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您,您這是在開導小孔嗎?”譚浩強非常不解,按理講,孔方新敗,正是意志消沉,需要他人鼓勵以恢復信心的時候,爲什麼趙恆話裡話外卻都是打擊教訓之意?不能說趙恆講的沒道理,問題是那對現在的孔方有什麼意義?不過趙恆終究是前輩棋手,他也不敢說的太明瞭。
“哦......,呵呵,也對呀,現在說這些的確是有點兒跑題兒的意思,呃......,孔方,總而言之,我的意思,以資質而論,你和孫浩是同一級別的棋手,即使有差距,那也是微乎其微,薄的就象是一層窗戶紙,隨時隨刻都可以捅破。在技術方面,你們倆個各有所長,難分高低,孫浩比你稍佔優勢的地方就是重大比賽的經驗豐富一些,但這種優勢並不總是正面的,在某些時候,反而會給棋手以更大的壓力。有句話不是那麼說嗎?年輕就是本錢,因爲年輕,所以能拼也敢拼,對年輕人而言,即使遇到偶爾的失敗挫折也不緊,因爲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所以,如果你把今天的比賽不當作是一場失敗,而是一次獲得實戰經驗的機會,是拉近你和比賽對手差距的機會,那麼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趙恆也笑了,不過到底是常在大衆面前作比賽講解的資深棋手,轉換話題的功夫非常老到,一個轉身,便又回到開解孔方心理問題之上。
這樣也說的通?......,孫浩暗自佩服,果然生薑還是老的辣。
“嗯......,我明白了......,不過趙老師,您剛纔說雖然有天才存在,但絕不認爲現在人們口中所說的天才有多麼了不起,那您的意思到底是什麼?是說當今棋壇,包括中,日,韓三國,您都不認爲有誰夠得上您心目中‘天才’的標準?”相對於前輩的說教,孔方卻是對對方對現今世界棋手的看法更感興趣——連國內外公認中國實力最強的三位冠軍級棋手陸一鳴,林海濤,孫浩都不能入趙恆的法眼,那麼現在這個世界還有‘天才’嗎?
能夠問出這種問題,說明孔方已經從牛角尖裡鑽了出來,趙恆放心了許多。
“呵,我知道這麼說你們可能都不以爲然,覺得我是在倚老賣老,吹牛不上稅,不過我說的的確是自已的心裡話。”
“從成爲職業棋手到現在,我下了有近三十年的圍棋,成績不能說有多好,但也拿過一次頭銜戰的冠軍,進過兩次世界大賽的十六強,一次世界大賽的前八,鼎盛時期,馬馬虎虎算得上是一位中堅棋手吧?當然,我說這些並不是在誇耀自已的過去,而只是想告訴你們,論在圍棋上的成就,我沒有什麼可驕傲的,在近五十年的中國圍棋史上,如果能排進前五十名就已經頂天了,我想說的是,在這近三十年的職業生涯中,我見過的,會過的棋手很多,其中不乏世界級的一流,超一流棋手,我對那些一流,超一流棋非常敬佩,也歎服於他們高超的棋藝,我自認自已無論再怎麼下苦功,也無法達到他們的水平,不過,即便是如此,真正能讓我感到震驚,腦海中冒出‘天才’二字的人卻只有一個,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趙恆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他的思緒顯然已經回到了過去。
“那個人是誰?”
三個年輕人幾乎是一口同聲地問道——以對方所講的做爲職業棋手生涯的近三十年爲跨度,世界棋壇出現的可以稱之爲超一流棋手的人物少說也有十幾二十幾位,在這十幾二十幾位棋手中,又有誰會被對方如此推崇?
“呵,王鵬飛,除了他還能有誰?”趙恆淡然說道,臉上的笑意說不出是自嘲還是嘆惜。
“王鵬飛?......呃......,趙老師,爲什麼會是他呢?”三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譚浩強不解問道——七年的時間,在歷史長河中不過是短短的一瞬,但對於只有幾十寒暑的人生而言,卻是太過漫長的一段歲月,當王鵬飛突然在棋壇消失的時候,孔方、譚浩強還只是正在爲成爲職業棋手而努力拼搏的衝段少年,所以,知道是肯定知道,但感覺肯定和趙恆不一樣。
“呵,爲什麼會是他,我沒辦法給你們一個具體,準確的答案,因爲,那只是一種感覺,我無法形容,即使形容出來,你們也未必能夠感覺得到......知道他國內比賽的第一個頭銜是從誰那裡得到的嗎?”讓別人體會到自已個人的感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趙恆退而求其次,試圖用實例來舉證。
“是誰?......”三位年輕人面面相覷,一時答不上來——王鵬飛成名很早,換言之,奪得第一個國內冠軍頭銜時年紀一定不會很大,加上其人離開棋壇就已有七八年之久,所以說不定那次頭銜至今要有十五六年的年頭,王鵬飛其人光是世界冠軍就拿了十多個,國內的頭銜至少是這個數字的兩三倍以上,第一個頭銜是挑戰的誰,除了專門研究中國圍棋現代史的專家和當事人,怕沒有誰能答上來吧?
“呵,除了我,還能是誰?”這次趙恆臉上自嘲的笑容是再明顯不過了。
......,難怪,難怪......,三位年輕人有點兒明白前輩棋手了——趙恆做爲棋手只得到過一次頭銜戰的冠軍,而這頂桂冠戴在頭上僅僅只有一年便被人摘走,如此遭遇,有哪位棋手不會銘記一生呢?
“......,那一年我二十七歲,正是棋手通常最容易達到巔峰的年紀,經驗,體力,棋藝,都是棋手最旺盛充沛的階段,那一年我的狀態也的確有如神助,不僅奪得了名人戰的頭銜,而且在富士通杯世界大賽中進入了前八,年度勝率達到了百分之七十一,稱得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很多人都覺得我已經實現了突破,已經從一名中堅棋手邁進了強一流棋手的門檻,我也以爲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即使成爲超一流棋手也不是沒有可能。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迎來了奪冠後的第一場衛冕戰,而對手你們已經知道了,正是王鵬飛。”
“......,說實話,那時我並沒有把王鵬飛放在心上,以爲這次衛冕戰將會很輕鬆的結束——現在說起來有些可笑,不過當時,我的確有着非常充分的理由和自信,第一、對方雖有天才之名,但終究只是一位十三歲的少年,成爲職業棋手不過才短短兩年多點兒的時間,實力再怎麼強也是有限,之所以打入決賽,不過是運氣好罷了,決賽五番棋不是先前的淘汰賽,運氣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第二、當時我正處於個人職業生涯的巔峰期,無論是棋藝,體力都處於最佳狀態,以當時的信心,即使是面對當時世界頭號棋手樸永勳也敢拼上一拼,何況是一個毛頭小子?第三,類似那樣的決賽我已經有過三四次的經驗,番棋經驗可謂豐富,而王鵬飛不要說是番棋,就連正式比賽也不過才下了十幾二十盤,和那時的我完全不是一個量級,所以不僅是我,幾乎每一個人都以爲挑戰的結果是‘三比零’,我以壓倒性優勢輕鬆取勝。”
“然而,實際的進行並非如此。的確,在第一局的比賽中,王鵬飛經驗不足的弱點體現的很明顯,我在佈局階段就建立了相當大的優勢,進入官子階段時,盤面領先接近十三目之多。但王鵬飛並沒有放棄,依然在苦苦支撐,一目目地進行着爭奪——明明翻盤無望,還要做這種無用之功,雖然佩服對手的頑強,但我的確是煩心了,結果一步棋應的不是很精確,被對手利用氣緊的弱點走出一路塞的妙手,把好好的一塊活棋變成了打劫殺,儘管最終打贏了這個劫,形勢卻大幅接近,成爲半目勝負,而棋局也進入了讀秒。”
“我一向覺得官子是自已的強項,單以後半盤的收束而言,我有信心面對世界上任何一位棋手,所以,雖然只有半目棋的優勢,我也確信這盤棋已經拿下。”
“但就在這時,對方走出了我完全沒有想到的一招——沒去搶最大的官子,卻走了一步近似於單官的小尖!妙手,由於這步小尖,黑棋左右兩邊同時出現的弱點,逼得我最後必須要自補一手,表面雖然不大,但由於當時棋盤上只剩下兩個價值相當的大官子,輪到我先走也只能佔到一個,故此,由於這步妙手的出現,原本勝定的我反以半目之差而敗。”
“唉......,呵呵,現在你的心情是不是好一些了?”
長嘆一聲,趙恆向孔方苦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