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棟獨立的樓,五層,距離三百米外,是市中心醫院。
雲卿下了計程車,站在樓下面,觀望許久。
大門開着,沒有任何標牌。
站在外面都能感覺到裡面的安靜。
那扇門裡面的走廊,延展很深,越深,燈光越暗。
雲卿靜靜佇立,思量許久,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工裝衣褲,她沒有帶包來。
攥了攥纖凝的手指,她擡頭走了進去。
給的地址在三樓。
她從電梯直入。
三樓的房間很多,又是最裡面的一間。
那扇門是打開的,裡面一片白色,有陽光從窗戶外面透進來。
雲卿在門口半步的位置,擡起戴手錶的那隻手,擋了一下太陽,嘴裡微笑,“今天很熱呢。”
裡面響起高跟鞋的腳步聲,伴隨着沙啞的女性嗓音,“雲小姐,來了?”
“嗯,抱歉,晚了一些。”雲卿擡步走進去。
辦公桌面臨窗戶,桌子旁邊,一道高挑的女人身影,靠桌站着。
依舊是那天的模樣,四十歲的臉,白大褂,黑髮盤成髮髻,她眼角噙着一絲笑,挑起了眼尾,溫和道,“給你到了一杯水,先喝了吧,既然這麼熱。”
“哦,不巧了,我剛在來的車上喝光了一瓶水的,這會兒肚子有些漲呢。”雲卿說着,亮了亮手中的空瓶水。
醫師揚着脖頸看雲卿,她的臉色白皙神情如常。
她微微的,盯着她淡笑,“你喝了也行,水有助於身體放鬆,如果沒有尿意的話,你可以在躺椅上躺下了?”
“不需要問一些就診問題嗎?”
雲卿一副遵循的模樣,走到屋子中央那張寬大的躺椅面前。
女人的手,按在她肩上,好似沒有用力氣,很輕柔,就把她按着坐下去了。
“躺在這上面問,是一樣的。”
醫師走開了幾步,遙控把窗戶的百葉窗全部關閉,又點了一根香,“安神香,助於進入睡眠。”
雲卿點頭,見她拿着香走過來,那根香放在椅子旁邊的鬥櫃上。
薰香燃了十分鐘左右,雲卿的眼皮漸漸有些加重,睜開閉合的速度緩慢。
醫師在旁邊坐了下來,拿出那隻外表並無異樣的表,錶鏈垂下。
和上次同樣的話語,“看着它,跟着分針數數,放鬆大腦,頭骨,頭皮感覺完全舒展,呼吸,數,一,二,三……”
“一,二,三……”雲卿的眼皮,越來越垂,睜開一下,需要很長時間。
醫師看着她的臉。
數到第一百下,雲卿已經慢慢的沒了聲音。
那隻表,輕聲收起,醫師臉上的笑意也瞬無。
她坐直,居高臨下俯視着,正要開口,忽而,窗戶外面有響動,很細微,但是帶着風凌凌的聲音過來。
在那個東西要穿過百葉窗的縫隙時,醫師倏地一偏頭,她面色不改。
一個石子落在了地上,滾在躺椅邊。
醫師回頭,眼角微斂看了眼窗外,對面是居民戶,有孩子打鬧的聲音。
她面色即刻如常,回頭,開始說話,“好,慢慢的,打開你的六年前,你在美國……”
“醫師?”躺着本來該進入睡眠的女人,突然發出了聲音。
醫師眼皮一蓋,俯視下去。
女人的眼睛也睜開了,瞳孔漆黑清澈,並沒有一絲被薰香,被催眠的瞳仁渙散。
醫師擰了下眉,“你怎麼……”
後面的話,她沒說,眼角銳利起來。
雲卿看着面前這張四十歲的臉,靜靜的笑了一下,“醫師你的身手很敏捷,我也認識一個敏捷的人——”
“陸墨沉。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千夜一凝。
藏匿在皺紋裡的瞳孔,像貓的瞳孔,反了一下光。
她不無停頓,一臉茫然,“雲小姐在說,誰呢。”
雲卿的笑意靜止,盯着她,有股似笑非笑在眼中,“他說你是軍隊的,我估計你很強大,我就臨時抱佛腳上網搜了搜,軍隊戰兵的標配,聽力了得,易容,黑網絡,各種身份自由代入,醫師你真是符合極了。”
千夜靜了半秒,眼尾睞起,眯起,去看地上那顆石子,舔了下菱脣,陰冽笑了,“挺聰明,出乎我的意料,那你,顯然是來送死的了?”
雲卿也舔了下粉脣,眼底端靜,毫無懼怕的一丁點可見。
“我想長命,怎麼會送死呢。今天只是應邀,來戳穿你,順便,謝謝你深更半夜暗戳戳的盯着別人幸福,發送一些無聊變態的短信。”
如果這話,能激怒千夜,那就不是千夜了。
她抄手坐直了,修長韌勁的腿交疊起來,反是陰鬱懶懶的一笑,“做了很多準備啊,我的薰香薰了十分鐘,催眠五分鐘,你鼻子裡塞得什麼,對面扔過來小石頭,喲,你還帶了人?”
雲卿慢慢坐起來,取出鼻子裡的微型過濾裝置,“在你面前都是雕蟲小技。”
“怎麼發現我的?”千夜眯起眼,表情透出一股陰鬱。
她平日執行任務,也不會這麼快的速度被人發現端倪!
她把雲卿當作蠢貨級別,放都不會放在腳底那種。
自然,受到了挑釁。這種貨色,敢前來,蔑視她。
雲卿盯着她的臉,那張臉上因爲皺眉,而有很多擡頭紋,那紋路和那天笑起來時的眼角一樣,有些浮。
她本來生活的世界,根本觸及不到這些,本來是發現不了的。
但是,誰讓她查了一下易容呢。
“都不難,蛛絲馬跡。”雲卿跳下躺椅。
“你那天打內線讓端茶進來,說了兩句口語,純正的美式發音。”
“你給我發的那些恐嚇的話,有兩句有標點符號,中文字,用英文符號。”
“資料上學歷很高,卻在開悟那樣的小診所,當然可以不缺錢,也可以是——臨時潛入。我今天閒,剛好就問了問開悟的其他醫師,他們表示,對你不太熟。”
“今天你給我的辦公室打的電話——”
“你當時留了聯繫在病例上。”千夜凌笑。
雲卿點點頭,“是留了電話,但你還是有點心急,我辦公室有兩個座機,你打的是我沒有留的號碼。”
“你可能認爲我,太蠢了,連電話號碼都不看。”雲卿微微沉笑,了一下。
千夜抄在身前的手,緊了一分,“美式英語怎麼了?我要從美國來?”
“這條線索是墨沉提供給我的。”雲卿有意的,只叫了那人的名字。
“總的來說,我爲什麼會懷疑,最直接的原因,還是你太急啊,除了打廣告的私人診所,沒有醫院的醫生會主動打電話要求患者就診,你可能,是看準了他這兩天不在?”
“一面給我發那種疑心重重的照片,讓我心智瓦解,把我往催眠牽引,一面充當催眠醫師,來給我催眠。”
雲卿反向,面對面前比她高了幾寸的女人,眼神冷下來,“催眠人是你,一個破壞我和他的前女友,你覺得我會信你,讓你繼續催眠給我灌輸什麼詭譎?”
千夜呵呵一笑,接而大笑。
那張平淡無奇的臉上,有一股妖冷沁出,走過來,一把就擰住雲卿的下頜,“真不知道你是以哪種勇氣和他在一起的?我看着你就可憐呢,你知不知道六年前,阿沉對你做了些什麼好玩的,好玩到慘無人道呢!”
雲卿面對她逡黑的瞳孔,那裡面一股強烈的詭譎之氣。
這種女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危險而猙獰的。
她眸光不眨,按下心頭的微跳,笑言,“你的挑撥離間好像比不上你的戰術。我雖然沒有身懷絕技,是個零技能,不過我有個腦子帶出來了。你所謂的挑撥,就是那些照片,一張正臉都沒有,我相信這個世界ps技術很厲害。”
千夜的手指,像冷蛇一樣擰緊她的下頜,彷彿一用力,雲卿不懷疑會碎掉。
她笑着從白大褂的口袋內側,抽出一張照片,反手放到雲卿的面前,“沒有臉?那我給你變出臉啊,驚不驚喜?好好看看!”
雲卿擡眸,視線掃向那張照片。
照片裡,還是一樣昏暗的環境,那個浴缸也沒變,女孩的衣服也是一樣。
只不過是被人抓着從浴缸裡出來,臉上,是痛,是流淚,非常痛苦地在掙扎。
那張臉……
雲卿瞠了瞠眸,好似有種心情感應,她的瞳孔裡無意識凝聚了霧氣。
呼吸加快,心跳加快。
那是她的臉。
……
b城,那個黑暗中沉寂的營帳裡。
陸墨沉手裡攥着那幾張照片,指骨將要碾碎般,他的臉廓有些猙獰,兩個瞳孔像一個黑色無底的洞。
額頭上的青筋冒出了兩根,他慢慢的擡頭,看向秦律,緊繃的下顎線條冰封住了一樣。
“怎麼,可能呢……”
“阿律,我要你告訴我,這種照片是誰僞造的!怎麼會是,我和她……”
秦律喉嚨間都是冷氣,垂垂的閉上了眼,“這幾張是當時美國警方那裡拿到的,我這些年一直想扔,但是,我也怕有這麼一天,你來質問我,所以潛意識裡,從國外帶回國內,一直也沒有扔。”
照片是雲卿,被囚禁到最後面的時期,她神志不清了。
還有一張,是一隻男人的手,抓着女孩的頭髮,把她往浴缸裡淹。
最後一張,是她拷在牀邊,地板上有一隻小碗,模糊的湯水,而她,無法動彈。
三張都沒有正臉,她很瘦,瘦到不行了。
“我不是這樣的!我是個人,我怎麼會這樣對她!我不是!”
陸墨沉渾身像是樣崩裂,欲碎,嘶聲低吼。
秦律趕緊轉過身,按住要爆發的他,渾身的肌肉都像是要爆出一種力量。
“我知道,我都知道,墨沉,我先給你看這些,是讓你相信,這是真實的,下面我要講的,就是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