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天邊蜿蜒着魚鱗狀的雲彩,顏色漸變絢爛。
蔚藍的波浪推送上海岸,碼頭上一片忙碌。穿着連身橡膠褲子的漁民們把自家的船停靠在無風的內港裡, 收起帆布, 堆成捲筒。然後把網兜裡的魚蝦用半人多高的大桶裝起來, 灌上海水, 搬到岸上卡車的後箱裡。
“爸爸你看, 天上的雲好好看噢~有紅的有藍的~”一個梳着整齊劉海的小女孩坐在甲板邊緣,兩隻光腳丫在海面上方晃啊晃。面色黝黑的大漢一邊不在意地應着,一邊靈巧地把桶上的粗繩打了個結, 這樣就能用木棍穿過它,兩個人一起擡上岸去。
漁民的妻子正在把漁網晾起來瀝水, 聞聲轉頭, 發現小女兒正坐在船沿上, 趕忙叫道:“孩子他爸,把娜娜抱下來, 太危險了!”小女孩不樂意了,在爸爸的懷抱裡依舊嚷嚷:“真的很好看呀,飛得還很快呢~”
此時,“飛得很快”“有紅的有藍的”雲彩之上。
“就是這裡了!‘像鯨魚形狀的小島’~~”重月志得意滿,金啊金, 你做夢也想不到, 隨口一說我也能找到吧。我倒要看看, 你傳說中的家鄉到底怎樣……當年敢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回去, 哼哼……
“爸, 你要找金的家,用得着這個樣子嗎?”重霜盤腿坐在穹冰背上, 相當納悶。明明已經是快要二十的青年,現在看起來完全一副十幾歲孩子的模樣,時光在他身上彷彿倒退了。
重月把他的長髮別到耳後,“當然有必要。按照時間算的話,小杰應該十二歲了,金說過他希望小杰這個時候能聽見他的錄音帶;而且,金上次告訴凱特珍稀動物狐熊的棲息地就在他的家鄉,這明擺着是叫凱特那個動物保護者來這裡嘛!不要以爲他偷偷把獵人證給凱特了我不知道,那就是盒子的鑰匙嘛……”
重霜一腦子霧水:“等下,凱特是金的徒弟我知道,凱特四處奔走都是爲了保護瀕臨滅絕的動物我也知道;但是,小杰?他是誰啊?”盒子錄音帶聽起來就像金留給小杰的私人物品,那就不問了。
“金的兒子嘛,我沒說?”重月驚訝。
“拜託,你一來就把我拉上了天空,然後就塞給我一包藥,到現在我都還不明白爲什麼我要扮十二歲小女孩好不好?你一直就提‘金的兒子’,從來沒說過名字啊!”重霜知道老爸偶爾會粗神經,所以很不客氣地吐槽了一頓。隨後又有點犯嘀咕,難道是和金呆久了,沾染的這個壞毛病?
“哦,這樣啊……”愉快的聲音,重月絲毫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小杰,今年十二歲,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參加明年的獵人考試;再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叫你哥哥。”
重霜聽到前一半的時候還興味索然,後一半直接讓他驚得站了起來:“什麼?我哪來一個弟弟?”金的孩子,重月和金,自己的弟弟……好容易把這些關係理清楚,重霜更震驚了:“老爸,不要告訴我,小杰是你和……”天啊,來個雷劈死他吧!
重月瞪了重霜一眼,“你看你這孩子,想多了吧?我還沒說完呢。當年我們去揍敵客家,我是怎麼和你說的?他再回到G.I.時就抱着那個孩子了。”
金回家娶老婆去了……重霜想起來,大鬆口氣:“原來不是,老爸你話一次性說完嘛!”自從知道重月的真實性別以後,重霜對他和金總是感覺怪怪的。倒也不是反對……老爸常年都以女性形象示人,如果告訴他這個狀態下和金有了什麼曖昧關係,還生出一個兒子的話……重霜急忙甩頭,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甩出腦海:自己想多了,絕對想多了!
重月纔不知道自己兒子剛剛想到了什麼。他掏出一瓶藥水,喝下去之後不出三秒,身材立刻縮水。重霜皺着眉頭看他:“老爸你又要搞什麼?”現在他們兩個的樣子,說不是雙胞胎都沒人信,還是超級引人注目的雙胞胎美女姐妹。
重月挽起長出來的袖子和褲腿:“看你弟弟去啊!你不覺得年紀相仿比較好接觸嗎?對了,以後人前不要叫我爸,要叫姐姐知道不?”
重霜無力了。他真的不敢再問那爲什麼要變成女孩子,怕自己會聽到“沒聽說過異性相吸嗎?”之類彪悍的回答。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着不對勁……無奈的重霜唯一感謝的是,金多嘴說了一句他家是連着大樹建起來的。這個顯著到不行的特徵,讓向來眼尖的重月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地方。已經是夜半時分,兩個人悄無聲息地在夜色中穿行。繞了一圈之後,他們都倒掛在了一個掛着風鈴的窗臺外。
“好險好險,差點被人發現了。”重月低聲說,他還以爲大家都睡着了,沒想到一個戴着奇特項鍊的女子還特地上樓來,貌似是在確定孩子睡了沒。這難道是傳說中超級愛哭兼迷路大王的羊角辮女孩米特?金果然很久沒回來了啊,這都長這麼大了?
重霜聽着腳步聲下樓,腳腕一使勁翻了起來,注意不遮到照進房間的月光:“爸,這孩子真像金,你看那頭髮,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哦?”重月小心地探出半個腦袋,“真的啊,不知道瞳孔是不是也是深綠的,如果是的話,他們父子倆相似程度簡直和咱倆有得一拼。”
“啊,他好像醒了!”重霜正盯着牀上孩子的臉猛瞧,突然發現他眼皮動了一下。人總是看到了,重霜拉着沒反應過來的重月跳了下去,很快就跑遠了。
牀上的人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瞳孔在月光照射下顯出深綠:“唔……”難道是做夢,他剛纔明明聽到窗邊有人在說話啊?
兩人直接跑到了遠處的森林。“老爸你搞什麼,剛纔反應那麼慢,差點被看見了啊!”重霜搖搖好像仍然在走神狀態的重月,不滿地說。
重月好容易回過神來,“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什麼?”重霜看他一臉想不明白的表情,有點好奇了。
“當初金剛知道我是男的時候,死活不相信我已經有個兒子了,歸根結底就是不相信我做的懷胎石。”重月說,眉頭微微皺起來。
“然後?”敢質疑老爸的作品,金果然是吃飽了撐着的,這不是明擺着自找倒黴嗎?重霜有興趣了。
“然後我特地做了塊鳥類懷胎石,扔進了雞窩。三個月以後,公雞下蛋了,他才相信。後來我送了塊懷胎石給他,告訴他那是幸運石頭,要一直戴在身上。然後旁敲側擊地問他以後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聽到這裡重霜的嘴已經成O形了,“他不會真戴了吧?”懷胎石的作用就是隨身佩戴三個月,發動語是佩戴人親口說出他要一個兒子/女兒……
“我不太清楚後來,不過那時他的回答是兒子,很歡天喜地地戴上了……”重月努力回憶。
既然金開始懷疑懷胎石的功效,照老爸的個性,不可能不給他看看證明的,而且絕不是讓他承認錯誤就算完。老爸的信條是,讓人知道他會怎麼死,但是他知道了也無法避免……送金懷胎石,的確是老爸的風格……重霜想不明白了,“不對啊,他見過懷胎石,怎麼還會相信你,認爲那是幸運石頭呢?”
“我當然不可能就拿着塊三公斤的石頭對他說那是幸運石啦!”重月不屑地說,“我有那麼笨嗎?我做了個只有五十克左右的,然後還稍微雕刻了一下,騙他說是街上買的。”
重霜覺得自己好像聽出了什麼苗頭,但是又不知道具體在哪裡。“所以他上當了?”
“其實我原來真不覺得我能騙過他,所以也沒放在心上,後來就忘記了……”重月努力回憶,“金後來好像沒提這事啊……他應該不會真的一直在戴吧?”
重霜覺得自己老爸似乎幹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他有點冒汗:“爸,我問你,懷孕石質量少了,原本的功效是不是會減弱?”
“應該是。”重月點頭。
重霜繼續擦汗:“爸,那你覺得,原本三公斤的東西減少到五十克,它的功效發揮因此會延遲多久?”
“按質量比的話,應該是一百八十個月,也就是十五年?”重月認真思考起來,“不對,它有一個最低水平……估計用不了那麼長時間,大概五六年就可以了吧?”算完的重月突然反應過來,“霜兒你的意思是……”
重霜覺得自己肯定已經汗滴滴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爸你什麼時候把石頭給金的?”
“就在帶他到日暮之森前不久……”重月下意識地回答。
那時候重霜三歲……重霜比小杰大八歲……差距正好五年……不用掰手指算,兩個人都被共同的想法驚住了。那個……不會……金偷偷摸摸地自己回家,該不會是……不、是、吧?!
旁邊陰暗的灌木叢突然發出哧啦一聲,把還沉浸在思緒裡的兩個人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受傷的小七尾狸貓。傷口處紅肉開綻,皮毛亂翻,顯然是掙脫了什麼陷阱,像是夾子之類的東西。
重月反應過來,快步走到氣息奄奄的小動物邊上,很快從身上不知哪個地方摸出幾瓶藥。由於狸貓失血過多,重霜不敢貿貿然地對它發動念力,只好取下腰間的水壺給它先清洗傷口。等到重月把藥上好,再撕下衣角的錦緞給它包紮。
“這裡有偷獵者。”很快把傷口處理好,重霜小心地把七尾狸貓抱懷裡。突發事件打斷了他們原本的思維,重月的注意力也轉移了。“七尾狸貓是相當受歡迎的觀賞動物,陷阱應該會下迷藥,這隻能逃出來真是大幸。”
森林深處傳來輕微的窸窣聲,是腳踏在堆積的落葉上的聲音。難道是偷獵者追來了?重月和重霜對看一眼,輕捷地點了幾下虯結的樹幹,隱藏在茂密的枝葉中。
“……小東西跑得還真快……”隱隱地傳來一個聲音,卻不是想象中的不耐煩語氣,反而滿是擔憂。“我把那些人送到警察局也就一會兒的功夫,怎麼就不見了呢?都怪他們,跑什麼跑,束手就擒不就得了?”
聽到這裡,重霜差點要笑出來。顯然來的這個人不是偷獵者,他嘴裡的那些人才是;不過這抱怨方向……似乎不太對?重月一副瞭然的表情,示意重霜不要出聲。
老爸知道是誰了?難道就是那個凱特?腳步聲越來越近,重霜緊緊盯着搖動的灌木葉子。很快,一個長髮的人站在了他們遇到七尾狸貓的那塊空地上,一手捻着下巴,聲音裡全是疑惑:“腳印不見了?”他仔細在樹叢邊緣找了幾個來回,“沒道理啊……連血氣都沒了……難道我找錯方向了?不可能啊……”
樹上的重霜低頭看看懷裡睡着的狸貓,爪子細小得和人的手指差不多,虧他能看出腳印。還好鼻子沒有過分靈光,否則他們就要暴露了。不知道老媽爲什麼不想讓他知道……難道是怕凱特告訴金他曾經來過?重霜正胡思亂想間,凱特已經走遠了,看起來不找到狸貓他是不打算睡覺。
第二天清晨,凱特頂着兩隻熊貓眼原路返回。他第一次懷疑七尾狸貓其實有翅膀的,不然他怎麼在地上找不着呢?師父肯定能找着……凱特正懊喪間,突然腳踢到地上的東西,煙塵四散。咳咳……這地方怎麼多出了一堆灰燼?昨晚明明還沒有的……眼睛一轉,馬上看到了讓他一個晚上徒勞無功的動物:一隻小小的褐色七尾狸貓,蜷着身子睡得正香,腳上的白色異常刺眼。凱特迅速環顧四周:難道還有其他獵人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