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了要你去休息,”方筱竹想了想,從櫃匣裡取出封好的信箋道:“這樣吧,午飯我來做,你將後院花房旁邊埋的那幾根木頭取出來,連同這封信一併給鏡月送過去,早去早回,我們等你一起用飯。”
焰緋應了一聲,自去安排。方筱竹待焰緋走出門了,纔開了一路抱回來的錦盒,細細檢視,確認無誤纔將盒中之物一刀別的木匣內落鎖。玉人方看她鎖好了一個木匣,便將自己手上的盒子也放在桌上輕輕推到方筱竹手邊。
方筱竹伸手開了盒蓋,將東西取出來小心檢視,換盒落鎖,登記造冊,然後帶着鎖好的兩個木匣進了隔間,將東西分別放好。出來的時候,玉人方還在店裡,只是店門已經關好了。方筱竹隨意坐了,玉人方端着茶壺過來給她倒了杯茶,又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了,一副勞您大駕,把話說清,我洗耳恭聽的樣子。
方筱竹摩挲着茶杯不說話,最終也是一聲嘆氣,正視玉人方道:“阿玉,我們經營奇齋多年,奇異之物你也見了不少,你本人既是城主至尊,又是奇齋老闆,你自己說說,今天街上我們遇見的是什麼東西?”
“怎麼說呢,芊媚,包括我們在內,其實都不是普通……”
“對,芊媚不是,我們都不是,可我問你,今天在街上你見到的那個究竟是什麼?怎麼,答不出來嗎?”
“不,”玉人方仔細回想着,輕聲道:“雖然她的身上是經過精心描畫的,但是很明顯,沒有脂粉和香料的香味,她的身體也沒有溫度,更沒有觸感,不太怕光,啊,也不對,今天陰天又有大霧,而且她還撐着傘,露在衣服外面的身體部分沒什麼血色,雖然很美,但是沒有太多存在感和壓迫感……”
方筱竹輕輕搖頭,嘆氣:“那是連人偶都算不上的,靈力耗盡便顯形的紙片啊,雖然它背後的操縱者手法還算高明,可以做到讓普通人無法直接看見那東西,但是不也不能把它和芊媚混在一起。你不至於連它是否擁有生命都不出來吧?話說回來,咱們這裡一向太平,什麼時候來了術士?”
“你這話說的,咱們出門大半月,左不過是那段時間的事情,再說,來了什麼人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方筱竹瞪了她一眼,道:“能操縱紙片幻化的人形,這樣的術士能力肯定不弱,這種人突然要去什麼地方必定是有目的的。此人若只是偶經此地,逗留幾日也就罷了,若是爲了別的什麼,尤其是爲了什麼東西而來,奇齋可能會牽涉其中,我不太想和這類人打交道。”
“你怎麼知道人家必定是爲了什麼東西而來啊?這幾日我會當心,不接生客就是。”
“生客?若是熟客帶人來呢?算了,這幾日我們小心些就是,我也不出去了。焰緋現在也習慣了在這裡的日子,和大家也都熟識了。這安生日子沒過上幾天,我可不想再生事端。我回房收拾收拾,中午多做些焰緋愛吃的菜吧,這幾天她一個人顧店,可是辛苦了。”
三人各自忙碌,不提。次日,三人晨起梳洗整理妥當,方筱竹打發玉人方和焰緋去開店門,自己去廚下預備早點。待店裡打掃乾淨,玉人方向椅子上一倒,心裡盤算着早點的內容,正在流口水,軟簾一挑,方筱竹端着小盤過來:“你們兩個好大的架子!我在廚房等着,你們兩個竟在這裡發呆!你們算準了我會把飯送到店裡來是嗎?”
焰緋掩着嘴笑,玉人方一愣,趕忙先接過一個盤子:“餓了,不想動。我知道你就算會餓着我,也不會餓着焰緋,所以拉着她在這裡等你。這是我最愛吃的小酥餅吧?哎呀,還是桂花餡的,真好。”
方筱竹將另一盤遞給焰緋:“慢點吃,廚房裡還有鹹味的,竈上熱着杏仁茶,小心燙着。”
焰緋吃得眉眼彎彎,方姑娘的廚藝真是好,自己和她住的那段時間,每天吃飯都特別開心。玉人方漱了漱口,拉着焰緋去了廚房,方筱竹笑笑,在桌邊坐下,出門這麼長時間,店裡的賬目應該理一理了。
開了桌屜,卻找不到日常記賬的賬本,想了想,看了看桌角,方筱竹苦笑,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玉人方那點理賬的本事讓焰緋給學了個十成。賬本塞在桌腳下,抽出來翻看着,哪有什麼記錄好的賬目,根本就是把所有的單據隨便夾進去了事,唉,好在賬目積攢得不多,方筱竹理清單據和貨主,一一謄抄清楚,收起。奇齋的有兩本賬,一本是玉人方管的日帳,另一本是方筱竹記錄的細賬,所有的單契也是她在保管。
焰緋端着杏仁茶回來:“姑娘在忙什麼?是不是我的賬目理的不清?可是我都是按着玉老闆的法子做的啊……”
“焰緋,理賬的事情,我日後慢慢教你,你就別再跟着阿玉胡學了。”
焰緋懵懂應下,將杏仁茶放在方筱竹身前,方筱竹搖搖頭又推給了焰緋,焰緋給方筱竹斟了杯剛泡好的熱茶。方筱竹接了,起身對着門外笑道:“公子在門外站了有些功夫了,是有什麼話難於開口麼?若不嫌棄,不妨進來喝杯茶吧。”
“姑娘說的極是,在下失禮了。”話音未落,人已踏進門來:“小生宋彥,此次雖有所求,但實難開口。若非叔父極力推薦,在下實在不敢想象天下竟真有此等奇特所在……”
“公子不必這麼拘謹,請坐,焰緋,倒茶,”方筱竹換了個位子坐下:“公子既進得了奇齋的門,就是奇齋的客人,想要什麼只管說,奇齋定會全力滿足客人的要求,只要……”
“多謝,叔父已經告訴我過我規矩了,倘若貴店真能實現我心中所願,我亦能承諾:報酬方面,一定不會讓貴店失望。”
方筱竹放下茶杯:“公子此言尚早,也罷,公子還是先說出心中所想,至於報酬,待公子心願了卻之時再談吧。”
“姑娘快人快語,我想再見這畫中人一面。”
方筱竹展開宋彥遞過來的素絹,道:“這畫,是公子所作?筆墨不多,卻盡着風流、公子只想見她一面嗎?公子想怎麼見呢?是夢中相見,還是想要這位佳人陪公子看雲捲雲舒,再不然是想洞房花燭,亦或是,只要一夜盡歡便好……”
“姑娘!”男人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茶杯,他緩了口氣:“我雖不是正人君子,卻也不是那等輕浮小人!今日之事,還請姑娘當做沒有發生過,告辭!”
焰緋拿了帕子幫筱竹擦拭被茶水濺溼的衣服,埋怨道:“這位公子可真是……”
玉人方抱着茶盤倚在後門處悠悠道:“那位公子倒沒什麼,只是方姑娘你何苦說得那麼不中聽?他被紙片迷住本就夠可憐了,我看他也不像壞人,姑娘又何必語中帶刺?”
方筱竹拎起那幅絹畫,細細打量着:“雖說只有七分像,神韻卻是十成十的,
所謂情人眼裡的西施竟能給一片薄紙如此的活氣,阿玉,你說,這是不是很奇妙?”
玉人方走過來,也開始大量那幅畫,問道:“你故意的?筱竹,不是我說你,剛纔焰緋也在,你這等做法實在是太壞心眼了,教壞了她可怎麼辦?”
方筱竹笑道:“我相信焰緋的判斷能力,要說教壞她,我還比不上老闆你,焰緋那一手記賬功夫可真是盡得你的真傳。”她將絹畫卷起,遞給了焰緋:“先找地方放起來,以免人家回來討要。這位宋公子喜歡上紙片本就夠可憐了,若是不能斷了他的念想,我想他大概會苦戀一生吧。他只是個普通人,或許有些靈力能看到一些東西,倘若因此讓他明白心中所思的連活物都算不上,那樣的結果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算了,我不想管麻煩事,雖然纔剛剛回來,但我還是去芊媚那邊小住幾日吧。”
“也好,若是有事,我讓焰緋去找你。”
“真是煩人,是哪個無良術士讓這種傀儡紙片到處亂晃!”
方筱竹在挽香園住了小半月,期間那位姓宋的那位公子曾多次去奇齋,玉人方充當鴕鳥,拒不見客,焰緋也推脫自己做不了主。宋公子每每被拒,這幾日再沒登門。
入夜,挽香園裡燈火通明,前面是人聲鼎沸,後園卻是一派安靜,方筱竹沒關窗子,倚在榻上看書。夜風清涼,徐徐拂面,方筱竹在夜風中隱約聽見某種聲音,便放下書卷做到窗邊吹風。挽香園極大,天天客似雲來,是個集酒肆、賭場於一體的聲色犬馬之所。當年在無憂城的時候,挽香園尚未更名,喚作織豔樓樓,芊媚如樓不過三月便將花魁收入囊中,後來樓主被殺,織豔樓歸到芊媚名下,再後來就有了挽香園。她知道芊媚是爲了尋一個人,纔在各界分設挽香園,只是尋訪多年,此人仍是杳無音訊。
щщщ▲тt kǎn▲CΟ
“姑娘做什麼呢?這個時節夜風還涼,姑娘身子弱,小心受寒。”
方筱竹轉過身來,笑道:“不礙事,這是什麼?”
“是補品,小姐特特叮囑瞭如淼姐姐,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做好送來。若是晚了,姑娘就歇下了,若是早了,姑娘就推說剛吃了飯沒胃口。”
方筱竹看着如意手上那滿滿一碗稠乎乎散發着甜膩之氣的補品就想捏鼻子,緩了口氣,她拿起羹匙颳了一點,吹了吹送進口裡直接嚥下去,然後強笑道:“還有點燙,我慢慢吃,你先去忙,食器留着明早再收就好。”
如意抿着嘴笑道:“小姐吩咐過了,一定要親眼看着姑娘喝下才行。姑娘若是嫌燙,如意給姑娘吹涼些就是。”
方筱竹正欲拒絕,如意早已將食器端起,稍微拌了拌,輕輕吹涼。方筱竹正盤算着怎麼矇混過去,就聽屋外園中一聲轟響,驚得她一顫。如意猝不及防,驚得連碗都掉了。看着一地粘稠,如意眉頭一皺,嘴角一癟,淚珠就在眼裡打轉:“姑娘,我……我……”
“無事,”方筱竹擺擺手,壓下心中的那一絲慶幸:“不要緊,若是芊媚問起來,你就說我受驚,不小心掉了碗。這有什麼值得掉淚的,把地上收拾乾淨就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如意心內感激,抹着眼睛出了房門。方筱竹等到如意的腳步聲消失纔來到窗邊,月光明亮,將花園映照得通透,一個人影在後院入口處的荷花缸邊晃了一下迅速離開,方筱竹一聲冷哼,關窗睡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