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了多長時間,季子強帶着他們幾個,包括司機周勇就出了省委大院,沿着街邊的人行小路,往十字路口走去。
北江市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它擁有獨特的人文景觀、和各種礦石資源,可是,近年來因爲資源不斷的枯竭,北江市的經濟正經歷着產業轉型帶來的痛楚。這座城市建設也很有特點:北江市市區裡是高樓大廈林立,城市景觀現代美觀;郊區建設破爛不堪,景色淒涼。居住在老城區棚戶區的,大多是工人家屬,低收入社會成員和外來務工的人羣。
王稼祥攔住了一輛藍白相間的出租車,四個人擠了進去。司機是位典型的北方漢子,五大三粗,滿臉鬍鬚。
“老哥哥,到哪?”司機問。
“去老城區。”文秘書長回答。
“去老城區什麼地方?”司機又問。
“去……‘難民部落’。”文秘書長繼續回答。
司機很健談,一邊駕駛着車輛,一邊東拉西扯地說着閒話,季子強早就對出租車司機行業有所瞭解,認爲這一行業的職業特點,造就了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接觸的人是五花八門,三教九流。他們感興趣的是,談今論古,無所顧忌地鍼砭時弊。仔細分析,其實他們是反映民意民情的一個獨特的渠道。
果然,司機很快把話題轉到了腐敗問題上。他慷慨激昂,深惡痛絕地介紹起幾則小道消息來。什麼某某市長貪污受賄,供養了二十個情婦,結果被“情婦團”舉報了;什麼某某局長把幾億不義之財轉移到加拿大,自己卻很坦然地給羣衆作報告,恬不知恥地號召大家忠誠共產黨的事業……。
也許是該發泄的發泄了,也許是口乾舌燥需要休息,司機關心地問季子強他們到“難民部落”去幹什麼?
“去……去走親戚,串門子。”王稼祥回答。
“你們是幹什麼的?”司機又問。
“你看呢?”王稼祥反問。
“我看人可準了,入木三分,真的,從來沒有走過眼。你們,反正不是‘煤黑子’,也不是修摟的工人,這細皮嫩肉的臉,不像!”
“你看我們是幹什麼的?”季子強很好奇的問。
“八成是有親戚在‘難民部落’住,不過,可以肯定,你們也不可能是當官的,肯定是老百姓。”
這倒讓季子強有點意外了:“爲什麼?爲什麼我們就不會是當官的?”
“懂不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當官的有權有錢,早就把窮親戚從火坑裡救出去了,誰在那貧民窟裡受罪?”
季子強有點愕然的說:“不一定吧?”
“什麼叫不一定?我能給你舉一萬個例子!”司機很篤定的說。
“那,你看我們是幹什麼的?”
“反正,你們不是當官的。當官的穿戴打扮講究,名牌不離身,到哪去都有小
轎車,哪能擠這臭烘烘的破出租車!”
季子強沒有再說什麼。
出租車進入棚戶區後,司機突然停下車來。他抱歉地解釋:“再往前走,車子已經無法行進了。”
“穿過這片棚戶區,就到‘難民部落’了。”司機熱情指點。
下車之後,季子強卻沉思起來,原來老百姓對領導已經都成這個看法了,自己也許應該在北江市好好的反腐一次,從前幾天兩會前夕的中央下發文件可以感到,國家像是要對反腐來點真動作了,要是如此的話,自己也該順勢而爲。
季子強就問身邊的文秘書長:“老文啊,兩會其間好像有幾個兩會代表送來了一封對交通局易局長的揭發材料,你看到了沒有。”
文秘書長點頭說:“我看了看,因爲是實名舉報,所以我就轉到紀檢委田展照書記那裡去了,這些天我太忙,也沒顧得問呢。”
“嗯,這樣吧,回去之後你給田書記聯繫一下,讓他抽時間把了解的情況整理一下,我想聽聽。”
“好的,我回去就和他聯繫。”
季子強嗯了一聲,就繼續往裡面走去,走進一條狹長的甬道,季子強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這裡的居住條件的惡劣,還是讓他感到震驚,擁擠不堪、雜亂無章的低矮房屋,多是用破磚爛瓦堆砌的,屋頂也大多爲石棉瓦。牆壁是破油毛氈等亂七八糟材料拼湊而成;蜘蛛網般的電線,散亂無章地東拉西扯;本來就不寬的街路邊,堆滿了雜物。空氣中瀰漫着顆粒狀粉塵,直往人的眼睛和鼻孔裡鑽。
季子強發現,這裡僅有的一點點空地,也被垃圾堆佔據着。他特意看了看附近的一個大垃圾堆,發現垃圾堆裡連個菜葉都沒有。他感到強烈的震撼,窺一斑而見全豹,這裡的老百姓生活是怎樣的困難!
走了一會,季子強想上廁所了,這不是他腎不好,主要是他有個早上喝茶的習慣,剛纔在辦公室他喝了不少的茶水,司機周勇果然是對這裡很熟悉,領着季子強左拐右拐,找到了一間室外廁所。
讓季子強沒有想到的是,這裡竟如此熱鬧:等待上廁所的男女老少,在廁所外面排了長長的隊伍。王稼祥笑了笑,說:“季書記,你稍等,我到前面和他們商量商量,讓你加個‘塞’,先方便。”
季子強趕忙搖了搖頭,表示拒絕。王稼祥只好作罷,幾個人陪同季子強站到排尾。
周勇介紹說:“這裡平均300多人共用一個廁所,所以居民們每天都要在這裡碰面。居民們都有早起的習慣,而這個習慣卻與廁所有關。一般情況下,夏天五六點鐘,家家就都起牀了。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廁所前面排隊。有一次我拉肚子,跑了好幾個廁所都排不到前面去,沒辦法,只好找了個沒有人的地方解決了問題。”
“你怎麼到這裡上廁所?”季子強很不
解的問。
“噢,季書記,你不知道,我姐姐就住在這裡,那次因爲她生病,我來看她。”周勇回答:“更讓人無法容忍的是廁所裡的衛生,簡直讓人受不了,有時候都下不去腳。冬天廁所的過道和蹲板上都是冰,一不小心就摔跟頭;夏天的時候,污黃的尿液都流到外邊……。”
季子強一面聽着周勇的介紹,一面堅持着,隨着長長的隊伍向前慢慢挪動着,終於,輪到了季子強,他的問題解決了。
司機周勇當嚮導在前面引路,季子強等一行人繼續在棚戶區的街路上行走。凸凹不平的路面,大多被居民倒出的髒水封住,文秘書長走着走着,腳下一滑,摔了下去,季子強眼疾手快,但還是沒有扶住,文秘書長卻拖着王稼祥一起“咚”地倒在了地上,路面散發着一股嗆人的尿臊味,王稼祥差點嘔吐了,季子強和周勇趕忙伸出手來,用力把這兩人拉了起來。
四個人都很尷尬,文秘書長扶了扶眼鏡,還緊張地四下裡看了看,發現沒有人看見,才放下心來。
周勇介紹說,最嚴重的問題,是棚戶區居民的日常生活用水。老百姓飲用的,是氣味難聞,水質超標,被當地人稱爲“礬”水的地下水。家家的水杯暖壺內壁,都結有一層厚厚的水鹼。這裡患糖尿病、高血壓的人很多,據說就是與吃這種“礬”水有關係。
“周師傅啊,到你姐姐家去看看吧。”季子強提議。
周勇一愣,本能地想拒絕。可是,季子強真誠的眼神,還是讓他改變了主意。他點了點頭,在前面領路,腳步有些沉重,在一間低矮小房門前,周勇停了下來。他輕輕敲了敲門,裡面傳出一位女人蒼老的聲音。
“我姐姐在家,她家是進屋就上炕,下炕就出屋。”
周勇的姐姐頭髮花白。推開門,姐姐親熱地招呼周勇進屋。可是,見周勇身後還跟着三個人,她爲難地皺了皺眉頭。因爲,她的屋子實在太小,“裝”不下這麼多人。
季子強看清楚了,這個所謂的家,不到6平方米。一個用木板釘的木牀,幾乎佔據了所有的面積。衣服、被褥七零八落地擺放在牀上,牆面花花綠綠地貼着各種報紙,季子強還發現,牆上貼着幾張發黃了的獎狀,有一張上面寫着“全國礦業系統技術狀元”。
周勇姐姐心裡很過意不去,也覺得給弟弟丟了面子。畢竟,弟弟帶着人來姐姐家串門,姐姐應該給他長長臉,熱情招呼纔對。
周勇告訴鍾季子強,姐姐這屋子如果不開燈,白天也是黑糊糊的。僅有一個窗戶,即使是夏天也不敢開,因爲窗戶已經散了架。也是因爲四季不開窗,屋子裡的潮氣非常重,被子兩天不拿出去曬,蓋在身上就潮乎乎的,冬天只要不燒爐子,屋裡就冰冰涼,凍得人要命。夏天悶熱難熬,姐姐和姐夫兩人便輪流到門口坐着。春天時,屋裡比屋外還冷,一年四季,只有秋天好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