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皇后現在什麼感覺呢？大概就是想笑的同時，又心下軟塌塌的，覺得有些感動。
而且，聽農婦聊了這麼久，她也想自己的母親了。
“剛給你講到哪兒了？哦對對，講到上回我那小兒子鐵柱回家……”
農婦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頭有些嘈雜，繼而是鄰居有些激動的聲音：“鐵柱娘哎，有貴客來你家啦，快出來接一下啊！”
農婦忙推開門一看：“是長公主他們。姑娘，接你的人來了。”
殷皇后此時也匆匆走到了門邊。
她遠遠望見通身黑色的夏清陽從馬上下來，心下鬆了一口氣。
之前在來村裡的路上，任怡已經告訴她，夏清陽會裝扮好了再過來。所以殷皇后一眼就將夏清陽認出來了。
天邊隱隱約約泛着白。
任怡下馬朝農婦表示感謝：“嫂子，勞您照顧我朋友了。”
此時按村裡人的作息，正是早起劈柴準備生火做飯的時刻。
農婦鄰居那一嗓子，幾乎把“長公主來了”的消息傳至了半個村子，因此好些村裡人都從家裡趕過來，將任怡團團圍住：
“長公主哪裡的話，您平時沒少讓人照顧着我們這些鄉里鄉親，幫您這點小忙還不是應該的。”
“下次來我家！我家比鐵柱他家寬敞多了！”
“您把這筐雞蛋拿上，咱家雞蛋特別好，總能開出雙黃蛋，您拿回去嚐嚐。”
“長公主，今年的救濟糧有消息嗎？我聽說之前有搶劫軍隊糧食的事兒啊，咱送去軍營裡的孩子們都能吃上飯嗎。”
“誰說不是，再餓也不能搶當兵的糧食啊，沒了當兵的，別國早就打進來了，那幫饑民都瘋了吧。”
……
話題聊着聊着就歪了。
這個村子裡的男人們大多被徵去當兵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幼婦孺。大家自然會更傾向於站在軍隊的方面去評價軍糧被劫一案。
任怡被熱情的村民們夾在中間，一一表達了對大家的感謝。
夏清陽與殷皇后會合，彼此確認無恙後，夏清陽便將殷皇后扶到了自己騎的紅棗馬上。
“恩？怎麼了。”
夏清陽發現殷皇后一直在望着任怡那邊，於是問。
殷皇后搖搖頭：“沒事。就是忽然有些感慨。”
在此之前，自己竟一直單純以爲，任怡在民衆間的影響力，就只來自於她曾爲國家立下的赫赫戰功。
不，應該說，直到現在，京城、皇宮裡那些貴人們，也都還這樣認爲着。
比如任傅覺得，讓任怡卸下職務，就能削弱她的影響力。
殊不知，殷皇后自己也是這會兒，卸下了國母的擔子，反而纔開始用自己的腳步丈量這個國家的土地，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國家的人。
會不會，任怡當初也是這樣的。走下戰場，走入人間，才真正開始感受到肩上的重擔。
過了一會，任怡終於將激動的村民們安撫好，捧着一堆盛情難卻的農產品回到夏清陽三人身邊。
林孟龍彷彿對這一情況習以爲常，順手將任怡懷中的“農產品大禮包”接過來，打包放到馬匹上。
林孟龍：“殿下，還是老規矩……？”
“恩。”
任怡從腰間解下錢袋，丟給林孟龍。
夏清陽心下了然。
任怡不可能白拿百姓的東西，所以大抵每次一有這種情況，任怡就會讓人把錢偷偷放進百姓們家裡。
四人沒有再做停留，上馬離開。
不過因爲紅棗身上馱了夏清陽和殷皇后兩個人，所以他們走的速度不算快。
從這裡再往後走就是平原了，照他們目前的速度，上午之前應該可以抵達下個城鎮。
路上，任怡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讓林孟龍從村民們給的禮物中，翻找出了一條紅黃花的小毯子，遞給殷皇后。
“喏，披上吧，這是鐵柱家嫂子給你的。她說清晨趕路冷，你穿的不多，她怕你感了風寒，特意給你拿的。”
殷皇后頗感意外地道謝接過，抖開披在肩上，真的暖融融的，好似一直暖到了心底。
殷皇后低頭感懷半晌，不由出口喚了一聲：“殿下。”
任怡：“恩？”
“大娘方纔給我講了許多事。她說你現在雖不在軍營任職，卻還總是來看望鄰里鄉親，帶來一些軍隊裡的消息，大家都很感激你。還說你對她家有恩。”
“有恩，嗎……”任怡頓了頓，“嫂子給你講了她家兒子的事吧。”
“恩，說是曾在你麾下打過不少勝仗。”
“其實這家的家主，也就是嫂子的丈夫，在很久以前就死在了戰場上。等嫂子獨自將年幼的孩子拉扯大，一次徵兵，又把她的兩個兒子都徵走了。”
殷皇后沒想到，任怡一開口，竟是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令人揪心的事情。
怪不得家裡冷冷清清的，就只有大娘一個人。
但這還沒完。
清晨很冷，任怡仰天呼出一口白氣，接着道：
“軍營裡的兵那麼多，我本來也不是挨個都認識的。就像嫂子家的兩個兒子，其實就是萬千士兵中最普通的兩個。盔甲之下，分不出誰是誰。”
是的。對士兵們而言，任怡這位將軍只有一位，那自然是人人都認得。回家探親時也會得意說起，自己和那位有名的長公主殿下並肩作過戰。
但任怡不可能不得他們每個人。
“直到有一次，我和一小股隊伍被困在了山頭，山腳已經被敵人包圍了起來，敵衆我寡，情況危機。”
任怡勒馬，與夏清陽、殷皇后並肩向前。
她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彷彿不是在講一則往事，而是自己陷入回憶：“我那會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後來聽倖存下來的士兵說，爲了衝出敵人的包圍，他們在沒有將領的情況下，完成了三次衝鋒、”
夏清陽忍不住誇讚：“真厲害。”
殷皇后也追問，是突圍成功了嗎。
任怡搖頭：“三次都失敗了。所以他們做了個決定——就算拼盡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將我安全送出去。”
聽到這裡，夏清陽和殷皇后就已經意識到，這後邊只怕不會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