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太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倏然整個人都軟倒在了桌子邊上,彷彿直到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了他一般。
一旁淚流滿面的魯嬤嬤連忙焦急道:“太妃娘娘……”
凌王太妃卻輕輕搖了搖頭,輕聲道:“好,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母妃也管不了你了。
傻孩子,你都不知道,你放棄了什麼,那曾經是母妃,無比嚮往的自由啊……”
她花費了這麼多年的功夫,在外頭給自己的孩子準備了充足的錢財和人手。
只要他願意,他大可以隱姓埋名,做一輩子的富貴閒人。
她低低一笑,笑聲說不出的譏諷,“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江家意圖謀反,每一代被送進後宮裡的江家女子,都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因爲,她們被送進去不是偶然,而是江家從小精心爲自己日後謀朝篡位所培養的……棋子啊。
我從七歲開始,就被選中日後要進入後宮,從那之後,我就被嚴密看管了起來,在別的兄弟姐妹還在外頭肆意頑耍的時候,我卻要被關在屋子裡學習各種禮儀規矩,還有以後如何贏得聖寵的技巧,負責教導我的嬤嬤時常跟我說,我被選中是特殊的,並不是所有的江家女子都能有這樣的殊榮,我應該感到榮幸,並努力地回報家族對我的期望。
我一開始,也確實信了她的鬼話,不管多麼寂寞艱辛,都咬牙忍受着。只是,我沒有一天不盼望着能走出那間關押着我的屋子,像別的孩子一般無憂無慮地生活。
後來,在我十二歲那年,我……認識了比我大一歲的鄔柏雲,他是江家一個管事的兒子,也在江家做事,他看出了我的寂寞痛苦,時常偷偷溜過來,給我送各種有趣的小玩意,跟我講孩子間的各種趣聞,我開始天天盼望着他的到來,所有的情緒和心神都被他所牽動,我意識到了自己對他的心意,但我清楚地知道,我跟他是沒有可能的,因此,我從沒想過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只是在最情難自禁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情寫成了幾首詩……
只是,我沒想到,我便是這般壓抑自己的感情,還是在即將進宮之時被江家人發現了,江家人自是十分震怒,我哭着求他們,這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鄔柏雲從來不知道我對他的感情,我以後會聽話,乖乖當一個后妃,只要他們不要把這件事遷怒到鄔柏雲身上。
他們答應了,而我……竟是天真地以爲,他們會信守承諾……”
凌王太妃突然,低低地笑了幾聲,笑得比哭還難聽,“我進宮後,努力贏得聖寵,很快生下了讓兒,也從沒有主動去打聽鄔柏雲的情況。
只是沒想到,好景不長,我偷偷藏起來打算當個念想的幾首詩,竟是被先帝發現了,我先前讓先帝無比喜愛的清冷性子,一轉眼就成了對他的不上心,水性楊花,哈哈哈……江家人反應很快,立刻進宮爲我求情,只是,我終究是因此失了聖寵。
江家人後來來看我的時候,我沒忍住,詢問了一句鄔柏雲的情況,我擔心他因爲這件事被牽連,江家人雖然在怒頭上,但還算耐心地回答了我,說先帝十分聖明,不會去責怪無辜的人。
但我還是不放心,偷偷派人出宮查看了一番,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
凌王太妃突然咬了咬牙,無比仇恨道:“鄔柏雲他們一家,早在我進宮後,就被趕出了江家,我不死心,讓人偷偷到了鄔柏雲的老家打探情況,才知道,他們也沒有回老家,甚至,他們老家的人已是好幾年沒見過他們了。
明明先前,他們每一年都會回去祭祖,他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幾年不出現!
我心裡十分不安,把江家人叫進了宮裡,在我的威脅逼問下,他們終於承認,鄔柏雲一家早已是被他們秘密處理了,他們一家三口早已是因爲我,消失在了這個世間!”
凌王一臉怔然地看着氣得渾身發抖的凌王太妃。
他只知道自己的母妃少女時期過得很不快樂,而且,心裡有着一個無法觸及的戀人。
只是,他沒想到,母妃受到的苦難,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徐靜看着凌王太妃,輕聲道:“那之後,你就和江家決裂了,是嗎?”
“沒錯。”
凌王太妃冷笑一聲,道:“我要求他們以後不要再接近我和讓兒,他們自是不願意,我就說,若是他們不願意,我就把江家一直以來的意圖昭告天下。
他們罵我是瘋子,然而,便是瘋子,也是被他們逼瘋的!
但他們以爲我不知道,他們嘴上說着答應我的所有要求,但我和讓兒身邊,還有不少他們的人。
我一直熬到了讓兒十五歲,可以離開西京了,我立刻把讓兒和我身邊的人都換了,悄悄培養起了自己的勢力,開始爲讓兒以後的人生鋪路。
沒錯,那些人都是我讓冬陽去殺的,冬陽是我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她七歲就到了我身邊,把我看作是她的再生父母,她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事。” 一旁的冬陽聞言,哭着拼命搖頭,一直張着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魯嬤嬤是我的奶孃,從小就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比我母親還心疼我。
她也不過是受我所迫,協助我做這些事。”
魯嬤嬤連忙道:“太妃娘娘,求您了,別這樣……”
凌王太妃卻冷聲繼續說了下去,“至於讓兒,就更是無辜了。他在王妃死之前,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是我殺的。
我讓冬陽把王妃她們殺死,做好最後的準備後,才把這一切告訴了他,並用我自己的性命脅迫他,讓他燒死雙瑞,趁機逃跑。
徐娘子說得沒錯,由始至終,這一切的主謀都是我,與其他人無關!”
凌王心疼地看了自己母親一眼,轉向徐靜,深深作了個揖道:“徐娘子,我母妃做這一切都是爲了我,我斷是不敢當無辜這兩個字,雙瑞……也確實是我親手燒死的。
我母妃年紀已經不小了,還望徐娘子到時候,能爲我母妃多說兩句話。”
徐靜看着面前都一臉倔強地看着她的母子倆,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方纔便與側妃娘娘說了,判刑一事,不是我的職責,屆時到了西京,我會把一切據實上報給聖上。
總歸,人都要爲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而現在……”
她頓了頓,看向讓人不安的緊閉的大門,耳邊聽着外頭的廝殺聲,沉聲道:“先想辦法度過如今這一關,纔是最要緊的。”
說完,她突然瞪了臉色深沉的凌王一眼,淡聲道:“不管如何,我都會把你和太妃娘娘安全帶回西京,別的有的沒的念頭,凌王殿下就別想了。”
凌王一怔。
這女子是怎麼知道,他有過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直接把自己殺了的念頭?
江家的目標是他,他纔是萬惡之源。
只要他死了,一切就清靜了。
凌王抿了抿脣,道:“徐娘子多慮了,我還有母妃,自是不會輕易放棄自己。”
徐靜不置可否地收回視線。
接下里的時間,分外難熬。
幾人都守在大堂裡,耳邊只能聽見外頭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廝打聲,因爲所有的門窗都緊閉着,他們甚至無法判斷外頭的天色是不是已經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的廝打聲突然弱了起來。
衆人的身子一下子緊繃,無比焦慮地盯着那扇大門。
廝打聲突然弱了,可是因爲分出勝負了?
勝利的,是他們這邊,還是,敵人那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