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我們前行途中,城市裡沒有任何活物。
我們進入走廊,進入關卡,進入塔樓,進入教堂,在枯萎的花園中繞圈,在乾涸的噴泉旁駐足,我們在高樓的夾縫中尋找星光,在宏大的陰影中尋覓路途。我們沒見到人,也沒見到動物,甚至連幽靈、鬼魂和殭屍都沒有。
這座城市確實地死去了。
趙洛說:“格特利克斯仍然在前進,我們離他們還有半天路程。”
實驗體們的表情彷彿經過愛情的長跑,在精疲力盡前夕終於求婚成功的男人們一樣如釋重負。
董定奇說:“那就硬碰硬地幹一仗吧!”
我說:“敵人之中也有薩洛特族,當我們接近他們到一定程度,他們會知道的。”
邁克爾說:“那就別指望偷襲了,但也不能進入他們的埋伏。”
到了邁克爾與趙洛的睡眠時間,我們進入另一座宅子,這裡有一些沙發和軟墊,居然沒有腐壞,似乎連黴菌這座城市裡都無法生存。
考克誰也不理,找個地方一躺,取出一支菸來點燃,深吸一口,煙霧瀰漫。
我問:“麥宗究竟讓你們來做什麼?”
夷辛問:“你現在仍懷疑我們?”
我搖頭道:“我從未懷疑過,但也可能麥宗沒對你們明說來此的目的。”
董定奇看了我一會兒,說:“爵士是想通過我們收集戰鬥的數據,測試我們的改造是否成功。”
我又問:“數據存放在哪兒?怎麼傳送給他?”
董定奇說:“記憶在我們的肌肉和大腦裡,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就把數據給他。如果死了,數據也能回到他手裡。”
我驚詫不已,問:“這也能....辦到?”
董定奇說:“這就是博士巫術的神奇之處,我們的靈魂會暢通無阻地返回他那裡。”
面具搖頭說:“恐怕不能,在這座城市死去的人,靈魂將迷失方向。”
考克顫抖地吐煙,似乎這煙能讓她麻痹,似乎她呼吸的聲音能讓她寧定。她說:“之前死去的人,靈魂都困在了這兒?”
一個叫維吉的實驗體笑道:“你還真相信他說的話嗎?大夥兒肯定都能回到博士身邊。”
另一個實驗體叫泰特,他說:“你相不相信博士能憑藉靈魂復活大家?博士是無所不能的。”
董定奇露出微笑,說:“是的,有了靈魂就好辦了,博士總能做到讓人意想不到的事。”
考克點了點頭,說:“嗯,一切都能像以前那樣。博士總讓人捉摸不透,可其實他很慈祥,像父親一樣將我們撫養長大,對我們又關懷又體貼。”
我懷疑麥宗沒他們說的那麼好,他們都被洗腦了,我問:“你們都是一起長大的?”
考克不情不願地答道:“這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
董定奇深諳情商,有意打圓場,說:“是的,公爵,博士說,人類的親情能抵禦惡魔對意志的侵襲,讓我們能最終變回原樣。這是我們與廢土那些惡魔的不同之處,即使不是奈法雷姆,只不過是凡人,可我們仍舊能承受這股力量。”
“難怪你們的年紀都差不多。”
面具補充:“感情也很好。”
考克把頭扭到一旁,鼻子抽了一聲。
泰特說:“考克像是我們的姐姐,她珍惜我們每一個人。”
我問:“你們真的相信麥宗能復活死者的靈魂?”
他們都是面目粗豪的成年人,可此時的眼神宛如孩童般純真,幾乎同時答道:“博士是無所不能的。”
我用目光詢問面具,面具低聲說:“即使麥宗能保存靈魂,即使他用死靈法術,也無法辦到,像廢鍾、索萊絲那樣的活屍已經是極限了,而他們原先的靈魂在復活的過程中已經蕩然無存。”
我問:“有沒有另一種法術,將靈魂塞到另一個驅殼裡,實現復生?聽起來好像很簡單。”
面具說;“可行,但危險。那將造成另一種不死生物——憎怨,靈魂的移植將產生劇烈的排斥反應,令屍體飛速腐敗,同時,復活者有着龐大而不可遏制的怒氣,即使記得自己是誰,也將不可避免地憎恨世上的一切。”
我說:“但惡魔的靈魂爲什麼能附身於人體?”
面具說:“因爲惡魔原本是天使,而天使本就是靈體。它們可以與人類的靈魂徹底融合,並消除排斥。”
我指着實驗體們說:“他們的靈魂裡有惡魔,或許他們並沒有說錯,麥宗能讓他們在別人的身體裡復活。”
面具搖頭嘆息,說:“說得容易,可你忘了他們靈魂中自己的部分,那部分靈魂不像惡魔那樣具有可溶性,總而言之,死亡是人類歷史上最不可攻克的疾病。”
我知道這其中希望渺茫,但實驗體們天真的願望也感染了我,讓我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董定奇問:“還記得博士給我們說的那些傳說麼?”
夷辛問:“關於惡魔公爵、地煞的?”
他們都露出嚮往的神色。
我問:“什麼是地煞?”
董定奇答道:“那是古代的神話故事,但我們都相信的。”
我想說這是廢話,他們自己都是麥宗一手創造的惡魔,就算麥宗說他自己是上帝,他們也必須相信。
他繼續說:“傳說地獄中有惡魔,惡魔之中也分爲種種階層。最爲可怕的,是六位惡魔公爵——亞茲拉爾、彼列、阿斯莫迪斯、巴爾、阿巴登、大袞。這六位公爵各自擁有界域,力量強得無法想象。”
我微笑道:“是,是。”這讓我想起彼列與亞茲拉爾展現的神力,而那甚至還不是全部。
董定奇說:“公爵之下,另外還有許多惡魔被稱作地煞,這些惡魔也擁有非凡的力量,能展現那些不可思議的奇蹟,或是火山爆發般的破壞力。”
我點頭道:“我見過那些熔岩惡魔,確實非同凡響,光看那樣子就能讓人嚇一跳。”
董定奇搖頭道:“熔岩惡魔並沒有智力,它只是低層次的打手,而且它並不會惡魔的法術,確切的說,貝拉小姐曾經展現過的那個惡魔,它纔是地煞。”
是的,貝爾菲格,操縱凡人自殺的血腥女神,她擁有的力量無疑在熔岩惡魔之上,她狡詐的智慧更令熔岩惡魔望塵莫及。
我追問:“麥宗是想獲得地煞?他想讓你們掌控地煞之力?”
夷辛嘆了口氣,說:“可事情並不簡單,博士說過,貝拉小姐的情形非常罕見,曾經的三位遠古血族齊心協力,犧牲自己性命,這才初步控制住了那個地煞,現如今,地煞仍在貝拉小姐體內潛伏着,貝拉小姐無法在不失控的情況下操縱地煞。”
泰特:“惡魔們是墮天使,他們被關押在深淵的牢獄中,那牢獄形成了龐大而殘忍的異世界。地煞——照博士的說法——是最早逃離那牢獄的一些惡魔,它們降臨在世界上,依附於人類和血族,形成了邪惡的教派。在數千年間,它們積蓄信仰的力量,扭曲人類的靈魂,也扭曲自己的靈魂。它們是不折不扣的怪物,即使用惡魔的標準來說,它們也畸形的讓人不敢想象。”
的確,貝爾菲格呈現出的噩夢般的狀態實是駭人聽聞。
維吉說:“黑棺內住着的那位壇奇先生,他並不是地煞,他只是一位掌控了惡魔之力的奈法雷姆。每一個地煞...都是遠古的惡魔,他們被長久的瘋狂折磨着,是憎恨被實體化了。人類的肉體凡胎無法承受地煞,即使像貝拉小姐那樣的血族,如果不持續吸收信仰,又或是壓抑地煞,在不久之後也會腐朽而死。”
我盯着他們看了一圈,恍然大悟,說:“你們都想成爲地煞的容器!”
他們的表情在恐懼中流露着嚮往和希望,董定奇說:“誰不是呢?那是最高的光榮,那是我們所能追求的最強大的力量。”
面具說:“那樣很可能會死。”
維吉說:“爲了博士而死,我們心甘情願。”
人各有志,我也無法勸阻他們。我曾經作爲黑魚的容器行走於大地上,那孤魂野鬼般的感覺讓我至今驚魂不定。
考克說:“都沒有意義,只有活着纔有意義。”
這女人目前魂不守舍,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考克說:“麥宗把我們派到這裡來送死,他明知道我們可能會死,爲什麼這麼做?如果他真把我們當做孩子,他會捨得嗎?不,不!”
她想拆開香菸,可一整包煙都灑落在地,她大怒之下,用腳乒乒地一頓亂踩,尖叫道:“他真正愛惜的是那些奈法雷姆!他們才能真正掌控惡魔之力!我們終究不過是凡人!”
董定奇說:“他是我們的恩人。”
考克說:“我們都會死!這鬼地方到處都致命!這個黑管劍聖根本名不副實,我們來到底做什麼?正如他所說,我們都是炮灰!我們最好的結果,就是把靈魂送回麥宗那裡,成爲他的實驗數據!”
這是她第五次拆我的臺,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我說:“喂,再這樣就真過分了。”
考克哭道:“爲了麥宗的實驗,我們的壽命不過四十年,我們理應好好活着,而不是跑到這裡來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