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完全亮了。
從剛開始的黑,到稍微能看清一點東西,到最後天光大亮。好像一滴墨汁掉進了一大盆水裡,你說它在,卻看不到,你說它不在,它又的確存在於那裡。
“原來天是這樣亮起來的。”
林塵正坐在好不容易找到鑰匙的一輛車裡。他正在開車。
車不難找,現在外面到處都是車,有些撞壞了,有些好好的停放着。但是他不懂怎麼發動一輛沒有鑰匙的車,像電影電視裡那樣拆開方向盤下面的蓋子,然後拉着兩根線相互碰一下就能發動,這樣的技術在他看來不亞於研發納米機器人。何況他還依稀記得,某個地方看到過,說現在的汽車已經不能用這個方法發動了。
總之,他好不容易找到一輛車裡插着車鑰匙並且沒有發動起來的汽車。“興許是司機下車買東西去了,”他這樣想,“我借用一下,肯定還!”
都說事到臨頭才發現什麼都不會,但也正是事到臨頭,人才能激發各種潛力,以努力應對問題。比如開車。
林塵昨天還不會開車,甚至對車根本就沒多大興趣。但幾個小時後的今天,他上網查到了開車的方法、查到了回家的路線、查到了ETC過收費站不用人工操作,他還下載了導航。
此時他正行駛在沒有人也沒有什麼車的高速上。開的很慢也沒關係,畢竟安全爲上,而且也不會有人對他按喇叭。100公里不到的路程,今天怎麼也能到家的。
前路可能會有磨難,他走的很慢,但是隻要不停下腳步,人總能走到目的地。
一路上時不時能看到撞到護欄的車,裡面空無一人,車卻還在發動着,這樣的事故多半是慣性造成的。雖然是事故,但是現場卻看不到血跡,也看不到處理事故的人。偶爾還能看到有些車衝出了高速,還有些車可能是發生了燃爆,現場只剩下碎片和燒焦的框架。林塵覺得自己好像是陷進了一場詭異的電影裡,也好像是在玩一個沒有NPC的單機遊戲,而這一切場景都是預設好的背景板,似乎走上去摸一下,能看到掀開的綠色背景,或是看不見的空氣牆。但林塵並沒有上去查看,他也沒有什麼興趣上前查看。
因爲這些場景他昨晚就已經看到很多次了。雖然事情發生在凌晨,路上車輛少,但總還是偶爾有幾輛的。林塵總是頻繁的看到路邊有車禍的發生,無一例外的沒有傷者,沒有血跡,彷彿是車子自己啓動,然後自己撞到路邊一樣。“汽車人變形出發?”他敲了敲一輛車的引擎蓋,自言自語道。
剛開始時他還會上去查看,慢慢的,林塵已經能做到無視這種情況了。“真是一種可悲的成長。”林塵扯了扯嘴角。
所有現在每次遇到,林塵總是默默的小心繞過。沒有上前查看,也沒有趁火打劫。
“繞過去吧。”他這樣告訴自己。
一路開過去,林塵的車技越來越好,開的越來越穩了。興許是潛意識知道不會有人來指責他,再加上高速也實在是方便開車,於是車速也終於提了上來。按照林塵現在的車速,那麼當天是肯定能到的,甚至說不定還能趕回去吃個午飯。
但此時此刻,林塵潛意識裡已經有點打退堂鼓了。他害怕回去以後看到的也是今天看到過太多次的場景,害怕回去以後,整個小城的人連同父母都一起消失了。
不久之後,林塵開車經過了服務區。這是這段高速路上唯一一個服務區。他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吃東西,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9點了。實際上從凌晨到現在,他連水都很少喝。
於是他轉動方向,繞了下去。這是一個比較大的服務區,有完善的廁所、商超、餐飲小吃和加油站。當然並沒有人,零星的可以看到幾輛車停在角落,有些發動着,還冒着黑煙;有些沒有發動,可能是車主夜間行車打算眯一會兒,但是現在車還在,人卻不見了。
林塵沒有管這些,他上了個廁所,又去服務區的超市裡拿了兩塊麪包和一瓶水。照例按標價掃碼付了錢。
然後林塵坐在超市大門口的臺階上啃起了麪包,同時四處打量着。超市的旁邊是賣早點小吃的店,籠屜裡面似乎還有包子饅頭之類的東西,一口大鍋裡浸煮着大肉糉,旁邊一口小鍋裡是茶葉蛋,火還沒有息,香味飄的老遠。烤香腸的機器還在勻速滾動着,只是裡面的香腸早就烤的不會有人想吃了。再往隔壁去一點,分別是水果店和水產店,水產店裡的玻璃櫃裡都是各種大小的大閘蟹。“現在就有大閘蟹了麼?”
就在林塵發散思維的時候,早餐店裡突然傳來翻動東西的聲音。
林塵“唰”地一聲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有人!?”這是他第一個念頭。“不可能!”這卻是他下意識的第二個念頭。林塵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思考爲什麼自己第二個念頭是不可能有人,當然他此時也沒有時間去思考。他盯着早餐店的大門斟酌了一下,重重的喘了口氣,然後摸出包裡的水果刀,朝着早餐店慢慢走去。他也不知道爲什麼要拿出刀。
走到早餐店門口時,一直持續傳出的響動聲卻突然消失了。林塵深吸一口氣,一步走了進去。
一隻流浪狗正在早餐店的後廚裡翻箱倒櫃的找東西吃。林塵又鬆了一口氣,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望。然而他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看到這條流浪狗突然朝他這邊衝了過來。
也許是他的突然出現,把這條可憐的流浪狗嚇了一跳,長期流浪的生活使得這條狗只希望能趕快跑出去,遠遠的離開。“再去其他地方找吃的。”興許這條狗的腦海裡還帶着這樣的想法。
但是林塵不知道,突發的情況讓他不知道這條狗想幹嘛,他也忘記了自己正站在門口,而這裡是流浪狗想要出去的必經之路。林塵下意識的以爲這隻狗要襲擊自己,於是幾乎條件反射般的擡起腳踢向流浪狗。
重重的接觸感傳來,這一腳踢的瓷實。流浪狗嗚咽一聲向後跳開。站在原地朝着林塵齜牙咧嘴的狂吠起來。
林塵膽寒了,他覺得手裡的小水果刀是這麼的搞笑,小腿也傳來疼痛的感覺,剛在踢到狗的時候,他甚至以爲是被車撞到了。於是他三下兩下就爬上了櫃檯,然後舉着水果刀死死地盯着流浪狗。林塵敢發誓,他從來沒發現過自己可以這麼快。
流浪狗畢竟是流浪狗,不是野獸,常年在人類社會裡流浪,使得它深知人類的可怕,也使得它變得更加謹慎。於是它惡狠狠的齜着牙齒,在操作間轉了兩圈,對着櫃檯上的林塵大聲吠了幾下。然後見好就收,夾着尾巴,帶着勝利者的姿態“滴溜溜”離開了。
林塵蹲在櫃檯上,看着這條狗朝着右側的加油站後面走去,直到看不見了,這才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櫃檯上回憶剛纔發生的事情,想起的確是因爲自己的錯誤想法才造成的誤會,不由的發出一聲苦笑。
而與此同時,林塵也感到一陣後怕。在這個找不到人的時刻,如果他被那隻流浪狗咬到了,哪怕只是咬破了皮,都會有患上狂犬病的風險。在這樣的情況下,幾乎必死無疑。
但他並沒有想到更多的東西。
更多更深刻、更危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