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的心微微一緊,反過來握住了蕭逸的手。
蕭逸淡淡一笑,看着她,道:“放心,事情已是過去了這麼多年,它早已是不能再像從前一般影響我了。
我母親聽說了我父親和兄長的消息後,當場便暈了過去。
禍不單行,那之後沒多久,又傳來了我祖父和我兩個舅舅戰死沙場的消息。
我母親生了一場大病,甚至一度差點熬不過去,我當時無助又惶恐,甚至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終日地陪在我母親旁邊,生怕連我母親也會離我而去。”
蕭逸輕吸一口氣,苦澀地揚了揚嘴角,道:“有一天晚上,我母親突然摸着我的臉,輕聲說,幸好我身邊還有你,幸好你好好的……
我滿心以爲母親終於熬過了最難的那段時間,想振作起來了,很是高興,還握着母親的手說,我會一直陪伴着她,不會離開。
那之後,母親讓我回去休息,說我一直守了她這麼多天,定是很累了,她不希望再看到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出事。
我爲了讓母親安心,便應承了她,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那是我至今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徐靜嘴角微抿,心裡已是猜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了。
“我雖然回了自己房間,但我還是憂心我母親,一直睡不覺,半夜的時候,我忍不住爬了起來,想去偷偷看我母親一眼。
誰料,我剛走進母親的院子,就見到母親身邊的侍婢都站在了院子裡,滿臉焦急地對着屋頂上哭喊着什麼,我一擡頭,就見到在清涼慘淡的月光下,我母親正穿着一身素衣,站在屋頂上……
那是我這輩子最害怕無助的時候,我哭着求母親下來,求母親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但我母親聽到我的話,只慘然地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逸兒,抱歉,我熬不下去了’,便……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蕭逸雖然說這件事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影響他,徐靜還是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濃濃的苦澀和悲涼。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阿孃從屋頂上跳落,死在自己面前,可想而知,這帶給他的陰影,會是多大。
徐靜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默默地更握緊了他的手,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可是,這般的話,你爲何會與你父親感情不好?”
這般看來,他母親的死,也不是他父親造成的啊。
她原先還以爲,他是因爲他母親,纔會和父親關係這般緊張。
蕭逸卻忽地,無比嘲諷地一笑,道:“這件事還沒有完,我母親沒了後不到一個月,戰場上便又傳來消息,說我父親找到了,他當時被敵軍打傷,掉落懸崖,被附近的村民救了回去。
同時傳來的,還有我兄長死亡的確切消息。
我已是不太記得我當時的心情了,只記得,我從沒有這般迫切地希望我父親回來,我身邊最親近的人全都沒了,只剩下我父親。
大概半年後,戰爭終於平息,我父親也終於帶着大軍凱旋迴京,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子,而那個女子,當時已是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
徐靜不敢置信地看着蕭逸。
蕭逸閉了閉眼,沉聲道:“我知道這件事後,生氣地跑去質問我父親,我父親卻說,當初他性命垂危時,是這女子救了他,她等同於他的再世恩人,這女子父母早亡,身世十分悽苦,他於情於理,都要照顧她。
我卻懶得聽這些,只問他,他和這女子在一起的時候,可知道我母親已是沒了。
我父親卻只是沉默,沉默到最後,只淡淡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手。
當時我年歲小,很多事情還不是很懂,但我母親身旁的一個嬤嬤告訴我,按照這女子有孕的時間算,只怕我父親剛得知了我母親沒了的消息後,便和這女子在一起了。”難怪,難怪蕭逸和他父親的關係一直不好。
難怪蕭逸因爲這件事,連蕭家都不願意回了。
徐靜靜默半響,暗歎道:“你當時,定是很不容易。”
蕭逸也好一會兒沒說話,就在徐靜以爲他不會再說話之時,他突然啞聲道:“阿靜,我先前與你說過,曾經的我從沒有娶妻的心思。我一度認爲,女子都是脆弱的、只能依附別人生存的所在,不管是我母親,還是我父親帶回來的那個女子,都一樣。
我母親當時選擇自盡,我不怪她,因爲我知道,她那段時間真的承受了許多,只是有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想,母親爲什麼不能再多堅持一下?爲什麼就不能爲了我,試着重新站起來?
我不希望我以後娶了妻,還要時時刻刻擔心她能不能一個人活下去,會不會哪天我不在了,我們的孩子也會像以前的我那般,被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
直到,我在安平縣見到了你……”
徐靜微愣,就見身旁的男人微微側頭看着她,一雙墨眸彷彿穿越了時空,從當年無盡的悲涼和沉痛,倏然轉換成了如今盈盈的、生動流轉的笑意,輕聲道:“那時候,你不管遇到了什麼事情,都從沒想過放棄,便是被人冤枉、被隨意地投入了大牢,也仍然想盡一切法子自救。
你不知道,當時的我,在大牢裡見到挾持着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衙役的你時,腦子裡第一時間閃過的想法是——這個女子,當真比獅子還要強悍,只怕真的到了斷頭臺上,她也不會就此屈服,高低要和劊子手打上一架。
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我,心裡已是開始在意你了。”
徐靜嘴角微抽。
這是什麼話?所以她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個可以與獅子比擬的瘋婆子?
她撇了撇嘴,頭顱微微揚起道:“你想的還是不太對,至少,我不會讓自己走到要上斷頭臺那一步。”
蕭逸微微笑着看着她,眼底微暖,“是,以你的聰慧,定是不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
徐靜見他還沒有領略到她的意思,無奈一笑,認真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讓自己活得好好的,如果你需要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絕對不會像你母親那般拋下你。
從她很小的時候起,她便知道了,這天底下,誰都不可靠,唯有自己,便是父母,也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
她走到至今,靠的都是自己的力量。
所以,她有能力愛自己,更有能力愛別人。
見她說得認真,蕭逸微微一怔,只覺得心底裡的暖流彷彿溫泉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來,好一會兒,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低道:“好,謝謝,阿靜。”
她不知道,他是多麼幸運,纔會遇到她。
真正讓他從父母帶給他的陰霾中走出來的人,其實是她。
兩人默默對望了一會兒,蕭逸忽地輕笑一聲,道:“我母親如今葬在了蕭家在晉州的墓園裡,等到二月春暖花開之時,我便帶你和長笑回晉州,祭拜我母親可好?”
徐靜一怔,腦子裡猛然炸了炸。
二月?一般會特意去掃墓的,除了清明,就只有在死者的忌日的時候了。
她看着蕭逸,有些艱難地道:“硯辭,你母親……莫非是在二月份的時候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