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仍存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其中存有些許淚光,被他強行忍下。
我卻不爭氣地流出眼淚,使勁兒搖了搖頭。
得知了答案,他眼角淌下一滴淚,“她,怎麼了?”
我輕聲抽泣,付淺淺所有的痛苦都壓在了我身上,讓我更加難受,幸好被他使勁兒壓着心臟處,才使我不至於因爲吃不消而怎樣。我努力吸了口氣,“她在業障池,由於後悔離開了你,擔心你過的不好,結成了心結,不得釋懷,便一直不能離開。”
他輕嘆了口氣,壓着我胸口的力氣也加大了些,反而讓我自在起來。
這股壓力使我明白,有些愛,抵得過年月變化,抵得過四季變更,卻抵不過偶然有一天輕輕的問候,那種,見到了你,我纔看見自己的感覺,經年三生的淪陷,經過幾世的輪換,永遠無法隨着時間消散。
良久,他又問,“我的母親有沒有見到她?”
我搖搖頭,他滿眼可惜,“母親臨死前說對不起她,希望能再見她一面,求她的原諒。爲了她把小房也遣走了,只是,再悔恨,她也回不來了。”
人往往只有分別了才知道團聚的快樂,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溫馨,回不去了,才能拾起尋常的好,這些我們都明白,卻總是弄不清。
我開始大聲地嗚咽起來,我知道,這不是我在哭,而是付淺淺的記憶在哭。
“我想見她。”嶽寒問出了我最害怕他問的問題:“怎樣才能見她?”
怎樣?當然是死,死了纔有可能見她,只是有可能而已。
我不出聲,只是替付淺淺哭泣着。
他看了我一眼,“是不是死了就可以。”
我猛地坐起,抱住了他,“不是。不是的。沒那麼簡單,死了也不一定能見。她希望你幸福,讓我來看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死了。”
他怎會聽我的勸,淡淡地回了句:“也是有可能見的,對不對?我想,你一定會幫我們,你有本事回人間,就會有本事讓我們見面,這點,我相信你。乾長平,我失去過淺淺一次,不想再錯過能和她相見的任何一次機會了。即使前方無法預知,我也要拼一次。爲她拼一次。”
他用力抱住了我,感覺到他真是的體溫和心跳,我有些愣神兒,轉而是搖頭勸阻,卻換來他更大力的擁抱。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將這股力量傳給付淺淺,告訴她,他一直都在守護着她。
突然,感覺肚子被什麼硬物頂了一下,我低頭看去,一柄亮色的匕首正正插在嶽寒身上,見我低頭,他淡淡一笑,又猛地將匕首拔出,鮮血濺在我的臉上、身上,每一寸讓我害怕的地方。
他重重躺倒,撲在我懷中,想要擡手抓緊我說些什麼,卻已是沒了力氣,我想要驚呼出聲,卻由於彼岸花的猛然消失,也一瞬消失。
“長平。醒醒。”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慢慢地睜開了眼,自己已經在業障池旁了,還是消失時所在的位置。眼前景物也漸漸清晰起來,我看向了泡在池裡的付淺淺,說:“我見到他了。”
她竟然哭了起來,是喜極而泣嗎?然後望向我說:“他還好嗎?”
我搖搖頭說:“不好。”
她像是想到了,哭的更加傷心。我此時正穿着她的衣服,見了我身上的血,應該會明白一些,於是,我跳到了池內,對着她吻過去,利用彼岸花的餘力,將我這些日子留下的記憶都給了她,讓她再看看他。
她邊與我親吻,邊流着淚,與業障池的液體形成了衝突,就咕咕的冒起氣泡來。一隻手將我從業障池內揪了起來,付淺淺也嚇了一跳,坐在了池底,許久不敢出來。我擦掉臉上的水看去,修劫正怒視着我,臉上的傷疤加上他的表情,有些猙獰可怕。可是我瞭解他,所以放寬了心,知道他即使殺了我,也不至於折磨我的。
月影寒紗,悽悽涼,半池驚魂者,半池破春華。
我在他面前跪了下來,他鬆開眉頭,眯起眼睛,一把將我拉了起來,然後面無表情的替我整理凌亂的頭髮。
“我……我想幫他們。如果我愛的人生死未卜,我會擔心死的。”我鼓起勇氣對他說。
“你已經死了。”他打斷我,冷冷地回着:“那個女人也死了。”
“可是,嶽寒沒有死,他還活着。我總覺得,嶽寒不能死。”
“你憑什麼覺得?你有何本事覺得?”他依然不讓我說完。
我只能默默低頭,順便偷瞄一眼付淺淺。她長長的烏髮披在肩上,難得的盯着修劫,眼中是祈求和憤怒。
“原來,我還可以看到愛情。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原來,這麼的痛徹心扉。”良久後,我自言自語道。
他托起我的下巴,湊近我,柔聲問了句:“你說什麼?”
我淺淺一笑,離他更近些,誠實道:“我喜歡愛情,我喜歡這些‘原來’,我喜歡嶽寒和付淺淺。這是我死後,看到的最美的東西了。”我掙脫開他的手,轉身看着付淺淺,繼續道:“我覺得自己就是付淺淺,她痛,我竟然也會痛。所以,即使是死,我也想幫幫她。我不想讓美在我的面前破碎。”我竟然平靜的說了出來,看來沒心是好事。
“都自身難保了,怎麼幫她?”修劫怒斥道,一把將我拎了起來。我這樣騰空而起,倒是嚇壞了池中的付淺淺。她拼了命的想往水面上鑽,池面波光粼粼,她像是一條曼妙身姿的人魚,等着衝破湖水,一躍千丈。可是,這個池子,偏偏封住了這條人魚的希望,只是將她生生壓在水下。
我擡頭看修劫,說:“我去死,你幫她。好不好?”
“你。”然後是他重重的將我摔在地上,我有些疼痛,艱難爬起時,他想去扶我,始終沒有伸出手。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有些想傷心,可是卻始終感受不到心痛,只是覺得這應該是傷心。
“你同意了?”我高興地看向他,他每次不同意我的提議時都是斬釘截鐵地說‘不行’,而想同意時,又不好意思說‘好’,就用其他話題來攙和,順便告訴我,上個話題他同意了。
我高興地站起來,抱住了他,他用力推我,我就越抱越緊,直到他不再反抗,也抱住了我。然後,我將頭轉向業障池內,付淺淺正感激的看向我,我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
他突然在我耳旁低語道:“不許傷了自己,五日之內要回來。”然後放開了我。
我呆愣了許久,看向修劫離開的方向,內心暖如洪流。
不一會兒,幾個小鬼官跑來,說是修劫大人讓他們將付淺淺的身體送回陽間安葬,說屍體總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笑着並不阻攔,雖然沒有了展覽品,卻可以讓付淺淺隨我一同回去,我不是精明的商人,這點損失,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付淺淺的心結依然無法打開,我只能將彼岸花拿入水中,然後讓她吞下一朵,自己捂到胸口一朵。我看着付淺淺奇怪的眼神,輕輕笑着回了句:“我沒有心,這花,就當心使喚了。”
然後,我們想象着燁京護國將軍府,慢慢地閉了眼睛。
付淺淺有些過分激動,捂着心臟處蹲了下來。我上前將她扶起,迎來了她燦若煙霞的笑,美得賽過我見過的任何一朵夏雨海棠。
“你……”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和付淺淺一同轉過身去。裴軒洛手中端着的藥湯恰到好處的‘哐當’一聲,爲付淺淺的登場貢獻了隆重的一筆。
“淺,淺。”他不可思議地滑出一句,只能是不可思議,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形容詞來描述他此刻的語氣和神色。臉上每個神經都在顫抖,都在不可思議。
付淺淺面兒上倒是平靜,低啞着嗓子回了句:“軒洛。”
裴軒洛一個踉蹌後腿幾步,又看看我,似是明白了,又似是更加糊塗起來。
嶽寒的房門突然打開,一身憔悴的他立在那裡,瞳孔微微長大,在付淺淺轉身時徹底爆發,眼珠子馬上要掉出來一般,通紅可怕。
不該喜極而泣嗎?怎麼不相擁?怎麼不深吻?他們只是這樣愣愣地看着對方,像是付淺淺剛剛從街市回來,像是,付淺淺從未死去。
我該不該提醒他們,付淺淺回來了。可是,看見眼前的場景,我怕打擾他們的臆想,怕毀了他們好不容易編造的,欺騙自己的理由。
“回來了?”嶽寒哽咽道,一行清淚終是忍不住垂落,他慌忙用袖子抹去,臉上掛出一抹笑意。
“嗯,回來了。”付淺淺咬着嘴脣,忍着眼淚。
我覺得此情此景最適合兩個人相處,於是轉身走到了裴軒洛一旁,看他依然呆愣的看着付淺淺,就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同我一起離開。他先是不肯,當淚水自然滑落時,終於扭了頭過去。
許久後,嶽寒的房內傳出低泣聲,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的低泣聲。再如何掩飾,再如何逃避,再如何不去想這是死後重逢,事實就是事實,付淺淺,終究是作爲死人回來的。
這兩人就這樣將自己關在房門裡許久,哭聲也漸漸轉爲笑語,然後是以嶽寒去接待來府的客人結束。我納悶的看着這一切,又去看房內爲嶽寒縫補衣服的付淺淺,她臉上醞釀的是堆積了許久的幸福,不是突然得來幸福時該有的樣子。
我有些不明白,卻又感覺的出來,這兩個人不敢面對現實。
第二天,聽說岳寒領着一個戴面具的女子去了許多地方,除了廟宇之地。他拉着女子的手,眼中滿是柔情與疼愛。這是侯爺自從喪妻後,第一次對一個女人這般的喜愛,這次攜神秘美女遊皇城之事,成了衆人茶餘飯後的閒談。
有人說,此女長得美若天仙,侯爺一眼便看進了眼裡。又有眼尖的人看出,此女的體態頗像侯爺的亡妻,興許是侯爺顧念舊情,纔會對此女頗爲在意,又見女子一直以面具遮擋,一定是臉長得不太像,侯爺爲了尋回以前的感覺,就讓她帶着面具。
贊同第二種看法的人居多,大家也是各種猜測,有條件的人還想賄賂侯府的一些行腳奴僕,希望探聽到第一手消息。
可是整個侯府的家眷都未見過這個神秘女子的真實樣貌,惹我每每見大家對我做打量狀時,都要搖頭搖手解釋一句:“那女人不是我。”
付淺淺這一日過得很幸福,眼角都是笑意,見我時,掩不住激動地跟我回憶去過的地方,還嬌羞的說,嶽寒如何的溫柔,拉着她一直不鬆手一類的。卻在講到拉手時,神色一怔,順口說了句:“拉了一天的手,就是沒有給我暖熱乎了。”然後,淺淺一笑。
她還是在心底明白,自己已經死了,如何的掩飾和自欺,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第三天,我去找付淺淺,不小心聽到裡面傳來的對話聲,“淺淺,我們再來一次?”
然後是付淺淺羞柔的低語:“都日上三竿了,夫君也幹些正事兒。”
“這就是正事兒。”然後是我聽後會覺得臉紅的聲音。
雖然我沒成過親,不知道夫妻關了門後會做些什麼,卻明白,這門學問是可以讓人很快樂,很滿足的,也是會讓人臉紅的事情。
一轉身,裴軒洛的影子從眼前晃過,他始終不敢露面,明明很想念付淺淺,明明很脆弱傷感,卻一副淺淺能回來就好,我就放心了的姿態。
‘咣噹’,屋內有碰撞的聲音,然後是付淺淺焦急地問:“夫君?碰着哪兒了?”
“不用你管,若是再對我說剛纔的話,我就……”聽起來,嶽寒很生氣,嗓子裡傳出的是憤怒之語。良久,房門被打開,他有些衣衫不整的出現在我面前,胸前的白皙皮膚映入眼底,讓我臉色更加紅潤起來。他卻是怒瞪我一眼,跨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