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鄉的修路工程到了尾聲,蘇啓榮打電話來邀請沈孟青回去參加竣工典禮,畢竟他是投資人。
沈孟青現在正忙,馬上又要去國外出趟差,分身無暇,蘇思琪就自告奮勇替他去一趟,正好也看看蘇啓榮。
沈孟青本來有點不放心,但這麼久都風平浪靜,蘇思琪有時侯一個人去蕭筱家或是超市也沒出過任何問題,便同意了。
於是他先送蘇思琪上火車回老家,自己再轉去機場去美國。
蘇思琪回到餘鄉享受到了高規格的招待,一下火車就有烏壓壓一羣人等在出口接她,除了蘇啓榮,還有鎮上各級領導,王鎮長當然是首當其衝。一見她就趕緊上來握手:“哎呀,思琪啊,總算把你盼回來了,快,上車,回去瞧瞧新修的路。”
蘇思琪則替沈孟青表示了歉意,說他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過來云云。
王鎮長非常客氣,堆着笑臉說:“沈先生是大人物,日理萬機我們都理解,你代替他回來也是一樣的,剛修的時侯沈先生就說過了,這條路是要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路牌現在豎好了,回去就能看到。”
蘇思琪有些不好意思,對蘇啓榮嗔道:“爸,你怎麼不攔着點,怎麼能以我的名字命名呢?”
蘇啓榮看着寶貝女兒,笑哈哈的說:“我攔不住啊,王鎮長執意要這麼做,我有什麼辦法。”
一行人說說笑笑,上了五輛車,浩浩蕩蕩往鎮上開去。
到了城鄉結合處,一條灰褐色的大馬路筆直敞在眼前,道路寬敞平坦,車子駛在上面穩穩當當,路邊豎着嶄新的草綠色牌子,上面三個燙金大字:思琪路。氣派又典雅。
蘇思琪看着那牌子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心裡還是有些自豪的,不管怎麼樣,也是因爲她的關係,這條路才能修起來的。
快到鎮上的時侯,遠遠的看到鎮口聚集了很多人,烏泱泱的一片,好象都在翹首以盼。很快,鞭炮響起來,鑼鼓敲起來,獅子舞起來,安靜的場面一下熱鬧沸騰起來。
蘇思琪便在這熱鬧的氣氛中進了鎮子,一下車便被人圍了起來,這個喊,那個叫,招手的招手,拍照的拍照,當她是大明星一樣。
蘇思琪有些措手不及,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早知道她就在火車上化個妝再下來。一路風塵僕僕,頭髮也有些亂,樣子有點不好見人啊,她趕緊用手扒拉了兩下,站在人羣裡合影。
弄了半天,她才知道這並不是正式的竣工典禮,而是歡迎她的儀式。
蘇思琪稀裡糊塗的,要她站就站,要她坐就坐,要她拍照就拍照,最後王鎮長還要她發言。第一次面對這麼多的家鄉人民,蘇思琪頗有些激動,雖然沒有準備,但她情真意切的幾句話還是博得了大家熱烈的掌聲。
一陣喧鬧過後,王鎮長又把她拖到鎮上最高檔的酒店裡吃飯,一大桌子人都來跟她敬酒,蘇思琪酒量本來就不錯,加上蘇啓榮幫她擋了幾杯,一頓飯下來,雖喝得紅臉緋緋,但是並沒有醉,那些領導們個個朝她豎大姆指,贊她酒量好,不愧是女中豪傑。
一直到晚上十點,蘇思琪和蘇啓榮才被王鎮長用車送回了家。蘇思琪累得不行,進門就歪在沙發上,揉了揉自己的臉,從下火車到剛纔,這張臉笑得都僵了,終於可以安靜的休息一會了。
蘇啓榮在沙發上坐下來,笑眯眯的看着女兒:“思思,累了吧,趕緊上樓洗洗睡覺,明天還要參回竣工典禮。”
蘇思琪抱着枕頭,把臉貼在上面,懶洋洋的說:“哎呀,我都不想動了。”
聽着這撒嬌的語氣,蘇啓榮的目光越發慈愛了,過去把女兒拖起來,“走,爸爸送你上去。”
蘇思琪笑嘻嘻的趴在他肩膀上,“要是我才十歲就好了,你就可以揹我上去。”
“現在爸爸也可以揹你上去,”蘇啓榮作勢彎腰:“來,上來。”
蘇思琪看着這熟悉的姿式,突然想起小時侯父親揹着她的場景,心裡又酸又甜,甜的是不管什麼時侯,父親還是把她當孩子一樣疼着,酸的是她長大了,父親也變老了。
她把父親拉起來,輕輕抱住:“爸,謝謝你。”
蘇啓榮莫名其妙:“謝我什麼?”
“謝謝你這麼愛我。”
“傻孩子,我是你爸,當然愛你啊。天底下沒有哪個做父母的不愛自己的孩子。”
不,也有,比如她那個已經沒有印象的母親。
竣工典禮後,蘇家又熱鬧了幾天才安靜下來,蘇思琪終於鬆了一口氣,可以好好的在家陪陪父親了。
蘇啓榮坐在燈下挑螺絲肉,蘇思琪從樓上下來,拿了把椅子坐過去,幫着一起挑。
蘇啓榮看了她一眼:“電話打完了?”
“嗯,”蘇思琪微微有些臉紅,每次沈孟青打電話來,她都要躲到樓上去,因爲那個男人總要逼她說一些肉麻的話。
“他家裡還是不同意?”
蘇思琪不想父親擔心,便說:“比以前好一些了,上次我們還回他家住了一晚,他爸爸對我很客氣。”
蘇啓榮拿着一顆田螺,挑了半天也沒把肉挑出來,他停了一會,又問:“他媽媽呢?”
“我還沒見過他媽媽,聽說他媽媽總不在國內。”
蘇啓榮點點頭,沒再問下去了。
蘇思琪看得出父親神色有些擔憂,安慰他說:“爸,你別擔心,他家裡人遲早會同意的,你說過,沒有哪個做父母的拗得過自己的孩子。”
蘇啓榮笑了笑,“希望如此,沈孟青是個優秀的孩子,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只是他那樣的家庭,我擔心你適應不來,如果他們不喜歡你,還是少見面的好。”
“知道,上次你也說過了,所以沈孟青很少回去。”蘇思琪怕父親擔心,把話題扯開。
可是蘇啓榮明顯沉默下來,任她怎麼插科打渾,他總有些心不在焉。
蘇思琪知道這幾天家裡人來人往,父親忙裡忙外比她還累,難得清靜下來又不閒着,想方設法給她做好吃的。
“爸,你要是累了,就早點上去休息。”蘇思琪說:“沒多少了,我來弄吧。”
蘇啓榮沒推辭,放下手裡的東西就上了樓。蘇思琪看着父親落寞的背影,總覺得他有些怪怪的,莫不是……又想起了那個女人?
蘇啓榮洗了手,回到房間裡,一室靜寂。過年的時侯翻新了屋子,蘇思琪購了一批傢俱回來,把老傢俱都置換掉了,但他這屋裡還留了一個沒扔出去,擺在角落裡,是個單門衣櫥,上面鑲了大鏡子,裡面有一根木質的掛杆,底下有兩個抽屜。
他結婚的時侯,做了大衣櫥,裡面分成一格一格用來放衣物或被子,掛衣服的地方很少。後來她就提出來想要一個專門的掛衣櫃。
她想要,他當然就會想辦法滿足她。
他騎着自行車跑遍了餘鄉的大小商場,終於挑了一個她滿意的,只是價格並不便宜,她有些猶豫,但眼裡充滿渴望,於是他很乾脆的把錢掏出來,買下了衣櫥。那是他們一個月的生活費,買了衣櫥,他們就沒錢吃飯。於是那一個月,他一直在加班,只要有下鄉的機會,他都要爭取,因爲可以拿到額外的津貼。他可以受苦受累,可是捨不得她受一丁點的苦。
她把自已的衣服都掛到小衣櫥裡去,每次一打開,都能聞到一種淡淡的香味,就象是她身上的味道。
後來她走了,走得匆忙,有些衣服沒有帶走,就一直掛在衣櫥裡。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沒再打開過小衣櫥,一來怕睹物思人,二來他想讓衣櫥裡的香味留久一點。
後來再打開的時侯,他發現自己錯了,衣服封閉在櫃子裡都長了黴點。打開門的瞬間,一點香味都沒有,全是黴味。
他趕緊把衣服拿出去洗,她的衣服都是好料子,他怕洗衣機洗壞了,拿到水池邊用手慢慢的搓,那時侯母親還在世,看到他這樣,站在門口指着他破口大罵,母親一直不喜歡她,因爲她不會做家務,嘴巴也不甜,甚至很少笑,並不討人喜歡。
後來,他把衣服曬在天台上,母親趁他睡覺的時侯,把那些衣服全扔到很遠的地方去。他醒來後,氣得第一次在母親面前起了高腔,然後一路飛奔過去,想把她的衣服都撿回來,但是那些鮮豔的衣服大都數被人撿走了,只剩下兩三件顏色暗淡的。他寶貝一樣撿回來,重新洗過,怕母親再扔,親自守在天台上,等幹了再收到房間裡藏起來。
母親罵他蠢,罵他是死腦筋,他默默聽着,罵得再厲害,也不還嘴。心裡卻是欣慰,留住她的東西,至少他還有個念想。
深褐色的衣櫥混在地中海色調的新傢俱中顯得很不協調。蘇啓榮慢慢走過去,輕輕拉開櫃門,沒有香氣,只有一股淡淡的木頭氣味。他伸手摸了摸那根掛衣杆,又把抽屜打開看了看,然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是時侯該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