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詩嬛這話,雖然有幾分打圓場的意思,也是替顏杜若說話,但顏杜若只覺得恥辱,並不覺得感激。
要不是蘭詩嬛故意這樣說,估計大家只想着顏杜然呢!
偏現在這樣講,看似替她轉圜,卻是讓大家更注意隱蔽地偷笑。
先說唐瑄奇多喜歡她,又說算了,這不是擺明說只爲了給她留面子嗎?
而且,顏杜若隱隱也覺得唐瑄奇可能不會給她多留幾句話。
事實上,她這回還真猜錯了。
不是幾句話,是一筆帶過。
“我很快就會回家,幫我向……小玉、杜若……問好。”
直接搞了個例句,然後把顏杜若的名字例行公事般塞進了大名單,這種提法,不如不提。
倒是對蘭詩嬛,唐瑄奇仔細地說了一句:“嬛嬛有時候很愛挑事,這段時間裡應該給你找了不少麻煩,不過別怪罪她,她性子便是這樣,改不了的。”
在渺渺幾張家信中專門寫了這段,也算看重了。
唐承念立刻笑道:“蘭姑姑不要妄自菲薄,父親很掛念你,特意讓孃親好好關照你呢。”
這話說得模模糊糊,怎樣關照,如何關照,什麼口氣?什麼語境?
這些值得琢磨的一切關鍵,唐承念都完全沒有提起過。
不過,假如她想看一看蘭詩嬛因失策而慌亂的樣子,恐怕只能失望了。
她拿出手絹,輕輕在嘴角按了按,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
“哦,那可太好了。”
唐承念泄氣。
蘭詩嬛顯然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看她,更不在意其他人會因此如此對她。
她的所作所爲全憑喜好,其他人如何說如何做,根本就不被蘭詩嬛看在眼裡,放在心上。
因此。她也只能失望了。
此時,明月倩招手,讓那個送信的小丫鬟過來。
墨水仙僵硬地站在她身後,雙手扭在一起。眼睛裡時不時露出兇狠的光芒。
小丫鬟渾然不在意,一點也不懼怕地走到了明月倩的面前。
“你是看守餐堂的新侍女嗎?”明月倩見她面容陌生,沒什麼印象,便問道。
“是,奴婢名叫煙荷,原本是被派去看荷塘的,後來被調撥到了這兒。”小丫鬟甜甜地笑着,臉上有着淺淺的酒窩,叫人看着便覺得討喜。
明月倩喜歡她這模樣,想到自家女兒還沒有侍女。便想開口讓煙荷去服侍唐承念。
唐承念立刻道:“娘,你身邊只有水仙一個,會不會不夠周到?不如讓這個煙荷服侍您吧,雖然不好直接提拔,但是讓她跟着水仙學一學規矩。應該很快就能學好。若是她做得不錯,您也喜歡,再提拔她爲貼身侍女,如何?”
她的言辭中渾然已經替明月倩做了決定,好像大家要討論的問題是煙荷應該做貼身侍女還是普通侍女,直接無視了煙荷此時根本還沒有着落人選。
唐承念一點也不希望身邊有個跟班如影隨形,她更喜歡自己晃悠。有人保護很好,沒人保護也無所謂,但是帶着一個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的人,她實在是受不了。如今,她的屋子裡也有侍女,但她還缺了一個貼身的——唐承念反倒是希望最好永遠沒有。讓她自由自在的,更舒服。
剛纔明月倩看了她一眼,她立刻明瞭了明月倩的目的,當即說出這樣一番話,直接把煙荷塞進了明月倩的屋子裡。
明月倩聽唐承念這樣說。便知道她是不喜歡。
也不知道她是不喜歡煙荷,還是不喜歡貼身侍女?
她決定待會兒再問問自家女兒,口中笑道:“念兒說得不錯,那便如此吧,將煙荷調撥到我的屋子裡來。”
明月倩又看向墨水仙,道:“你好好教導一下她。”
墨水仙尷尬地點點頭,整個人如同石塊一樣,動作滯澀,說話也滯澀:“是。”
見衆人一個個都放下了碗筷,明月倩才下命令讓大家各回各院。
而阮葵和細腰,直到這一餐結束了都一直沒有回來。
蘭詩嬛立刻表示要去看望阮葵妹妹,帶着侄子蘭賓言直接走了,看方向,真是要去阮葵的院子。
唐承念走到唐承奕身邊,笑道:“阮葵真是要倒黴了。”
唐承奕的笑容也相當奸詐:“聽說承眷也正是幾天後回來,估計與父親前後腳到。”
言下之意,是想看看自家二妹在搖光峰歷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與唐承念已經成了這樣,不曉得唐承眷在搖光峰又有什麼奇遇?
“嗯。”唐承念也跟着笑了笑,心下卻是明白唐承眷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
能做戲,能忍,光是這兩點,就遠遠將她的孃親拋在了身後。
只是唐承念並不知道,在唐承眷的軀殼中,老早便換了一個靈魂……
搖光峰。
唐承眷穿着藏青色的袍子,一頭烏黑的秀髮用一根松花綠的繩子緊緊捆住,甩在腦後。
劉海自然地披散,時不時遮蔽住她幽深的栗色眸子。
他所站的地方是搖光峰一處禁地的山峰之巔,俯視下去,是一座深深的峽谷。
谷邊峰上種着種類繁多的樹,一片百里中竟沒有一朵花,只有滿地的草。
豆綠、草綠、青翠、蔥青……不同的植物將山峰點染出不同的色彩。
就連清風吹拂過,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絲碧色。
忽然,他聽見了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回過頭,便喚道:“師父。”
他的師父是搖光峰的太上長老陳善明,化神境界,但在雲澤大陸中聲名不顯。
人們只知道搖光峰有一個生死不知的元嬰長老陳善明,卻不知道搖光峰有一個化神境界的太上長老陳善明。
唐承眷第一次知道陳善明的存在時,就想明白搖光峰是在打什麼主意了。
只是他心底忍不住譏諷,想的是雲澤大陸怎麼墮落到了此等境界,連一個化神修士也要藏着掖着?
還是說……此是爲有備無患?
雲澤大陸風平浪靜,但唐承眷總能感覺到有一絲暗流,潛藏在這平靜底下。
不知何時,便要掀起滔天大浪。
“承眷。”
陳善明總爲搖光峰打算,經常板着臉,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
“你的母親寫了信來,爲什麼你答應要回去,卻不是很着急?”陳善明疑惑地問。
原來是爲了這個。
唐承眷恍然。
他心中早有定計,自然不會慌亂,十分從容地回答道:“我掛念着修行一事,回去是遲早的,不需要着急。”
陳善明有些欣慰,他不會像其他師父那樣,因爲她不願意回家,就擔心唐承眷薄情寡恩,他只想要培養出一位足夠強大的弟子,將來願意照拂搖光峰就夠了。因此,他見唐承眷願意留在宗門,而不急着回去,反而覺得慶幸,慶幸自己當初收下了這麼好的弟子。
他想,雖然唐承眷年紀小,可是聽話,天賦又好,將來的成就一定不可限量。
陳善明彎下腰,看着才四歲,面容稚嫩的唐承眷,有些恍惚。
自己四歲時,是什麼樣子呢?
唐承眷只是輕笑,他並不覺得自己早智似妖,在他那個時代,妖孽輩出,甚至有人在孃胎裡便開始修行。
只是現在的雲澤大陸卻讓他覺得有些失望,人人都太笨,八歲了還像個孩子。
他想起自己這具身體還有一個大哥,一個姐姐,不曉得他們是否也愚笨如搖光峰裡這些同僚弟子?
不過,他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大哥還挺單純,姐姐卻常常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表情。
莫非也是一個與他經歷相似的?
“承眷,你對突破可有把握?”陳善明十分關切地問道。
除了回唐家的事情,陳善明最想得到答案的就是這個了。
而且,非得要爲心中所想做個排名的話,他更關心這個。
唐承眷並未立刻回答,他低下頭做出深思熟慮的表情,然後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然妖孽,但礙於雲澤大陸的現狀,唐承眷不得不極力掩藏自己的不一樣。
即便對於突破,修行,他已經熟悉得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了,然而,在陳善明面前,唐承眷依舊不敢做得太明顯,更加不能表現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否則,他相信,陳善明絕對不會認爲他是自信,反而要懷疑他是自大了。明明擁有力量,卻不能完全地表現出來,這對於唐承眷來說,實在是一種太痛苦的折磨。
由此,他更想念自家那位姐姐,他想知道,唐承念究竟是否與他有着同樣的經歷?
如果有,她是誰?
也許他們認得呢?唐承眷不由得想到這種可能。
前世種種,已成鏡花水月,可每每想起,依舊叩中了他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
唐承眷的目光忽然變得無奈,他的眼睛裡,染上了一絲懷念,一絲眷念。
陳善明疑惑地看着唐承眷,他有些好奇,唐承眷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常常覺得自己收下的弟子有些不同尋常,但由於他強大,他天賦卓絕,陳善明永遠都願意包容這種不同尋常。可是,陳善明也常常會好奇,當他露出那緬懷的神色時,究竟是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