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
一句話。
打斷了威天海所有的喜悅。
他的心臟猛地一滯,渾身衣袍飛揚間,一層細密的汗珠,從脊髓貫穿頭頂,佈滿了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
眼看着天擇機緣,近在眼前,此時出現橫枝末節,絕對不是好兆頭。
況且。
這個人還能清楚的叫出自己的名字,且那一句話中,還蘊藏着弱不可聞,卻又不容置疑的殺氣。
是聶塵熙?
天賜宗的人全部被壓制,似乎也只有聶塵熙對自己感興趣。
跟蹤?
這一個瞬間,威天海的腦海裡,閃爍出成千上萬個念頭。
只有聶塵熙一個人?
還是聶塵熙帶着聖地的人,一起前來。
以自己目前的實力,要殺聶塵熙,成功率根本就是零。
不甘!
威天海狠狠捏着拳頭,他遲遲沒有回過頭去。
不想面對!
威天海害怕,如果真的是聶塵熙,他該如何面對。
是聶塵熙嗎?
威天海閉目,如一個賭到最後一把,已經押上了自己腦袋的囚徒,虔誠的祈禱着。
那聲音低沉。
他還確認不了,到底是不是聶塵熙。
如果是聶塵熙,他將面對整個臨鹿聖地,這太倉行宮,將白白便宜了別人。
該死的沉府升。
這時候,威天海又憎恨起了趙楚和沉府升。
如果不是他們奪走了自己的天擇傳承之器,區區一個聶塵熙,他反掌便可以震殺。
“來了!”
威天海耳朵微微一動,門外的黃沙,傳出沙沙的響聲。
那是來人的腳步聲。
平靜,沉穩,不急不緩,似乎一個老辣的獵人,在欣賞着囚籠裡的猛獸。
“不可能,我來的路上,三番五次探查,用盡各種方式折轉,隱匿……不可能有人跟蹤,除了天擇,也沒人能跟蹤我這麼久。”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如漆黑世界裡一支更加漆黑的箭,使得威天海心臟都要窒息。
幾息之後,威天海終於忍不住了。
是生是死,終究要面對。
大袖一甩,威天海面目可憎,如一匹走投無路的狼,直接回頭。
“嗯?”
“是你?”
“苦一書?”
下一息,威天海終於看清楚了來人。
一襲破爛的長袍,就如民夫裝糧食的破爛口袋,已經破到不能再破。
苦一書蓬頭垢面,鬍鬚頭髮之上,還落着一層砂礫,雖然穿着破爛的褲子,但兩個膝蓋,卻在太陽下明晃晃,如兩顆油光蹭兩的光頭。
再三確認之後,威天海終於是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長袍,竟然是早已被冷汗沾溼。
大幸。
只是天賜宗一個普通元嬰,根本就不堪一擊。
苦一書距離行宮還有十丈左右距離,他如一個落魄乞丐,還是保持着恆定的步調,其腳下剛出現一個腳印,便會被狂風吹散。
“神威大帝,幸會!”
苦一書擡頭,平靜的說道。
可笑!
隨後,威天海嘴角輕蔑一笑。
被這種貨色嚇了一跳,簡直是他威天海這輩子最大的笑柄。
“神威大帝已經沒有了,在不久的將來,北界域會出現一個天擇人皇,那時候我的稱呼會改變。”
放鬆了心情的威天海,滿臉的嘲笑。
“不可能的,我說過,你的機緣,就止步於此了!”
目光對視。
苦一書臉龐雖然蒼老醜陋,但那一雙瞳孔,卻宛如嬰兒一樣純淨。
他的眼裡,有一種執念。
虔誠,這或者說是偏執。
“哈哈,笑話,天大的笑話!”
“苦一書,你以爲你是誰?你是沉府升?你是趙楚?”
“在天賜宗,你的實力甚至不如井青蘇,不如李九川,你算個什麼東西,敢在寡人面前大放厥詞?”
威天海彷彿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笑的那樣輕蔑。
平靜!
在門外,苦一書面色如常,似乎根本聽不到對方的嘲諷。
“還以爲你是一路跟蹤我,如今看來,你似乎和那些走狗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是在這裡苦修,意外遇見了我吧!”
隨後,威天海反應了過來。
他有信心,不可能是聶塵熙跟隨,當苦一書出現之後,他瞬間明白了過來。
天賜宗的元嬰們分散在各國,總有一些人不願意稱皇。
苦一書這種命格,天生吃苦的命。
“沒有機緣,這是命,威天海,你得學會認命!”
苦一書腳步越來越近,頭頂的烈日熾熱,似乎能將生肉烤熟,可苦一書的脣邊,卻結了一層森森的寒冰。
“苦一書,寡人很好奇,到底是誰給你的勇氣,敢如此大言不慚!”
威天海大袖一甩,一步跨出大門。
他亂髮飛揚,居高臨下俯瞰着苦一書,一雙冰冷的眼神,就如在看着一個等待被凌遲的死囚。
這是帝王之危,俯瞰蒼穹。
轟隆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二分再沒有太多的廢話,兩道恐怖的殺氣,瞬間匯聚成了兩條百丈之長的猙獰巨龍,率先在虛空中狠狠一撞。
震耳欲聾的巨響落下,比雷鳴還要沉重。
二人中間,還有幾丈距離。
而此刻,一道漆黑的裂縫,便將大地一分爲二。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遠處,一層又一層的沙暴,宛如湖面上一道道劇烈的波浪,狠狠朝着遠處擴散而去,根本沒有停歇的跡象。
苦一書停下了腳步,雙手垂在兩側,沉默不言!
嗡!
這時候,威天海的元器,已經懸浮在頭頂上空。
那是一尊皇冕。
經歷過一次半步元嬰,威天海的皇冕,被血髓滋養過,發生了一次質的蛻變。
“苦一書,你是不是以爲,寡人曾經敗過一場,就該被你們所有人看不起。”
“錯了!你們都錯了!”
“寡人雖然敗了,但也是敗在了蒼天命運的手下,和你們這些螻蟻,沒有任何關係!”
震盪!
元器皇冕在威天海的上空嗡嗡顫抖,似乎如一個耿耿忠心的侍衛統領,也在宣告着一個帝王的無上尊嚴。
“你們這些孱弱的元嬰,永遠都以爲元器是一樣的,契合度更是無從談起。”
“如果你能稍微懂一些常識,或許不會如此莽撞。”
“苦一書,你下一世投胎,一定要記得改掉無知莽撞的毛病。”
“無知會令人英勇,但無知,更容易令人莫名其妙的喪命,何其可悲!”
半年時間,威天海被壓抑的太久,他需要殺戮,去宣泄心中的苦悶。
所以,他話多了一些。
而對面的苦一書,則像是一個安靜傾聽者,他禮貌的沒有去打斷。
“如果我的情報沒錯,你苦一書的元器,乃是低階。而你的契合度,超不過四成!”
“根據聶塵熙所言,你這種貨色,去了聖地,就是一個底層的弟子,連登堂入室都算不上。”
“而我的元器,因爲天擇傳承之器滋養過,目前中階頂層。而我與元器的契合度,達到了七成,和你們的沉府升一模一樣。”
“論元器,我壓你一頭。”
“論契合度,你給寡人提鞋都不配!”
“告訴我,誰給你的勇氣,敢來譏笑寡人,誰給你的勇氣,敢挑戰寡人!”
轟隆隆!
言罷,威天海大袖一甩,他身形閃爍,由於速度太快,沿途拖出一連串的殘影,而那皇冕,也釋放出了史無前例的鎏金之色。
虛空中,出現了一柄劍,厚重如山,浩瀚如天,乃是一柄皇道誅殺之劍。
在帝王劍下,蒼生黎民,都是草芥。
朕讓你們死,你們就不得不死。
打不過聶塵熙,是因爲他是聖地弟子,元器品階,不弱於自己。
而你苦一書,又是個什麼東西。
一招!
這一招,威天海施展出了迄今爲止最強的一擊。
不奢望能秒殺苦一書,但這一擊,也必然要將他的元器震碎,讓他明白一個道理。
在北界域,我威天海,永遠是那個皇。
唯一的皇。
蒼生,黎民,所有人……你們都只配跪着,只配仰視。
你們的一切,都是皇的恩賜。
轟隆隆!
皇道劍光,掀起一道史無前例的鎏金色流光,將一重又一重的空間震碎,將滿地黃沙,震成最細微的粉末,將大地震盪到支離破碎,甚至那太倉行宮,都在嗡嗡顫抖。
鬼哭狼嚎,天崩地裂!
巨劍越來越大,撕開一道足夠將天都崩裂的匹練,劍光宛如一座橋樑,狠狠朝着苦一書頭顱斬下。
威天海瞳孔森寒。
我雖然喪失了半步天擇的力量,但在元嬰境,是依舊無敵!
擡頭!
眼看着巨劍就要將自己拍成肉泥,這時候,苦一書才緩緩擡頭,平靜的仰視着皇冕元器。
“絕望嗎?”
“苦一書,你仔細品味死亡吧!”
威天海輕蔑的笑着。
在他眼中,苦一書已經是一具屍體。
啵!
然而,下一息威天海的輕蔑的表情,徹底定格在了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寫滿了複雜,寫滿了錯愕。
苦一書輕輕擡起手掌。
光線一陣扭曲,苦一書的元器出現。
不一樣了!
他的元器,和之前不一樣了。
柺杖!
像是一根枯枝。
苦一書以前的元器,絕對不會是一根破爛的柺杖。
平靜的將柺杖捏在掌心,苦一書面對頭頂那宛如蓋世之雲的巨劍,根本沒有色變。
啵!
他輕輕的將柺杖朝着天空一點。
對!
很輕描淡寫的一點,就如少女手中的繡花針,就如廚子在端起一塊嫩豆腐,就如一個書生,在宣紙上點下了第一筆。
那樣輕,似乎多一絲的力量,都有些浪費。
甚至苦一書的手臂,還有一些笨拙與生澀。
咔嚓!
咔嚓!
咔嚓!
隨後,威天海徹底愣在原地,他的臉比炭還要漆黑,就如被人連扇了九百個耳光,頭暈目眩,眼花耳鳴,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裂縫,蔓延!
枯枝一樣的柺杖,點到了自己皇冕之上。
原來枯枝柺杖,該支離破碎。
可事情就是那樣詭異,那樣不可思議。
一條又一條的裂縫,宛如不規則的蜘蛛網,以柺杖的點爲圓心,開始遍佈在皇冕表面,朝着四周擴散而去。
碎裂!
威天海狠狠嚥下一口唾沫,他嗓子乾澀,似乎要被燒透。
他的元嬰丹田,正在粉碎,如坍塌的大廈,不可逆轉的粉碎着。
和他的皇冕元器,保持着同樣的節奏,同樣的速度,開始粉碎。
此刻,威天海終於明白。
苦一書的手掌,並不是笨拙,也並不是生澀。
他在尋找着一種掌控。
對元器的絕對掌控。
威天海自問,他還達不到這種級別的掌控,那需要極高的元器契合度。
七成?
八成?
怎麼可能?
噗!
威天海一口鮮血噴出,膛目結舌。
天空的巨劍,已經煙消雲散,只留下一些塵埃,似乎匯聚成了一張鬼臉,在嘲笑着他自己的自大與不堪。
“威天海,你還以爲,自己是曾經的那個皇嗎?”
“這半年來,北界域風雲際會,天翻地覆,一切都已經被顛覆。”
“而你的眼睛,還停留在半年之前,還停留在陳舊的歲月。我天賜宗暫時的隱忍,只是在醞釀爆發前夕的力量!”
“我以前無知,現在無知,甚至未來也會無知,但我卻懂得謙卑。而你威天海,卻活在洋洋得意的自我謊言中,自以爲了解了這個世界。”
“我問你,你對天賜宗,能懂多少?”
“你對這半年的變化,又能懂得多少?”
“中階元器,早已經成了垃圾。”
“契合度,我目前八成,是天賜宗裡……最差的。”
轟隆隆!
伴隨着苦一書認真的話語落下,威天海的中階元器,終於轟散碎裂。
“你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又有什麼資格稱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