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說完這個可能性, 大廳裡頓時一片安靜。
卓闕眼裡閃過讚賞的光。他伸手覆蓋住長孫的手背。
“我會幫你的。”
姜黎想了想也拍胸口,“我也會幫忙!”
程堯也點頭,“我去找個舊友來幫忙。”
長孫看了他一眼, 他想到了凌風。程堯和他對視了一眼, 表情彷彿心照不宣。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幾人一夜無話, 這一晚長孫睡的十分不踏實, 夢境裡一會兒是冷焰毫不留情離開的背影, 一會兒又是卓闕那可靠的笑臉和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溫度。
天還不亮,長孫就坐了起來。眼睛下是重重的黑眼圈。
他打了個哈欠,推開窗戶準備讓冷風清醒一下腦袋, 就聽到外面走廊踩出嘎吱的腳步聲。
“誰?”
他有些緊張,因爲赤龍城現在算是沒了保護, 雖然結界勉強運行着……
“我。”卓闕的聲音帶笑, “睡不着想起來走走, 律你起的好早。”
“我也沒睡着。”
長孫走到門口打開門,卓闕只穿了見單衣, 頭髮微亂,看樣子是剛起來。
“能進去坐坐麼?”男人笑問。
長孫猶豫了一下,還是讓開了身子,“請進。”
“謝謝。”
卓闕似乎很高興,走進去坐下時還開了個小玩笑。
長孫沒笑, 卓闕見好就收:“冷焰……什麼時候回來?”
長孫倒了杯冷茶給他, 聽到這句話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不知道。”
卓闕看了看他的臉色, 聲音放的更輕柔了一些:“那個叫戴卡的……和冷焰是舊識?”
“……不知道。”長孫在桌子對面坐下, 懶洋洋伸了個懶腰。他確實不清楚冷焰和什麼天使的事, 而且他也不想知道。
腦海裡闖進冷焰當初衝進林子裡救自己時的模樣,炙熱的吻……滾燙的手掌。他抿了抿下脣, 努力將怒氣吞了下去——既然他那麼重視戴卡,爲什麼還來招惹自己,那個笨蛋!
卓闕喝着冷掉的茶水,看着對面少年的臉在清晨灰濛濛的光線下彷彿蒙了一層細邊。長孫剛起牀,還沒有帶眼鏡,清秀的眉目襯着漆黑的瞳孔,平日的冷漠和疏離減少了許多。
“你和冷焰的關係……”
“沒有關係。”幾乎在男人問出問題的一瞬間,長孫就有些不悅的打斷了他。
卓闕聳肩,只好避開這個問題:“胡狐和連庭的事,你準備怎麼做?”
說到正經事上來,長孫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他有些頭痛般的揉了揉太陽穴,眯着眼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不如從柳言棋身上下手。”
“哦?”卓闕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總覺得他知道一些內情。”長孫回想起小孩兒的表情,那偶爾露出過於早熟的神情讓他有些在意。
“聽說柳言棋幼年喪母,他母親是個普通人。”卓闕漫不經心道。
“普通人?”長孫一時有些疑惑,他似乎聽說過柳言棋出生十分高貴,父母都是驅魔師裡的佼佼者……
“有些傳言真真假假本就不好分辨。”卓闕像是知道他在疑惑什麼,暗示着道,“也有傳言說,柳傅這個人對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長孫挑了挑眉,這個他倒是知道。從柳傅和自己曾經有過的幾次對話裡,完全能看得出來。
只是他不明白,同樣是人類,不過是多掌握了一種技能,到底有什麼好驕傲的。難道他不用嘴巴吃飯?還是能長出翅膀?
翅膀……
想到翅膀就無法迴避的想到天使,想到天使就想到冷焰。
長孫的心情一下又糟起來。對面的卓闕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轉了個話題:“考試之前我問過你的問題,你現在有答案了嗎?”
長孫一愣,擡起頭來,眉頭微蹙彷彿在想卓闕問過他什麼問題。
卓闕嘆氣,“你果然沒放在心上……我說過我們是同類人吧?”
“……”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不過事實你知我知。既然冷焰現在不在……”
“他在不在和你要問的問題沒有任何關係。”長孫突然站起來,伸手拿了枕頭邊的眼鏡戴上,準備洗漱了下樓吃早飯。
卓闕看着他回頭,無框的眼鏡後頭,那張臉又變得拒人千里之外了。
“我很喜歡你。”卓闕識相的站起來,微笑着道,“和我在一起不會比和冷焰在一起差。我也能保護好你。”
“我不需要別人保護。”長孫突然煩躁起來,和冷焰在一起他是被護着的那一個,和胡狐在一起他也是被護着的那一個,現在卓闕也說要護着他。
他看起來是有多弱?明明在普通的學校裡,他總是充當着保護別人的角色。什麼時候輪到別人來保護他了?
“是我自己想保護你。”卓闕看着少年繞過自己去推門,邊道,“你還是不要和冷焰糾纏在一起比較好,畢竟你們人魔殊途。”
“謝謝你的提醒。”長孫面無表情,推開門走了出去,卓闕在原地站了會兒,正要跟出去,突然又聽少年的腳步聲回來了。而且還走的有些急。
“我考慮好了。”長孫臉色可以說是黑成了鍋底,他抱着手臂冷冷看着卓闕,“在我說好爲止,你都不能遠離我十米以上。”
等到卓闕下了樓梯,才終於明白長孫改變主意的原因是什麼。
大堂里正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冷焰另一個……卓闕打量了幾眼,沒露聲色,跟着長孫下了樓。
“律!”
冷焰一看到下樓的少年就蹦了起來,他高大的身形幾乎擋住整個門框,紅火的頭髮囂張的立着,那張英俊的臉上堆的全是笑容。
聽到冷焰這樣叫別人的名字,旁邊坐着的一個少年轉回了頭來。只是一眼,就足以讓人讚歎。
瓷娃娃一般的雪白肌膚,大大的海藍的眼睛,金色的短髮溫馴的服帖着臉頰。他和長孫的視線相對,前者露出溫柔的笑容,後者淡淡的別開了眼睛。
“律,這是戴卡。”冷焰有些尷尬的跟長孫介紹了一下,隨後又對戴卡道,“這是我提過的長孫律。”
戴卡:“你好。”
長孫在桌旁坐下,跟廚房裡的程堯要了一碗稀飯,才淡淡回頭道,“你好。”
卓闕十分自然的在長孫身邊坐下了。
冷焰皺起眉,盯着卓闕看了半天,目光又落到長孫身上。長孫從頭到尾沒有看他一眼。
“……律。”
冷焰此時也顧不得計較卓闕了,在對面的位置上坐了道:“沒想到我回來的這麼快吧?”
不問還好,一問,長孫只覺得自己腦袋裡某一根名爲理智的弦要崩斷了。
“是挺快的。”長孫冷漠道,“還回來幹什麼?你不是有事要做嗎?”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旁邊的戴卡。
戴卡眨了眨好看的眼睛,似乎對長孫散發出的敵意有些疑惑。
“辦完了。”冷焰匆忙道,“我本來帶他們回了死神界,但是狄岡說最近地獄和死神界也有些危險,爲了以防萬一,我和米達倫要看着戴卡。”
他彷彿意識到什麼,趕緊先撇清關係:“米達倫暫時被路西法叫去了,會晚點纔到。”
長孫對他的一連串解釋表示出了毫無所動。等到男人急匆匆講完了,纔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端過碗默默吃起早飯來。
冷焰看他那樣子,心裡不由着急。他有些慌亂的撓了撓脖子,但是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來解釋,在來的路上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惹長孫生氣了,可是一直到到了赤龍城,他也沒想出好的辦法來。
他擡起頭,有些介意的看着坐在長孫身邊的卓闕,卓闕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笑了笑。又轉頭去看了一眼戴卡。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
戴卡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給各位添麻煩了。”
姜黎此時才揉着眼睛從樓梯上下來,他穿着軍綠的迷彩褲和背心,腰上幫着工具袋,精壯的胳膊能看到隱約肌肉的起伏線條。他伸了個骨骼咔咔響的懶腰,等走到了桌邊,才發現冷焰和戴卡。
“啊!”
他短促的叫了一聲,隨後突然意識到什麼的看了看戴卡,“你就是傳說中的……”
戴卡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和良好的修養,又把之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等到衆人吃完飯,連華也從外面進來了。
他完全沒有搭理冷焰和戴卡這兩個陌生人,一進門就先道,“大哥醒了!”
長孫:“會長還好嗎?”
“還在發高燒,有些迷糊。”連華臉上透着疲憊,很顯然昨天一夜沒睡,“不過已經度過危險期了。”
“狐仙兒呢?”姜黎趕緊問道。
“他沒事。”連華笑了笑,“他那人就是這麼個性格,等冷靜下來,天塌下來都能拿來當被子蓋。他讓我囑咐你……”
他轉頭看長孫,“萬事小心,別感情用事。”
長孫愣了愣,總覺得最後一句彷彿是有其他的意思。想着,下意識的又去看冷焰。
冷焰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他,看見他轉回頭來,趕緊眼巴巴的望着。長孫眉頭抽了抽,又面無表情的轉回臉去了。
“……”
長孫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說給了連華聽,冷焰在剛來時,程堯已經大概和他提過了。所以也知道一些內情。連華聽完長孫的意見,手指無意識在桌子上摸了摸。
“柳言棋啊……”他的神情有些複雜,沉默了會兒才道,“確實……柳傅的卻有很大動機和妖魔合作。”
“怎麼說?”姜黎見有八卦,湊了過來問。
“有些事,赤龍城裡只有那麼幾個人知道。”連華簡略道,“柳家人好面子,對外雖然說柳言棋父母都是高級驅魔師,出生高貴天資聰穎,但其實柳言棋只是運氣好遺傳到了柳傅的血統,否則這個謊柳家也沒辦法圓。”
“當初柳家是要和另一個白虎城的驅魔家族聯姻,但因爲柳傅和一個普通人好上了,而且那女人已經有了身孕,柳家沒辦法才接受了他們。”說到這裡,連華似乎也很無奈,搖了搖頭接着道,“柳傅是在出外執行一個任務時結識的對方,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等到將那女人接入赤龍城後……才告訴了對方真相。”
長孫微微瞪大眼,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之後的結局。
“據說那女人知道真相後,一開始是懵了,後來又親眼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也知道了驅魔師的危險性,她接受不了,她想離開。可是已經進入赤龍城,又被柳家人接受,柳家是不會放她離開的,她無法接受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這深山裡,於是想盡各種辦法逃跑。據說柳言棋差點就胎死腹中了……”
“後來的事,我也只是聽說。”連華聳肩道,“那女人被囚禁起來,直到生出柳言棋,柳言棋出世時因爲天分很高,當時吸引來了大批的鬼怪。當時的場面十分混亂,等柳傅將母子兩人從妖魔手裡救出來時,那女人已經瘋了。後來她一度想要殺死柳言棋,卻因爲柳言棋的血引來了妖魔,將她撕碎吃了,那時候柳言棋還是個奶娃。”
這件事在當年轟動了很久,甚至梵蒂岡總部都派了人過來調查。柳傅和柳家大受打擊,還被梵蒂岡總部狠狠訓斥了一頓,柳傅甚至被剝奪了一枚象徵榮譽的徽章。
後來因爲梵蒂岡和柳家有意壓制,這件事到最後終於被強行封鎖了起來,過了幾年,就沒人知道當時的真相了。
大廳裡的人聽的屏住了呼吸,長孫萬萬沒想到這背後居然有一出如此狗血的劇情和橋段,內心一下複雜起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柳言棋。
“柳言棋他……知道嗎?”姜黎代表衆人小心翼翼詢問。
“也許知道。”連華嘆氣,“柳傅因爲那件事後,對他幾乎不聞不問,只將他當做工具般的培養,他那奇怪的性格也是這樣養成的。只有鍾海對他好,他也從下人那裡斷斷續續知道了一些經過,雖然不全面,不過該知道的大概也都知道了。”
衆人沉默了良久,姜黎第一個抱着腦袋晃了起來:“我的天……這是什麼情況,我可以同情一下柳傅嗎?”
“沒什麼好同情的。”程堯吧嗒吧嗒抽菸,吐了口煙氣道,“那是他自己選擇的人,選擇的路,他自己不承擔,卻讓一個無辜的孩子來承擔。這是最懦弱的行爲。”
冷焰也點頭:“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幸福,管他權利再大,他也不配做一個男人。”
長孫側頭看了他一眼,冷焰討好的揚起嘴角,長孫心裡動了動,但目光掃到旁邊安安靜靜的戴卡,動搖的心還是一下沉了下來。
卓闕適時的握住了他的手,彷彿給他無聲的支持。冷焰眉頭一下皺了起來,但看長孫沒反應,陰冷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隨後滔天的怒火慢慢沉了下來。
這邊情緒翻涌的無聲無息,那邊還在繼續着剛纔的話題。
連華長吸了口氣:“如果柳傅真和妖魔有什麼交易,我估計是和他老婆有關的。”
“你確定?”姜黎瞪大眼,“他那樣的人真的會有愛情這回事?”
連華:“其他我無法確定,但他確實是真的愛那個女人。”
衆人也是反應過來了,說起來柳傅這把年紀了也沒有再娶……
“如果他真的愛那個女人,就不會這樣對自己的兒子。”長孫冷冷道。
連華愣了愣,也皺眉:“對啊……那到底是爲什麼?”
長孫站起來,看了一眼卓闕:“我和卓闕去找柳言棋問問。”
“要小心!”連華跟着站起來,“我幫你們打掩護,拖住柳傅。”
長孫點頭,冷焰唰的一下站起來:“我也去。”
長孫冷冷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他旁邊的少年身上,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把要保護的人丟在這裡沒問題麼?還是把人隨便丟下就是你的興趣所在?”
冷焰一怔,看着長孫如此陌生而冷厲的樣子像是不認識他了。沉默了半天,他壓着心頭翻涌的怒火坐回了椅子裡。
“好。”他聽到自己沉聲道,“你自己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