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
一支木箭插在韓熙載腳邊,他連忙站住,盯着護城河對岸的周兵,頭也不回地吩咐:“喊話。”
身後搖旗壯漢立刻上前一步,高聲喊道:“宋國主舍人韓熙載奉國主之教入朝天子!”
一連高呼數聲方纔停下。
站在原地沒動的韓熙載能看到對岸周兵有些騷動,隱約能聽到爭論的聲音。
好一陣都沒有一個能做主的出來發話,跟在韓熙載身後的一箇中年文士不免有些焦慮:“舍人,這能成功麼?”
今年已經五十三歲的韓熙載雙手籠在袖中,挺直腰背看着對岸,灰白鬚發隨風飄揚。聽到身後文士的話,他微微側頭,低聲道:“我等受王命而來,唯有盡心竭力罷了。”
說白了就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中年文士聽了,苦笑道:“下官只擔心這一去怕是回不來了!”
韓熙載默然不語,盯着對岸出神。
自從戴延康屠戮李唐皇室自立,韓熙載就處於半隱居狀態,往來交遊倒是讓他的名聲日益響亮。等周國攻略淮南,韓熙載終於是忍受不住多次上書,重新踏入官場。
只可惜戴延康是藩鎮起家,自有一套班底,他起用韓熙載,看重的是韓熙載的名聲,而不是能力。給的也都是一些參贊機謀之職,不預實務。
現在要求和了,又把韓熙載找出來作爲使者。說實在的,韓熙載嘴上說着盡心竭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做到這一點。
也不知過了多久,對岸終於有了別的動靜,一輛填壕車被推車朝壕溝邊上來。
看到這裡,韓熙載暗自鬆了口氣,至少周軍還能交流。
等待填壕車搭好,韓熙載一行人在周兵的圍觀下走過護城河,來到一名中年將領面前。
“某乃魏王麾下廣節軍都指揮使章鵬。”
“章將軍,在下宋國舍人韓熙載,奉王命入朝天子。”
有禮有節,只可惜這幅場景怎麼看都覺得韓熙載態度十分卑微。
這就是勝利者和失敗者的區別,勝利者可以選擇無禮也可以選擇有禮,但失敗者若想活下來,只能選擇“禮多人不怪”。
章鵬點點頭:“某做不了主,韓舍人不如先去見見魏王。”
“勞煩章將軍帶路。”韓熙載心底嘆了口氣,再次叉手躬身。
出城之前他被戴延康召去密談,得知城中在被圍困的情況下還能堅持至少一年。這個數字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戴延康的意思顯然是不着急,談幾個月都沒關係,就怕不給談。
現如今周軍圍城,他們可不知道城內能堅持多久,沒準就想着“加一把勁,明天就能破城”,然後爲了滅國之功把和談使者扣押下來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攻城。
韓熙載跟着章鵬一路向前,一邊走着,一邊重新整理詞句,想要說服陳佑放他去洛陽,更想說服周軍一干將領暫緩攻城。
穿過一片帳篷,又穿過混雜着泥土房和木房子的區域,韓熙載來到一間十分寬大的木屋前面。
沒有過多停留,章鵬在門口衛兵注視下推開房門,一股暖流撲面而來。
“韓舍人請進。”章鵬側身伸手示意。
韓熙載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進門內。他身後隨從意欲跟上,卻被門口衛兵攔下,眼睜睜看着章鵬走進去關上門。
屋內韓熙載只是一掃,就大概瞭解他所面臨的處境了。
坐在主位上的那個小孩是魏王趙德昭,側面那個就是魏王傅陳佑。
不用多想,韓熙載就明白自己大概率是能夠去洛陽了。
收斂思緒,他在屋子中間空地上站定,恭敬一禮:“宋國主舍人韓熙載,參見大王!”
“免禮!”
趙德昭眉頭皺起,顯然在回想該說些什麼。
他的家令任喜立在他身後,見他一時沒想起來,正要附耳提醒,卻看到陳佑冷冽的目光。這一愣神的功夫,趙德昭終於自己想起來了。
“韓舍人來此是爲何事啊?”
韓熙載挺直腰桿,朗聲道:“好叫大王知曉,在下奉國主之命欲往洛陽朝見天子,以商討停戰之事!”
趙德昭再次皺眉思索,可惜之前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韓熙載來得突然,陳佑也沒機會提前教導他。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陳佑。
陳佑見狀,輕咳一聲開口:“韓舍人該知道,正是貴國主不敬天子、不從天子之詔這才引得大軍壓境,如若想要停戰,只需貴國主親自動身前往洛陽便可。”
趙德昭想起來陳佑以前跟他解釋過開戰緣由,此時聽陳佑說起來,立刻就接過話頭:“正是!官家詔令宋國主入朝,宋國主拒不從命,實乃叛逆之舉!”
韓熙載不敢認,立刻辯解:“着實是冤枉!大王有所不知,國主聽聞天子詔見欣喜不已,正欲起身北上,怎奈驟然風寒,臥牀不起,無奈之下只得叫二王子代爲前往。如此這般,怎麼都算不上是叛逆啊!還請大王明察!”
陳佑沒讓趙德昭繼續發揮,直接接過主導權,他看着韓熙載:“兩軍交戰之前,廬州發現數名宋國細作蠱惑當地大戶襲擊魏王府,這作何解釋?宋乃周之屬國,然魏王帶兵巡遊卻遭軍兵攔截攻擊,這又作何解釋?”
簡單來說就一句話:我想揍你你爲什麼不跪下讓我揍?
“這等事項皆是邊軍妄爲,國主得知後心中惶恐不安,立刻派遣使者意欲平息天子之怒。着實沒想到天軍如此迅速,短短十多天便兵臨南昌城下!”
說到這裡,韓熙載頓了頓,語氣稍稍強硬一些:“宋國雖是周之藩屬,驟遭進攻方纔奮起反擊。陳長史久歷兵事,當知曉其中道理。”
他說完之後停了下來,扭頭掃視堂內諸人——全是將領,沒有幕僚文人。
“此時南昌城內糧草充裕,軍備器械亦是足夠,城中上下一心,士氣充足。恕在下之言,若我等堅定抵抗決心,便是城外將領猛攻一年也難以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