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劉古便帶着兩個小娃,由項先的父親項由親自掌船送至了具區澤的對岸。
項由一開始有些疑惑,這仙長怎會肯坐自己那充滿魚腥味的小船,而不是像傳說中一般大袖一揮、騰雲駕霧而去?
但是當劉古拿出了一塊玉佩,面前的青霧隨之翻滾退開之後,這點疑惑也就煙消雲散了。
在具區澤那一側的山脈腳下皆是這種青霧,凡人入內之後根本無方向可循,兜兜轉轉便回了原處。
傳說中,數千年前這片山脈還能隨意進出,但自從來了仙人之後便有了這片青霧,大山不得進,具區澤旁的村落也就從獵戶成了漁家。
當然,能和仙人毗鄰而居這是多大的福分?自然也不會有人因此而不滿,更何況仙人來了之後,具區澤已然數千年未生澇災,也無精怪作祟,如今能安居樂業,那都是仙人保佑的緣故呢。
看着仙長執着玉佩一手一個牽着兩個小娃走進了青霧之中,項由在遠處遙遙一拜,轉身而去。孩子進了仙門也並非就從此仙凡二隔了,據說等他修煉有成了,還會有相見之日,回去倒是要勸勸家裡的婆娘,也不必太傷離別了。
……
一老兩小三人,足足在那山脈中走了三天三夜,這山人跡罕至,根本也無路可循,穿深林渡小溪,山頭也翻過了無數,可還未到地方。
第一天,項先腳底便走出了水泡哭哭啼啼了起來,再走幾裡直接就蹲在了地上叫嚷着要項楊揹他,他年紀雖不大,但自小聰明,說起道理來如大人一般,按他所說,雜役便是傭人,伺候他那是天經地義,如果項楊不願,他便讓自己師傅趕他回去再換一個來。
劉古在一旁看了看兩人也沒吭聲,項楊咬了咬牙,蹲下讓他趴在了自己背上。
吃百家飯長大的項楊身體發育的極好,和項先同樣的年歲,但卻比他高上半個頭來,力氣也比他大的多。
但是畢竟他纔是一個九歲的孩子,這山路原本就難走,此時身後又背了個人,項先雖瘦弱,但怎麼也得幾十斤的分量,咬着牙走了半天直到夜幕降臨才得休憩,卻是躺在地上一動都不想動了。
第二天一早出發,只走了幾十裡地,項先便又故伎重施,項楊又背上了他,一直走到下午,實在支撐不住,一腳拌在了樹根上,直挺挺的就摔了下去。
項先一聲驚呼,從他頭頂翻了出去,一頭栽在厚厚的落葉中,半晌纔將腦袋從落葉下的淤泥裡拔了出來,抹了抹臉上的黑泥,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項楊一聲不吭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他額頭正好磕在了一根枯枝上,劃了一個小指長的口子,一會功夫便已血流滿面。
劉古原本在前頭開路,見兩個小娃摔了便走了回來,皺着眉頭用自己的袖口幫項楊擦拭了一下鮮血,而後又解下了腰間的葫蘆,倒出了些鮮紅的液體抹在了他的額頭上,這才板着臉看着依舊在那叫囂的項先,罵道:“聒噪什麼!自己走!吃不了苦就回去!”
項先一愣,雖沒搞清楚自己師傅爲何因爲一個小小的雜役而訓斥自己,但他素來懂得察言觀色,看劉古那臉色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收聲。
項楊倒是硬撐着沒吭聲,二天接觸下來,他發現這個仙長有些古怪。
他平時話雖不多,但腦子卻也不笨,甚至可以稱之爲聰慧異常,他四五歲的時候就喜歡鑽在村東頭的酒樓臺下聽人說書,偏偏還都能聽懂一二,如今九歲多了,這幾年來來往往的說書人也有個幾十個,他聽的故事卻也不少。
仙人不都是會飛的嘛?可這個仙長爲啥要帶着他們徒步而行?
仙人不都有法寶飛劍嘛?一劍飛去,就連山都能劈開,可這仙長爲啥用的是一把砍柴刀式的東西,趕路時還要親自在前方披荊斬棘?
仙人不都是風餐雨露吸天精地華爲己用嗎?可這位仙長每天還要鑽林子打獵,又或者在小溪中捕魚,一頓吃的比村子裡最有名的大肚漢還要多上幾倍。
他年紀畢竟還小,想不了太多,但總之就是覺得很古怪呢!
不過不管怎樣,這仙長都是個好人吶!先是收了自己做雜役,自己摔傷了,他還給自己額頭上不知道抹了什麼,熱乎乎的,傷口的疼痛也緩解了很多,而且還罵了那項先。
九歲的項楊心思很簡單,你對我好那便是好人了!
……
第三天,項先硬撐着走了半天,還沒到晌午時分便趴在了地上,直喘粗氣。
他昨日被劉古訓斥過,卻也不敢再叫項楊揹他,只是可憐巴巴的看着劉古,一副打死我也不走了的樣子。
按他昨晚想了一夜的小心思,這位仙人能收自己爲徒可見自己必然是那些說書人口中的天才,日後定然成仙的主角,自己師傅又怎麼捨得真的趕自己回去?昨天那是嚇唬自己而已!
如今他確實也是走不動了,又不是故意耍賴,倒要看看這位師傅會如何處置,也算個小小的試探。
劉古皺着眉頭看了看他也沒說話,項楊愣了愣,低着頭走到了項先前頭,蹲了下來。
他想法和項先差不多,這仙長昨日雖然罵了項先,但肯定是捨不得真趕他走的,自己還是識相些,別讓爲人甚好的仙長爲難了。
項先瞟着劉古,慢悠悠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朝項楊的背上附去,還未趴結實,卻感覺眼前一花,身體被人提了起來,晃晃悠悠的就朝前而去,卻是劉古一把拎住了他腰間的束帶,提在了手裡。
項楊感激的看了看劉古的背影,腳前頭後的項先在劉古腰間擡起腦袋做了個鬼臉,雙手拇指向下,得意洋洋的比劃了一下。
三人又這麼走了兩天,過了一道深谷後,面前出現了一座高高的山丘,山高千丈,山壁陡峭如鏡,山腳下怪石林立,劉古帶着兩個小兒繞過了一堆堆的怪石,鑽進了峭壁下的一個山洞,七拐八拐之後,面前忽然一亮,他將項先往地上一放,指着前方說道:“到啦!”
這就是仙家之地?
項楊使勁的揉了揉眼睛,自己不會來錯地方了吧?
面前是一個狹長的山谷,遠方是鬱鬱蔥蔥的密林,也不知深有幾許。靠近山洞出口,有幾十棟破破爛爛的茅屋,茅屋旁圈着簡陋的籬笆,籬笆內,幾隻大公雞驕傲的昂着脖子帶着自己的後宮巡視着領地,時不時會撲扇着翅膀和幾隻鬼鬼祟祟的土狗打上一架。
在山谷的深處,有一個荷花盛開的池塘,池塘裡,一羣白鵝游來游去,時而脖子一曲,朝着水下一啄,便是一條銀閃閃的小魚落肚,吃的愜意了,偶爾也會引頸高歌幾聲。
在山谷的一側,則有一個大豬圈,裡面懶洋洋的躺着幾十頭白白胖胖的肥豬。
一個滿臉油光的大漢正從豬圈裡拖出了一頭最肥大的,一刀下去,一個原本應該僻靜幽美的山谷被肥豬臨死時的慘叫聲折騰成了屠宰場。
十來個面容枯槁的老頭一人拿着一個臉盆大的海碗,眼巴巴的看着那大漢,排着隊遞過去,時不時的還有人叮囑幾句:“剛子!看好些,這八寶羹可別灑嘍!回頭不夠分!”
這哪裡是修煉之地,看上去比自家的小漁村還不如啊……至少漁村內還因有收魚的走販來去,特地在村東頭蓋了個客棧和小酒樓。
劉古此時也不搭理他們,推開了籬笆上那扇眼見就要脫落的竹門,大步走了過去,遠遠的就叫嚷了起來:“好啊!今天才初幾?你們就敢私自宰牲!”
那些個老人回頭看了看他,有人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堂主大人,再沒有八寶羹喝,我們都快餓死了,修煉都沒力氣……咦,這次你竟然收到徒弟了?”
看見了劉古身後的二個孩童,說話的老人的語氣竟然好像是遇到了怪事一樣,但很快便又失去了興趣,又轉身回去眼巴巴的看着那壯漢宰豬了,似乎那頭豬的吸引力要比項楊他們二個大的多。
“行行行!宰就宰了!也算慶祝咱們金身堂總算有新弟子了!等等啊!”劉古急匆匆的朝着一間茅屋奔去,一轉眼,他端了三個海碗出來排在了隊伍後頭,還朝着項先和項楊招了招手:“你們也過來,也有你們的!”
那羣老人頓時聒噪起來:“兩個小屁孩也要分?你也不怕撐死他們?”
劉古得意洋洋的擼了擼鬍鬚:“他們喝不下,不是有我這個師傅在嗎?堂規上可寫了‘本堂弟子不分厚薄,一視同仁’‘弟子所得,其師可勻’!”
他說着話,對着項楊瞧了瞧,嘀咕了句,算了,看在這碗八寶羹的份上,這小傢伙也別當啥雜役了,一併收了吧!
項楊倒是沒聽見這話,他哪裡知道,因爲一碗豬血,他的身份莫名其妙便從雜役成了弟子……
當夜,項楊等兩人的晚餐便是一盞小碗裡的半碗豬血,劉古稱之爲八寶羹,還特地囑咐他們要細細品嚐,絕不能一口喝盡。
難道這豬血有什麼古怪不成?否則這仙長爲何要這麼鄭重其事?項楊做事素來小心,還在那皺着鼻子細細的聞着,和平常的豬血不同,面前這一碗沒有半點生腥氣,反而有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香味,讓他一聞之下渾身毛孔都似乎張開了,舒坦之極。
一旁的項先可沒管那麼多,咕咚一聲就喝了一大口,嘴裡還嘀咕着:“不就是一點生豬血嘛……又不是啥靈丹妙藥。”
他一路上走來,也覺得自己跟的這師傅似乎不太靠譜,到了地頭又發現是這種光景,和自己所想的仙門盛景所去甚遠,心中有些不爽快,此時說話也有些不耐。
劉古也不阻攔,就是眯着眼看着他,就等他吃苦頭後能長點記性。
五日五夜的行程下來,他對自己帶回來的兩個孩子都有了些瞭解。這項先雖然有些仙苗,但是行事輕佻、又無毅力,只怕日後成就也有限的很。反倒是那個項楊,這幾天下來的表現卻是讓他大爲震驚。
他早已打聽過這兩孩子的年歲,知道他們都只有九歲,而項楊甚至還小了半年。但這小子心性沉穩之極,又是吃苦耐勞,這麼長一段路程下來,哪怕是項先耍賴讓他揹着,他竟也是一聲都沒吭過。
劉古可是看見,到後來這小傢伙的腳底板的水泡都已成堆,挑破一個又一個,等走到這裡的時候,都找不出幾塊完好的皮肉了,能堅持下來實屬不易。
如果不算上仙苗的話,倒是這項楊更適合金身堂呢。
除了那份八寶羹外,這也是爲何他忽然改變了主意,直接將項楊收爲了弟子的原因之一,再加上一路上觀察下來,這小傢伙身體素質也遠超一般同齡孩童,個子比同齡的項先要高上小半個頭,身板也紮實的很。
這數千年來,雖然在第六代宗主得了仙緣之後金身堂也將修煉的方式做了些許改進,琢磨出了一些配合仙苗所用的法門,甚至還有前輩高人留下了一枚功法玉簡,但是整體依舊是以練體修身爲主。也就是說,有仙苗的可以修,沒仙苗其實也問題不大,最多修煉起來慢點而已。
放在浮玉宗立宗老祖的年代,項楊這樣的纔是真正的天才。
想到這裡,劉古又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今畢竟已不是那個年代了!沒有仙苗就沒法修煉出元氣,沒有元氣就用不了道符和法器也用不了法術,就算有着極品金系仙胚、能把金身訣修到頂端又有何用?
項先一口下去,卻沒感覺有什麼異樣,不由得得意洋洋的看了自己師傅一眼,正準備去端面前的小碗再喝一口,卻沒料到,手指還沒碰到那碗盞,渾身上下忽然一熱,隨後便是一陣火燎般的燥熱,一時間就宛如整個人在沸水中被煮着一般。
他啊的一聲慘叫,佝僂着身子就倒在了地上,只是一會功夫,渾身上下便紅的和煮熟的蝦殼一般,甚至頭頂上還冒起了蒸蒸熱氣。
項楊大吃一驚,原本已經扶在碗邊的手猛的一收,看着身邊地上的項先,嘴張的老大,指着他說道:“師……師傅,這……這是怎麼回事……”
劉古方纔便已和項楊說了,雖他資質不佳,但勝在吃苦耐勞心志堅毅,故此破例也收他做了弟子,而不是雜役,這也是項先一直不太痛快的原因之一。
聽到項楊問話,劉古在一旁捻着鬍鬚淡淡笑道:“我都說了,這八寶羹要一口口慢慢品纔對,他這麼一大口下肚,不受點活罪才叫見鬼了呢!”
擡頭看了看項楊那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又寬慰了幾句:“沒事,稍等一會便好了,這八寶羹可不是平常的豬血。那些豬可都是吃着天材地寶長大的,比起妖獸來也差不了幾分,這八寶羹中含着極厚的元氣,普通人喝上一小口便能滋補身軀,喝多了來不及消化便是他這般模樣。”
“當然了身體底子越好的便能喝的越多。嗯,你也別愣着了,快喝。注意啊,喝一小口便停下,等承受住身體裡的熱力後再繼續,到了極限就別喝了……”
他其實也是在胡吹,這金身堂裡哪有什麼天材地寶?這些豬吃的也就是些尋常黃芪人蔘之類的藥材而已,只不過年數較長,元氣充足,加上養那些肥豬的時候也用了些秘法,將藥材的效力大多都集中在了血液之中,這纔有了這種八寶羹。
當然了,如果拿到凡俗之地,這碗豬血也是上佳的寶貝,但在仙門中,只是最次的東西了。不過就算如此,一般的壯漢也就喝上個一碗便到了極限,項先才九歲,這一口下去倒喝了小半碗,受補太過反受其害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這八寶羹中的藥性經過了秘法轉化,還算溫和,項先也最多就是吃點苦頭,對身體還是極有好處的。
項楊將視線轉到了劉古臉上,雖然這位仙長的身份有着頗多的疑問,但是他對這個老頭還是很有好感的,他自小吃着百家飯長大,看慣了人的臉色,早有識人的天賦,這老頭雖然長的醜了些,但真是個好人!
此時聽見他敦促自己喝那碗八寶羹,倒也沒有牴觸,而是轉身端了起來,細細的抿了一小口,差不多隻是舌尖沾了一下。
劉古看着他的動作不由得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臉來咳嗽了一聲:“怎麼?你個臭小子還怕我做師傅的下毒害你們不成?”
項楊端着碗訕訕的笑了,低頭又喝了一口,這次就多喝了些,但是也只是一木匙的樣子。
隨後,他將碗盞放回了桌上,靜靜的等待劉古所說的熱力前來。
果然沒過多久,肚子裡就升起了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朝着渾身上下散去,那種感覺竟是舒服之極,整個人就好似泡在了溫水之中,就連這幾天跋山涉水的勞累都減了幾分,腳底也不那麼疼了。
他不由得大喜,擡頭看了看劉古,見他不阻止便又喝了一口,不多時,那舒適感更是增強了幾分,直讓他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又是一口,但這口下去,他就覺得身子有些燥熱了,那股子氣息也帶起了一絲灼燙的感覺,他估摸着自己的極限也就是這樣了,就準備靜靜的坐着等着那熱力散去。
剛放下碗盞,卻又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股氣息在經過自己的胸口時忽然消失了一瞬,而後再出現的時候那絲灼燙感便已不見,身子裡的燥熱感也是一清。
這是怎麼回事?項楊不由得大奇,端起面前的小碗又是一口,這幾口下去,喝的卻已經比項先的還多了,劉古在旁眉頭皺了皺,這小傢伙似乎也有些毛躁啊,看來也得吃點苦頭磨練磨練。
但沒想到的是,項楊一點異樣都沒有,反而過了沒多久,就端起面前的八寶羹一飲而盡,喝完還眼巴巴的看着他:“師傅,真好喝,還有嗎?”
劉古在一旁目瞪口呆,這八寶羹雖然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但對這些凡家子弟來說已是大補的玩意,他約莫着項楊能在一個時辰內把這半碗喝完已是不錯,說明這小子身體底子極好,日後修煉金身訣起來也能事半功倍,但這纔多少時間?按一炷香來算,只是燒了一個香頭啊……
這就喝完了,而去若無其事……
這小子莫非是怪胎不成?
劉古砸吧着嘴,愣愣的說了句:“還……還有!想喝多少都有!”
他下午可是一人分到了三大海碗,他倒要看看這小傢伙的極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