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裡火焰熊熊, 桌上的纏花抱枝燭臺搖曳着明亮的光芒。
旅團衆人算是知道重月的有錢程度了。如果有人用雪松木當柴火燒，而這種材料是千金難求的酒瓶塞木料；如果有人拿抹香鯨脂當蠟燭點，而這種脂肪是名貴護膚品的關鍵原料……那簡直不是奢侈二字能夠形容的了！不過這並沒有把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住, 四個人在大廳裡或站或坐, 目光不時掃過走廊盡頭一扇緊閉的門。
此時船的主人正在他自己的房間裡, 腳下是厚厚的長毛編織地毯, 手腕上的細細火紅鏈子隨着杯裡的玫瑰色酒液輕輕晃動着。船行駛得很平穩, 坐在舷窗邊扶手椅上的青年還不太習慣看到自己老媽的真容，微微動了一下。
“霜兒，”重月一手拄着下巴, 另一手晃着低頸水晶杯，“雖然你已經接任家主, 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沒告訴你。”“比如這個？”重霜瞭然地笑笑, 擡起手晃了一下, 一道冰光從腕間閃過。
重月擡頭看了一下自己兒子，“不錯。因爲我在去之前也不知道誰將是它們的主人。”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我就簡明地講一下吧。首先，我們之前的姓是九。”
九？重霜瞪大眼，這個姓極其稀少，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隻有完成古斯塔爾共和國首次統一的斯琴王朝皇室獨有的姓氏……等下, 斯琴王朝？皇室？
看重霜一副吃驚過度、相信不能的樣子, 重月輕輕地笑了：“除了掌權者, 還有誰能夠佔地爲王？”
怎麼老媽可以把皇帝說得和土匪一樣……重霜有點想冒汗, 老媽就算變了個樣子, 說話還是一樣犀利啊。不過想想也確實沒錯，日暮之森的園林規模之大, 藏書種類之富，絕非一人之功一日之力。重霜看了一眼手上頭尾相接的龍形細繩，想起了雪山秘道里的水琉璃。還有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冰藍物質，那是傳說中從沒人見過的液鈦礦石；海底離奇的大火他也想明白了，那是被火山爆發波及的白火羣落，一種只在活着的時候才能點燃的極地深海魚類。能夠在此種風水寶地建造大型建築的驚人財力，也非王室莫屬。
“斯琴王朝的末代皇帝，你還記得怎麼退位的吧？”重月慢悠悠地說。
“醉心丹術，火毒不治……”重霜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遭到許多史學家質疑其真實性的記載，九重極之前一直是政績斐然、人□□讚的好皇帝。他說出口後突然反應過來：“難道他沒死？那個帝國第一術士薩魯達……”太令人震驚了！
原來傳說都是真的……野傳雲，上令三十萬人北渡征伐，遇風暴，無一人生還……薩魯達攜寶離都，三載始返，獻於上長生不死之藥，遂駕鶴西去……這麼說來，坎特拉斐爾雪山中空的地方是個煉丹爐！重霜恍然大悟。
“雕刻是那時候做的，但是建造之前估計沒有人會想到，用來煉丹的奇珍異寶之氣只有很少從用來收集的石柱中升騰出去，大部分全進了做支持藥槽之用的雕刻裡。坎特拉斐爾雪山地形俊秀，本來就是聚靈之地，加上這個，有神獸化形也就不足爲奇了。”
“依照陰陽五行建造的煉丹爐，所以產生了性格各異的神獸；按屬性相和的機緣來，我們這次……”還真是撞大運了啊！重霜摸摸自己手上的龍，能得到它的承認真是天意。“那其他的龍呢？”
重月微笑地看他一眼：“問得好。相信你已經猜出來了，薩魯達其實就是九重極。後來他發現了丹藥功效不如預期，追根溯源，然後把這件事記在了他的手札裡。”
這麼說，獨孤家——現在大概可以換稱九家？——後來有人來過雪山，其中的幸運兒帶走了其他的龍，在穹陽穹冰口中提到的穹月和穹蓮？重霜拿疑惑的眼光看重月，後者點了點頭。“爲什麼我們要改姓獨孤呢？”重霜想不明白了，既然隱居在月華沼澤裡，改不改姓有什麼區別？
“獨孤這個姓，就是九重極改的。”重月透過舷窗望着天際的浮雲，臉上表情莫測，慢慢地說：“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長生不老藥嗎？”
重霜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假使真的有，一個人獨自過着漫長無止境的歲月，眼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朝代更迭人心變幻……重霜沉默，他似乎可以猜想改姓的原因了。
重月把目光收回來，繼續慢慢地說：“他應該是個相當厲害的念能力者，據留下的有關他的點滴記載，我猜測他應該是特質系，能力是控制‘氣’。”
氣者，謂之天地所以成者，萬物之始，大道之源……重霜在腦海裡回憶着古書上的描述，老媽的猜測如果是真的，九重極絕對是從古至今第一高手。不過也很對，如果不能做到這一點的話，根本不可能利用危險的火山和上面巨大的迷宮走道來完成複雜的煉製工序。
“當然，其實我更相信他是一個全系統念能力者，畢竟隨心所欲地控制‘氣’需要應用到相當的其他能力。”重月伸直腿，腳在船板上點了幾下，“不管怎樣，現在看起來都是我們賺到了。”
老媽居然也這麼覺得，重霜下意識地看了一下縮小版的兩條龍。它們安靜地咬着尾巴，繞過手腕的身體自然地彎曲，完全就是普通手繩一條，頂多就是繩結比較繁複。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可能讓人聯想到真正的體型，還有那可怕的實力。
“現在開始，霜兒，你最好不要離開我太遠，否則陽陽可是要發脾氣的。”重霜笑得分外開心，可重霜覺得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條狐狸尾巴在老媽身後晃啊晃。老媽肯定是覺得可以一箭雙鵰，趁機把“可疑人員”從自己身邊趕走……不過，以龍瞬息千里的速度，這個遠近的程度實在值得考量。
還有，貌似這兩條龍的關係很好啊，尤其是穹陽，離穹冰遠一點就焦躁得想噴火，真是相當顛覆他對它穩重可靠的第一印象。穹冰那麼冷淡安靜的性子，怎麼可以忍受這種噴火暴龍做朋友呢？重霜無奈搖搖頭，大概神獸思想和人類不同吧：“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霜兒會答應的～”重月很愉快地放下酒杯，一手拉開舷窗，海風頓時呼呼地吹了進來。重霜訝異地看着他，不過在聽到外面傳來的浪花聲之後，臉上的表情頓時帶上了無奈：“老媽……不是，老爸你怎麼把星玉帶來了？”
重月已經利落地換了衣服，有些反光的面料一看就知道是防水的：“沒辦法，又不是什麼動物都能看住咱們這條大船的。”重霜恍然大悟，他從浮出水面看到船還在原地就覺得不對勁，原來是這個原因。“你不管金了？”
“他早就走了，聽說可以坐着一條魚回去，根本一秒都呆不住。”重月滿不在乎地說，“要不是星玉認人，他還很想試試傳說中的最危險食人魚坐起來什麼感覺呢。”重霜聽了徹底無語，他可是對獵人考試時傻乎乎跟着自己跳下星碎河的考生慘狀心有餘悸，真不知道金那個人的腦袋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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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春，草木新綠。
重霜走出門，路邊的草葉上頂着一顆顆或大或小亮晶晶的露水。其實這個地方也挺好的，靜謐安寧，要是不用穿從頭黑沉到尾的衣服就更好了，重霜心想。
請不要懷疑，重霜此時確實在以只有男人聞名的教徒島上。坎特拉斐爾雪山的禁制被觸動之時，重霜只來得及交上一份要求去教徒島冥思三月的申請，然後就被重月拉走了。所以他回來時直接找了只馬來鷹上島，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原來只是想找個合理離開的藉口，以他給修院那種潛心研究神學的印象來看，估計不會有人猜到那位虔誠修士去的其實不是教徒島的山林。不過現在重霜發現，島上寧靜的山林確實有助於摒除雜念，尤其有助於修煉他的特質系能力。於是他在三月時間到之後又通過島上的修院遞了一份證明，大致意思就是希望修行時間延長。
院長的回信表示了相當的贊成。唯一的意外就是，重霜到島上沒多久，某天回到小屋時，被守株待兔的伊爾迷逮個正着。伊爾迷知道重霜去了遺蹟後，對自己被排除在外表示非常介意，後來重霜只好給他幾塊液鈦礦石做小金庫的壓箱底，這才稍微平息了伊爾迷的怒氣。
晚歸的重霜遠遠看見小屋裡如豆的光亮，心知是某個殺手順路叨擾來了。每次都是吃頓晚飯，凌晨離開，伊爾迷所謂的“順路”，八成是他肚子餓了吧？他有時候的表現是真的不像一個殺手，比如拿到礦石以後極其少見的微微一笑——果然和初次見面時差距很遠啊！
“咦？”自從看見燈火就在想可不可以用手裡的竹筍野雞滿足兩個人的胃，重霜絲毫沒有預料到還有另外的人。他在屋外百米遠停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西索是怎麼找來的？
“西索？”重霜不覺得這個距離自己還沒被發現，乾脆大方走過去，直接推門而入。屋裡兩個人正在大眼瞪小眼，伊爾迷看到重霜回來，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下面冒着尖角的青筍：“霜兒，纔回來，我快餓死了。”
西索的眼睛也轉過去，一看差點沒笑背過氣。“小霜霜~~你的新形象也太顛覆了~~衣服就算了，你怎麼還~~~”
長着一張傾國傾城容貌的人就該不食人間煙火嗎？不過大概所有人看見他們心目中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人穿着絲毫美感都沒有的寬大黑色長袍，手裡還提着一隻亂撲騰的野雞……啊，效果好像是會很驚悚。不就是沒有喝易容藥水麼，重霜懶得理笑得誇張的西索，徑直走向後院廚房。
還沒五分鐘，西索就笑不出來了。他倚在門邊看重霜處理材料，細長的眼睛瞪得滾圓：“原來是真的誒~~”重霜把收拾乾淨的野雞和竹筍往空中一拋，念刃瞬時發出，切好的東西齊刷刷地掉進了鍋裡，裡面的湯汁正好燒開。“真的什麼？”
旅團的人果然是被你養刁了啊，看回去之後所有人的哀怨模樣……“沒什麼，原來你真的會做飯~~~我一直覺得不可置信~~”西索笑眯眯地說，“看來找你是正確的啊，小霜霜~~”話音剛落就被一隻手拉開了，伊爾迷的身子出現在門邊：“少來，沒你份。”
西索不屈不饒地和伊爾迷較勁：“爲什麼，小霜霜都沒說呢~~”和西索比力氣顯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伊爾迷垂下眼睛，想到了辦法：“這樣吧，爸爸新給我一張我家的七折金卡，你不是一直想要嗎？”西索停止了掰腕力，做思考狀：“交換嗎？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重霜無語地看這兩個莫名其妙爭起來的人，手裡還是利落地攪拌，加調料。包裡好像還有兩支挖來的山參，一起丟進去好了……一陣勁風颳過，重霜還保持着一手拿着山參的姿勢，但是握着勺子的手腕上多了五隻緊緊的手指。
“霜兒，真的是你！”庫洛洛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回去以後越想越不對，之前只是覺得熱維爾像重霜，但是如果重霜沒有死的話……利用職務之便很容易就知道，熱維爾在他們去坎特拉斐爾雪山時去了教徒島，時間正好吻合！
“哎呀團長也來了呢~~這下可麻煩了，湯肯定不夠喝的~~”西索一看見庫洛洛就笑得無比欠扁，鬆開了伊爾迷的手，走上前來。伊爾迷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手在背後，重霜很是懷疑他已經捏了釘子。庫洛洛的目光從重霜臉上移開，逐一掃過西索和伊爾迷，抓着重霜的手沒有放開的意思。
這氣氛……怎麼這麼詭異呢？重霜心裡大呼，他算的卦象是桃花朵朵開，難道這應該做血光之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