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樓,許維站在家門外面靠近臺階的地方笑臉相迎:“動作這麼快。”
走在最前面的章楊有資格抱怨:“雞毛車開太慢。”
楊景行氣不過:“不等你們倆我們可以回來吃飯。”
還是女生心軟,杜玲還有三個臺階就停步了輕柔:“你媽在家?”
許維點頭:“進屋……”
朋友們上次一起來許維家是零六年高考分數公佈之後,因爲許維考了最高分,還因爲恰逢縣政協副主席出差開會,那天真是鬧翻了一棟樓。如今都變穩重了,明知道許維父親不在家,朋友們也是不叫不鬧禮貌進門,不用換鞋也認真擦一擦。
五年過去了,屋裡基本還是老樣子,沒有被抄家的跡象。許維母親不在客廳,這麼晚可能是休息了,年輕人更加保持安靜。
“坐。”許維先關心朋友們:“今晚不急走吧?”
“明天要回去。”魯林有點過意不去:“只請一天假,他們票都買了,曲杭到石陵下午五點的。”
杜玲聽見聲音了,指廚房方向用口型問:“你媽?”
許維點點頭,想起來:“吃飯沒?”
章楊邊嗯邊起身問候長輩:“阿姨。”
曾經的頑劣少年現在都懂禮貌了,全部起身問好,杜玲還顯親熱:“傅姨打擾您休息了。”
許維母親一手一個果盤,一盤切好的橙子蘋果,一盤是龍眼之類,她微笑招呼:“先吃點水果,許維再叫東西送上來。”
年輕人嘴上都客氣,但魯林伸手還挺快,沒吃晚飯的章楊和杜玲也不矜持了。
許維母親還是像朋友們印象中那樣輕笑溫柔講話:“你們聊聊天,我進房了。”
大家連連點頭。
許維也剝個小桔子,想起來:“有酒。”
魯林苦笑一下,等那長輩進屋把門關上了再細聲說話:“你和你媽吃飯沒?”
許維點頭,然後嘗試用一個大方姿態告訴朋友們:“沒事,我們過我們的。”
朋友好像不知道怎麼說了,杜玲還抱一線希望:“通知你們沒?”
許維知道流程:“紀委通知單位,單位通知家屬。”
魯林也懂行:“協助還是立案?”
“一樣。”許維短暫微笑:“先把話說得好聽點。”
沉默了一下,章楊都學會小心斟酌着講話了:“你爸爸,這個事他自己有預感沒?”
許維搖搖頭:“不知道他有沒有。”
魯林的表情比當事人焦灼:“家裡的事你的事,有話沒?回想一想。”
許維大概是爲了給朋友面子才做了一下想的表情,再搖頭。
朋友們似乎是分工往痛處戳,杜玲接着來:“面試還去不去?”
“去雞毛。”許維的語氣和身體都放鬆:“躲過一劫。”往天花板似乎暢想美好未來。
杜玲還是堅持自己不被男人們看好的意見:“去試試吧,有些事還不一定。”
“有沒可能打個時間差?”章楊這會也樂觀些了:“體檢政審都快,在正式立案之前。”
許維搖頭:“沒意義……”
其實幾個主要方面的可能情況在回來的路上就討論出基本結論了,朋友可能是不甘心纔再跟許維確認一下。魯林說得也對,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就等着鐵板釘釘,不存在有能力想辦法又願意想辦法的人,別說遊戲策劃、貸款業務員和寫歌的,九純的局長和首富恐怕也摸不到一點邊。
好在許維的狀態也跟幾人的預估差不多,不存在垂頭喪氣,堪稱淡然,那麼兄弟們就還能勉強搞點力所能及,今晚時間還長可以慢慢聊。
許維真叫了外賣,把烤的煮的炒的擺了滿滿一茶几後又進屋去,一手一盒拿出來兩瓶好酒。
魯林是見酒就醉,奸笑:“還多不多?要不要幫忙轉移?”
見朋友們臉上都是一呵,許維就不太高興:“你怕不怕?”
魯林也呵:“我怕雞毛……”
嘴上說無所謂,但這是這羣人頭一次這樣消沉開局,沒誰爭個長短多少也沒人叫囂豪言壯語,默默舉杯碰杯。
不過還是暗自較勁,都是深悶一口。許維大概覺得自己更勝一籌,放杯子發話:“我幫你們守九純。”
魯林歉意賠笑:“我一沒房子二沒老婆你幫我守雞毛?”
章楊打開一碗發現是花甲粉絲,問女朋友:“你要不要?”
“留點。”杜玲還是急了,直接跟許維攤牌:“其他的事先不急,傅姨還年輕,你爲這個留在九純她更不好想。”
看許維似乎被說中,之前叮囑朋友們不能操之過急的魯林也不把握節奏了,伸長脖子怕朋友不見自己的小聲:“你媽應該沒事吧。”
許維堅定搖頭再聲明:“他有什麼問題犯什麼法我和我媽一概不知情,真不知道。”眼神都純真。
朋友們當然相信,杜玲就更放心了,開始分析那些人也不至於把事情做絕,發生了這種事只能說是運氣不好,也不存在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九純人都是講情面念舊情的,何況傅姨的風評一直很好……
邊吃邊密謀開了,眼前主要是關心家屬將要面臨的問題,財產主要是房子會怎麼處理?要不要請律師什麼時候請?
就算是先做糟糕打算吧,房子的事情楊景行承諾下了,或者魯林家還有一套老一點的也可以將就一下。律師方面,魯林一個表哥在曲杭的事務所上班,可以先打聽一下,儘量請好律師,不說有沒有用總算是一片孝心吧。資金方面也不用許維擔心,卡號拿來,明天最多後天一定到賬。
許維不給面子的,頻頻搖頭拒絕,或者乾脆舉杯結束話題。
也沒關係,少數服從多數,這四個人很團結而且早有預謀,很多事情很快就拿出方案並拍板決定。比如要是萬一家屬被開除公職,那就讓許維媽媽去種子公司或者農產品信息中心上班,魯林有九成把握,雖然從公務員變成合同工是委屈了點,好在待遇差別不大。
少女時期曾經對父母頤指氣使的杜玲又號召男人們悶一口之後罕見地聲情並茂講了一通肉麻的親情感悟,中心思想就是“絕大部分父母一輩子的寄託都是兒女”,所以許維必須長遠考慮:“……你爸三年五年出來了,他兒子在外面有車有房,讓他直接抱孫子,他這輩子就值了,掉的面子都找回來了!”
章楊猜測調查、偵查之後還要起訴什麼的需要的時間可能會比較長,力所能及的事情當然要盡力去做,但許維也不能把精全放在這有限的操作空間裡,那個公務員不當也罷,迴歸人民羣衆更能天高任鳥飛,但是現在就開始找工作也不方便,要不乾脆考研吧,搞個金融管理類的。
這些人真是太多管閒事,許維明顯惱火,但也不好發作,自己喝酒吧。
楊景行夠朋友:“我記得你爺爺奶奶都還在。”
許維放下杯子顯示自己第二杯也所剩不多,靠坐休息一下:“我只管我媽。”
杜玲點頭支持:“可以,你有姑姑。”
許維又直起身體,似乎要好好跟朋友們說道說道:“其實對我來說……是解脫。”
朋友們似乎不意外,章楊甚至顯得善解人意:“塵埃落定,車到山前必有路。”
許維笑:“本來只有一條路,現在到處都是路……”
這五十二度五十三度還是挺厲害的,現在也沒了十幾歲時可以爲了義氣不要命的狀態,大家還是以聊天爲主喝酒爲輔。
酒消得慢的主要原因還是氛圍,尤其是許維開始嘗試說明自己不太和諧的家庭情況以表明不接受朋友們的某些好意並不非客氣更不是不孝之後,酒杯真是變得有點端不起來。
雖然許維只是挺淡然地實事求是沒有需要勸慰和同病相憐的跡象,但魯林還是嘗試證明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他嚴肅舉報了魯風仁的一點陳年舊事,而且比起許維只算是被嚴格要求,自己可是讀了高中還得脫了褲子趴在椅子上挨板子。
杜玲也幫章楊證明章敘國真的討人嫌,她都決定以後不養老了!
楊景行也說起小時候因爲父母吵架或者婆媳冷戰之類自己三天兩頭就要被拉着去外婆家的回憶,他同意性格決定命運的說法,但也認爲性格的後天塑造存在不少偶然因素,有時候一個不是那麼必然的選擇卻會造成一連串的後果,家庭幸福看似簡單但是要素實在很多,所以需要很大的運氣成分,有時候只是運氣不太好。
杜玲甚至邊吃着喝着許維的還警告他不能生在福中不知福,相比起絕大多數人已經夠優越了,如果你許維出生在另一個家庭還能名校畢業嗎?甚至都不一定會長這麼高這麼帥!
魯林支持杜玲的觀點,這就要說起王曼怡了,怎麼打算?
許維沒什麼打算,明天找時間打電話說一下情況吧。
魯林都開始看不慣當事人的無所謂態度了,那可是走過整個大學的感情,而且基本都是彼此的初戀,如果現在輕言放棄,等你許維以後事業有成卻發現身邊都是些久經沙場的老手,回想如今會不會後悔?魯林是仔細想過的,如果因爲吵了幾次架就和張柔分手,以後肯定會後悔,所以一定要堅持再堅持。所謂給別人機會就是給自己機會,放過別人也是放過自己!
許維號召大家爲風哥的哲思舉杯……
兩瓶酒供應五個人喝到半夜兩點多還剩了一點,金融人士說這叫發財酒,留着吧。許維就主動送客,希望朋友們回去把覺睡好,明天還開車。
魯林藉着七分醉意再次警告許維必須放棄那種想跟父親割裂的態度,威脅一定保持聯繫,最好是明天上午再碰頭都清醒着商量商量。
杜玲則叮囑要好好跟王曼怡溝通,要有擔當有風度……
一聽見那邊開房門的聲音,年輕人就住嘴,對還沒休息的長輩說點吃好喝好後的客氣道別話。
許維母親輕步淺笑:“你們慢走。”
“您早點休息。”杜玲話多些:“您別操心,許維浙大畢業您和許伯伯就圓滿完成任務了。其實我們還沒畢業反對他考公務員,以他的能力混機關真的可惜。以前進機關就是爲了一個鐵飯碗餓不着,現在社會不一樣了,到處都有機會……”
章楊提醒一下女朋友:“你醉了?”
許維母親笑容倒像增多了一點,微弓腰準備把茶几上凌亂的東西收一下,好像覺得急了些,就再關心一下:“開車沒?”
這事倒是好好研究爭論了一番,魯林認爲四大師完全沒問題何況這深更半夜路上根本沒人了,章楊痛斥僥倖心理沒有後悔藥關鍵,杜玲現在是越來越支持男朋友了,覺得好久沒一起散散步了。
做了決定也就走到門外了,再次跟長輩再見。
許維媽媽好像挺過意不去,左手握着右拳抱在肚子上說話:“謝謝你們。”
杜玲真是酒後吐真言:“我們是想許老闆以後多關照,去年以爲他要去機關混日子都不想跟他玩了,現在又能指望了……”
章楊用力阻止女朋友:“別這麼直白!”
魯林也聲明:“公務員我也支持,可是公務員見效慢,起碼等十年……”
好不容易又找到點開心話頭但也沒時間展開了,許維也不送朋友們下樓了。真是長大成熟了,朋友之間的再見都說得顯禮貌,然後這四人安靜下樓不擾民。
雖然海拔只是高了三四百米,但九純的春分時節要比曲杭石陵新綠不少,半夜的春風也讓魯林懷疑喝了假酒,一點都不保暖。要是以前還能跑起來跳起來吼起來,可現在要顧及四大師的身份了。
楊景行就給個面子,表示要把朋友們都送到之後自己再回家,時間不是問題,想環城走一圈都行。
真是好兄弟講義氣,魯林也回禮,見到出租車就攔下來,一張百元大鈔讓司機爽快地答應去頤和花園也就是他家等着,可以等到四點,再加一張能到六點吧?
杜玲呵斥魯林可別想繼承峰哥的事業,峰哥出手大方得多根本視錢財如糞土……鬧了一下後還是說正事,杜玲擔心許維是不是真的不想管他父親了?怎麼說也是生他養他呀。
男人們都基本確定許維是講氣話,可能明天早上的想法就不一樣了……
幾個人慢慢走了挺久,聊得簡直滄桑,杜玲說出來自己父親家暴過母親,然後舅舅就糾集人手約架……最後不也還是沒臉沒皮一家人嘛。
魯林覺得官場上能有幾個人是乾乾淨淨的呢?出事往往不是因爲做事有問題而是做人有問題,結合一些傳言和許維今天自己透漏的那些來看,他父親可能真的不算好人。
楊景行就感嘆命運,又拿劉思蔓張毅捷的事來說……
只有兩個人之後,魯林還是想跟楊景行商量一下,能不能通過關係在曲杭或者浦海找一個起點高一些適合許維的工作,讓他自己早點重新開始也讓長輩放心,而且更好去面對王曼怡。
魯林擔心如果還要失戀,對許維的人生的改變可能真的會很負面。王曼怡應該不是那種人,怕的是男人自尊心太強。魯林是真想去做一做中間工作,可是章楊和杜玲都持反對意見,楊景行又舉棋不定,他挺惱火。
司機雖然不認識著名作曲家但是眼力不差,看得出楊景行這一羣是從外地回來的,參加春茶節嗎?司機爲九純的發展和變化高興,一路給乘客介紹着。
九純最大的棚戶區改造馬上就要動工了,動@遷近三百戶,所以九純最近的房租上漲比較厲害。
路過那一片已經圍起來要拆掉的老城區,楊景行看了看也是個大工程呀,肯定包含他初中時耍流氓被女孩子父母抓住的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