子里路可不好走。”
嘉卉笑道:“我去便好,這桃花開得這樣好,我正想四處看看呢。”說着看了眼卓天銘,“表哥若不放心,便請天銘哥哥與我一同去吧。”
見卓天銘欣然同意,一心想撮合他倆的霍翊晟轉念一想,便也點點頭“那好吧,你倆要當心,別摔了。”
兩人走在桃林中,向紙鳶掉落的方向走去。林子裡桃花開得盛,就連地上都落滿了,走在其間只覺恍若置身於仙境一般。
嘉卉在看那些燦爛的桃樹,卓天銘卻在看她。她今日正巧穿的是桃紅色的襖裙,漆黑的頭髮梳了雙平髻,綁着兩根粉色髮帶。行走間緋紅的花瓣落在身上,看起來比平時沉穩的樣子多了些俏皮可愛。
和她越熟悉越覺得她真是個百般玲瓏的人兒,這樣的人世上只有她一個了吧。
“啊,在那裡!”嘉卉忽然看見了那隻被卡在樹上的紙鳶,高興地叫起來。卓天銘也轉頭去看,好不容易纔在密密的桃花中看見,也笑了,“還是你眼尖,這都能看見。你在這兒等着,我爬上去取。”
這紙鳶剛好卡在一棵桃樹的樹梢尖子,所以卓天銘雖然利落地爬上了樹,但樹梢太細他也不敢過去拿,只好伸長手臂去搖那一杈樹枝。
嘉卉就在樹下仰着頭有些擔憂地看着他,他搖動樹杈掉落的花瓣便落了她一身,有一瓣甚至落到了她的脣邊。她沒怎麼在意,卓天銘卻有些看呆了,只覺得臉上似火燒,心跳如擂鼓,身上的力氣都好似被抽乾一般,幾乎抓不穩這桃樹。連忙偏頭去看那紙鳶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看着那杈桃樹花瓣都凋落的差不多了,他只覺得那杈桃花就是罪魁禍首,一時羞惱,將大半個身子都移了過去,有些發狠地搖動那可憐的桃樹杈。
嘉卉見卓天銘都有些搖搖欲墜了,一時也有些擔心他,剛想叫他下來再想辦法,卻見那紙鳶慢慢和樹杈脫離,悠悠飄落了下來。
“取下來了!”嘉卉小聲歡呼,跑過去撿起紙鳶,剛想讓卓天銘快些下來,卻聽見那根樹杈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然後沒有了借力的少年便這麼直直地墜落了下來。
還好這樹並不很高,不足一丈。而卓天銘又是自幼習武的,只見他迅速調整了一下姿勢,彎曲膝蓋,由腳尖先着地,然後向右翻滾了一圈。
嘉卉雖嚇了一跳,但也知道以他的武藝應該沒什麼大礙,跑過去扶他。
卓天銘確實沒摔到哪裡,只是他剛纔爲了方便爬樹捲起了袖子,剛纔桃樹杈斷裂的時候卻被劃了一個口子,破了皮,滲出了些鮮血。看嘉卉緊張的樣子,笑着說道:“嚇到你了嗎,沒事沒事,小傷而已。”
嘉卉掏出隨身的帕子給他包紮,“春天傷好的慢,小傷也得在意。先拿這個包着別叫髒東西進去,待會回去得拿烈酒洗洗再好好上藥。”
“你年紀這麼小,懂得還挺多。”卓天銘心裡暖暖的,伸手想去摸她的小腦袋。幾乎要碰到了,卻忽的想起了什麼,被燙着了似的收回手。
嘉卉沒注意這些,笑着解釋:“天銘哥哥不知道嗎?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書中啊,也有平安符。”她父母收集了不少遊記雜書,裡頭不乏這些知識。
卓天銘看着她的笑臉,只覺得心跳又加快了幾分,忙掩飾着站起身來,“既是找着了紙鳶,我們便回去吧。”
他向着來時的路走出了十幾步卻不見嘉卉跟上來,有些疑惑地回頭,這一回頭可把他嚇得不輕!
只見嘉卉依然保持着給他包紮時的跪坐姿勢,一動不動,而嘉卉面前不遠的一處草叢,一條青綠色的長蛇露了一半在外面,口中吐着鮮紅的信子。
“卉、卉兒,你別動,千萬別動,也別出聲,等我過去!”卓天銘嚇了一跳,但他知道此刻如果有太大的動作反而會激怒它,所以只是輕聲安撫着嘉卉,怕她激怒蛇反而被咬傷。他自己則慢慢地向那邊靠近。
嘉卉此時更是欲哭無淚,好端端的怎麼冒出來條蛇!好在她的小身體裡裝的靈魂已經有二十幾年的經驗,倒是強忍住害怕,前世恵王府有一個妾妃就想用此物害她,還好被寶梅及時發現,那之後她便學習了很多與蛇有關的知識。她想也許是剛纔他們動靜太大,這蛇感覺到威脅了。她知道此時應該保持平靜,不出聲也不動。這蛇便會自己遊走的。
她倒是不怎麼急,卓天銘可急的快瘋了,還以爲她嚇傻了,咬着牙往她那邊慢慢走着。
然而人倒黴起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卓天銘腳上傳來了“咔嚓——”一聲,他踩到了一截斷枝,斷枝被踩碎的聲音在安靜的林子中顯得格外的刺耳。
“嘶嘶——”那蛇被驚着了,開始狂躁地吐信子,突然向嘉卉游去。
“卉兒!”卓天銘也連忙快步向嘉卉跑去!
嘉卉方纔便已悄悄握了根細長桃枝在手裡,見卓天銘激怒了這蛇,更是死死的盯着那東西的七寸,待蛇突然朝她游來時她便細細計算着距離。
不過是一剎那間,嘉卉已經恨恨地打中了那蛇的七寸,然後立刻起身繞着彎子跑出了兩丈之外,這才長舒了口氣。
嘉卉力氣小,那蛇只不過痛的在地上翻滾了一下,待看見人跑了,便也快速地游回了草叢裡。
而卓天銘,已經看傻了。那、那那、那真的是個九歲的小女孩!?就算知道她比同齡的孩子更穩重更懂事更成熟,可這也太……
嘉卉走到卓天銘身邊,見他表情詭異,也發覺自己作爲一個九歲孩子剛纔的樣子實在太驚世駭俗了些,連忙擺出受到了驚嚇的樣子一頭扎進卓天銘懷裡大哭起來。
她前世便很會假哭,這會子使出了全部功力,再加上心裡確實也有害怕,直哭得卓天銘心疼萬分。緊緊地抱着她安慰“別哭了別哭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覺得哭得差不多了,她才漸漸收住。抽抽搭搭地想掏出帕子擦擦眼淚,一摸沒有才想起來帕子給卓天銘包紮傷口了。
一下子委屈壞了。又想到方纔就是卓天銘弄出聲響激怒蛇,自己解決了危機還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臨了了哭得一臉淚連帕子都沒有一張!
什麼嘛!他上輩子愛慕她卻被她傷了心,這輩子就活該來還這債嗎!?她不幹了行不行!
卓天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她心裡已經已經如此了,看她又要哭,只當她是仍在後怕。連忙拿袖子給她擦淚水,一擦,卻見她的臉上多了幾道泥痕,活脫脫一隻小花貓。
額……他忘了,剛纔從樹上摔下來弄得一身都是土來着。
嘉卉努力、努力、再努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