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微染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和趙綰煙能很平靜的面對面坐下，更沒想過，趙綰煙面對自己時能這麼平和。
只是，即便平靜，即便平和，她和她心裡其實都清楚，這不過是表象，她不喜歡趙綰煙，趙綰煙也不喜歡她，她們對彼此的不喜，甚至是厭惡，從未消失過。
安靜的包廂內，除了趙綰煙慢慢攪動咖啡的聲音，一時間再無其他。
良久。
“我下午的飛機回新加坡，不出意外的話，今後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會留在那生活。”放下勺子，趙綰煙輕聲說道。
擡起眸，她靜靜地望着紀微染。
四目相對。
紀微染神色始終清冷，她沒有迴應，也不知道自己能迴應什麼，於是索性沉默，她想，趙綰煙還會有話說。
趙綰煙望了她片刻。
若有似無的接近於苦笑的笑意從脣畔溢出，她揚了下脣：“你和我……果然是不一樣的。你知道麼，一直以來，我都認爲你是我的替身，你活在我的影子下，可如今，我才明白，你就是你，你是獨一無二的紀微染。”
端起咖啡，她抿了口。
醇香侵入味蕾，但最多的，其實是苦澀，一直蔓延到了她渾身上下每個角落，像是要跟隨她一生一樣。
“如果非要那麼說的話，其實，應該是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生活在你的影子下無法擺脫，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側首，趙綰煙看向窗外：“最開始的時候，我很討厭你，或許是同性相斥，又或許是因爲你是夏晚的閨蜜，可後來，我發現我不僅僅是討厭你，我開始了嫉妒，慢慢的，嫉妒又成爲了恨，因爲……你出現在了他身邊。”
他指的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紀微染看了她一眼。
趙綰煙感覺到了，她笑了笑，視線依舊落在窗外景色上：“我看到他把你壓在車上，差點……強吻你的時候，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真得很想你消失，再後來，他對你笑，拉你的手，還有……我嫉妒，瘋了一樣的嫉妒。”
“其實，我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女人。”轉過頭，她坦然對上紀微染的視線，“當初我回青城，我告訴自己，我是回來繼續和霍清隨在一起的，他是我的，誰也不能搶走。至於厲佑霖……”
頓了下，腦中那張臉一下變得格外清晰，連帶着曾經和他的那些記憶也鮮明起來。
可，也只是曾經，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再擁有。
趙綰煙依舊在笑：“我知道他愛我，但我不愛他，可那時候，我有很強的佔有慾，我不能容忍他在愛着我的時候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想，他必須只愛我一個，必須在我身邊，必須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幫我。”
漸漸的，她的笑容裡多了明顯的自嘲和難受。
“很不要臉對吧？其實……我不相信他愛的人是我，他是什麼樣的男人，我再清楚不過了啊，他怎麼可能會真心的愛上一個女人呢？如果他愛我，爲什麼在我離開的四年裡交了那麼多女朋友，爲什麼……在我沒走的時候，回來的時候都是如此？”
每說一句，趙綰煙覺得左心房處那個叫心臟的東西就會疼上一分，明明早該習慣，也必須習慣，可事實上，每一次疼的時候，她都受不了。
悄無聲息，延綿不絕。
“我以爲自己愛的是霍清隨，我也一直告訴自己我愛霍清隨，可後來我才發現，早在不知不覺中，我其實就愛上了厲佑霖，只不過我不願意去面對而已。”
心，顫了下。
疼。
趙綰煙苦笑：“於是，在我看到他和你越來越多的接觸下，我對你越來越嫉妒，想要把你踩在腳下讓你失去一下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後來……”
她默了下。
紀微染亦是。
她要說的是什麼，她也知道，那些不美好的回憶，如今想來都依舊清晰。
“其實我很後悔。”再開腔，趙綰煙的聲音變得很低很低，顫音若有似無，“無論是對霍清隨，還是厲佑霖，我都很後悔。那些日子，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當年我沒有出國一直留在霍清隨身邊，他一定會和我在一起的，或者，如果我早一點正視對厲佑霖的感情，那麼他……也不會離開我的。”
終究沒有忍住，她的眼眶開始變得酸澀。
“嫉妒和……和不該有的仇恨，讓我失去了一切。”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所謂，“爺爺，霍清隨，厲佑霖，方伯，事業，粉絲，還有……”
嗓音愈發顫抖，那兩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趙綰煙閉上了眼。
許久，她才從喉骨深處擠出艱難的兩字：“孩子。”
氣氛驟然變得壓抑。
她垂着頭，也就沒有發現對面的紀微染在聽到孩子兩字時忽然變得晦暗的眼神。
“其實。”趙綰煙擡起了頭，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如今想想，在療養院的那段日子，不算痛苦，可慢慢的，我開始明白，清醒的時候清楚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失去了什麼，然後餘生都會活在這種後悔痛苦中，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纔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她不止一次的想過，爲什麼要清醒呢？爲什麼……要把自己治好？
如果她還是渾渾噩噩，就不會痛苦，不會後悔，不會……
可如今，她再清醒不過。
勉強動了下脣，她笑了笑，想哭，卻早就哭不出來。
別過臉，她強裝無謂的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難受：“抱歉，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明明不喜歡你，卻還是對你說了這麼多，那些話壓着我，我……”
用力咬了下脣，她輕舒口氣換了話題：“抱歉，我今天特意在這等你，也不是爲了找你說剛剛那些，我想……我是想解釋一下。”
說罷，她也不等紀微染回答，重新看向她歉意說道：“前幾個月，我的身體和……精神出了一點狀況，所以纔會那麼依賴厲佑霖，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們已經結婚了，後來……對不起。”
心口愈發難受，像是有一把火在灼燒一樣。
太疼了。
“他沒有和我舊情復燃，他也早就不愛我，還能伸手幫我一把，只是因爲方伯求過他，抱歉，讓你產生了誤會。”
強行壓下心底那股肆意的情緒，趙綰煙努力的揚了下脣，用無所謂的語氣繼續：“其實，我不止一次的跟他說，甚至是求他，說我知道錯了，我後悔了，想和他重新開始，但是，他都拒絕了，他說，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女人。”
空氣好似靜滯了下。
她眼中的羨慕之意太過明顯，紀微染沉靜兩秒後，開口：“其實，你不用跟我說……”
“我想說，讓我說完吧，以後就沒機會了，不是麼？”趙綰煙笑着搖頭，“他很愛你，比任何人以爲的都愛你，包括你，包括他自己。”
紀微染一怔。
趙綰煙的聲音還在繼續——
“的確，他以前有過很多女朋友，或者說女伴，不是都說他‘萬花叢中過，葉片不沾身’麼？可實際上，他很專情，也很深情，而這些，都只對你。”
“這段時間，其實……我一直都在青城，因爲還是不甘心啊，所以跟過你們好幾次，可每一次，除了加劇自己的難過和後悔，好像……”深吸口氣，趙綰煙繼續，“認識那麼多年，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深情的眼神，他的眼睛裡只有你一個人，也沒見過他會真心的耐心地哄一個女人，不是逢場作戲不是玩玩，而是放在心裡寵着愛着。”
毫不掩飾自己的豔羨，她自嘲的扯了下脣：“醫院那次，你還記得吧，其實的確是我偷偷跑回來的，誰也不知道，當時我看着他，可能是鬼迷心竅，可能是情不自禁，總之……對不起，讓你誤會了，是我的問題。”
心疼得彷彿沒知覺了，她還是勉強笑了笑：“後來你走了，他可能……也有點心灰意冷，所以暫時沒追你，於是，我問了他一句話，我問他，如果沒有紀微染，如果我沒有做那些事，我們是不是能在一起。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麼？”
不受控制的，紀微染呼吸忽的一滯。
她靜靜地看着趙綰煙。
趙綰煙亦是。
“他說，‘沒有如果，我的心裡只有一個紀微染’。那時候，我終於明白，我錯過了一個曾經也可能會這麼妥帖愛我的男人，我這一生，太失敗了。”
話落，趙綰煙站了起來。
“紀微染。”拿過手機看了眼，她努力想要讓自己表現的自然點，“他很幸運，遇到了你，遇到了愛。你也很幸運，能得到他的愛，我很羨慕你，但也僅僅是羨慕了，真的。以前的事，一句對不起不能抵消，但我還是想說，對不起。還有，祝你們……幸福。”
趙綰煙離開了。
紀微染卻因爲她後面的話失了神，久久未動。
直到，包廂門被推開，男人火急火燎擔心的臉出現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