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陰暗的東西,每個人都有,不一定都是消極的東西,而是那些難以說出口的內心隱秘。這些東西江帆有,彭長宜有,王家棟、樊文良都有,但他們誰公開拿出來說了?王家棟直到現在也沒有跟彭長宜解密當年周林被選掉的內幕,樊文良更從未涉及過哪怕一個字。彭長宜也一樣,他無法公開當年調查小洋樓的種種行徑,更無法公開自己內心對丁一的那份深沉的愛,有些東西,就是放在心裡壓一輩子都不能拿出來公開的,放在心裡的東西叫秘密,拿出來公開叫炸彈。能壓在心裡一輩子的秘密,不一定有多麼齷齪,不一定有多麼消極,但就是不能公開,一旦公開,就會影響到已有的社會秩序和人際交往的秩序,就會帶來亂子。
江帆就是這樣,他對彭長宜和丁一的關係,以前也是有過擔心,但隨着事情的發展變化,彭長宜又是真心幫他們,這種擔心就消失殆盡了,一旦有一天,他意識到,他擔心的,的確曾經存在過,而且自己得來的這份感情,說到底是彭長宜饋贈的結果時,他的內心當然就會失衡,而且彭長宜還是自己肝膽相照的弟兄!
一個時期以來,可以說他都在這種不平衡中度過的,他甚至有時沒辦法面對丁一,每當面對她的時候,他的內心都會有一個心魔跳出來提醒他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如果是別人,也許他並不在乎,比如賀鵬飛,他就不在乎,哪怕是賀鵬飛抱着下面留着血的丁一把她送進醫院,哪怕是何鵬飛以丈夫的名義簽字同意給丁一做流產後的手術,這些,他知道後,沒有感到心裡不平衡,相反,還對何鵬飛表示了感謝。
但是江帆對彭長宜既恨不起來,似乎又怨不得,隨着彭長宜的到來,隨着他們三人之間那種過去真誠的情誼逐漸再現,江帆反而感覺自己這段時間好多了,最起碼他不再去刻意想這件事了,彭長宜一心一意爲自己,就像他曾經跟丁一說的那樣,如果要彭長宜的腦袋,他恐怕都會要掂量掂量給不給他,而一般人的第一反應肯定是不給。
這就是彭長宜,他還是很瞭解他的,這種瞭解,是經過無數次事件檢驗過的。老胡出車禍受傷住院,他給老胡獻血,瞪着眼硬是逼着大夫抽了800CC,樊文良跟江帆說,看見長宜的時候,他的臉比生命垂危的老胡好看不了多少;他對王家棟,是帶着一份感恩的心情,拿他當成自己的老人那樣對待,當然,對他和丁一,更是一片赤誠,沒有二心。
瞭解彭長宜的人,都知道他不但工作有一套,對朋友也是一顆真心,這一點,江帆心裡非常明白。
後半夜,江帆不能說是失眠,但最起碼他是暈暈乎乎過來的。他今天第一次起晚了,確切地說是頭痛的不想起牀,感覺一夜都沒睡好,一會睡一會醒的,直到天亮,操場傳來戰士跑操的聲音,他才總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司機小高早就等在院子裡了,眼看着過了八點,書記還不下樓,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
自從最近市委出臺了領導幹部紀律守則,不許領導幹部上班期間自己開車,小高天天都來接書記上班,哪怕頭天晚上江帆自己開車回家,早上他都要趕到軍區大院接書記上班。書記從來都是準時在七點四十分之前下樓,然後走二十多分鐘左右的車程,這樣就能保證他提前二十多分鐘到單位,有時他沒吃早點,還會去食堂吃早點。
今天顯然書記起晚了,作爲司機的他,跟秘書的職責不同,他是不能上去催書記的,只好在院子裡乾等。
儘管江帆在天亮後睡着了,但是他並沒有睡踏實,等他醒來後,已經快八點半了,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他從牀上坐起,頭還是有些暈,他閉了會眼,這才起身,走進了洗漱間。
簡單洗漱後,他撐着疲乏的身子,坐在電腦前,想了想,再次打開了電腦,點開自己的郵箱,他昨天晚上回復她“妄想”兩個字之後,他就關機了,想着她是否看到他的回覆。
果然,江帆點開郵箱後有她的回覆,他沒有着急打開,而是看了看時間,跟他發郵件的時間前後只差了三分鐘,那麼,也就是說,她那個時候也還沒休息。
他長出了一口氣,點開郵件,就見她回覆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句話應該出自唐朝人寫的“放妻協議”裡的內容,也是我國最早的離婚書,大意是:凡爲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爲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即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從這份離婚聲明來看,這對唐朝夫妻離婚的原因,跟現代人一樣,也是因爲感情不和。離婚男主角還寬宏地祝福女主角,選擇一個“高官”再嫁,這樣的心胸,令今人感慨。當愛已成往事,婚姻走到盡頭之時,“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顯然,這是丁一在暗示他,他們以這樣的姿態分手,不是很好嗎?
忽然,他對着電腦居然不知該如何回覆她,這是他第一次不知該跟她說什麼好。
半天,他的手指纔在鍵盤上憔敲出:這位夫君的雅量我沒有,他可以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美掃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我卻不能,因爲他的愛沒了,當然只有祝福,我不是……
不知爲什麼,寫下這段文字後,江帆的心不免有些惆悵,他按下刪除鍵,看着剛剛打出的字由後至前一個個地消失,然後關機,離開。
冥思苦想了半天,對着丁一回復的這八個字,他沒有再回
復她。
走出家門,司機高山早就等在院子裡,見他滿臉倦容地出來,他趕緊走上前去,給他拉開車門,直到他坐進了車,才跑到駕駛室,開着車駛了出去。
小高悄悄地從後視鏡裡看了書記一眼,小心地說道:“您是不是病了?”
“沒有,就是有些頭疼,昨天晚上沒休息好。”
江帆說完,合上了眼睛,他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他閉着眼睛似乎在養神,但腦子卻沒閒着,仔細回想着跟丁一在郵件裡的每一句對話:
他首先給她發郵件,聲稱:我不離婚!丁一看到後回道:及時止損,關門大吉!江帆後來回了兩個字:妄想!今天早上看見丁一回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字裡行間,都透出她的決絕和果斷,而不失教誨的口吻。
江帆第一次意識到,他們夫妻關係,走到了危險的邊緣,他們夫妻的緣分,也瀕臨盡頭了。
他是不能接受跟她離婚的事實的,說真心話,他從未想過要離婚,儘管丁一回家去住,但是他們一直都有聯繫,他跟她的家人也有聯繫,而且還會跟參加他們家庭的聚會,更沒有割捨掉彼此的關係,當時在那樣一種情況下她離開,他認爲沒什麼不可以,有些事冷靜冷靜,彼此想明白也沒什麼不可以,何況那段時間他忙的不可開交,儘管她的腳負傷,但他都顧不上照顧她,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丁一居然會提出離婚。
也許,哀莫大於心死,她對徹底失望了,想想那段時間,他的確忽視了她,忽視了她的傷,忽視了她的感受……看來,他必須要認真對待這事了,不然,他就要付出代價,想想昨晚她寧願吃羊肉串,也不願留下見他,包括她的換鎖,這些都深深地刺激了江帆,那種刺激,不亞於最初發現他的日記。
必須要認真對待!他在心裡默默地說道。
彭長宜今天也險些起不來,昨天跟江帆喝了太多的酒,第一次他喝白酒,江帆喝啤酒。
他來閬諸以來,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喝酒,而且聊得非常深刻和盡興,江帆幾乎把閬諸全部的底都給他亮開了,聊到很晚才散。
他今天也是第一次入住“木屋”。
躺在自己過去的被褥上,聆聽夜晚夏蟲和蛙鳴,他再次有一種迴歸自然的感覺,感到無比的舒暢,自由,這是他住的那個高檔賓館沒有的感覺,是在三源時纔有的感覺。但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忘了給舒晴打電話了。
舒晴知道彭長宜今晚跟江帆兩口子喝酒吃烤肉盡歡的事,尤其是知道丁一先到的時候,不知爲什麼,她就有些放不下心來了,晚上,她沒有吃晚飯,幹什麼都不安心,總是在心裡惦記着江帆來沒來,彭長宜跟丁一在幹嘛?直到她打電話得知江帆到了,心才稍稍放下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