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怔了會兒,聽到爸爸往裡面闖,保鏢要搜身。
她趕緊從側門扶着牆壁進去,氣喘吁吁,她迅速抹乾臉,整理好一切,從客廳裡穿出來。
隔着保鏢,雲卿揚起一點笑,衝雲承書輕聲喊,“爸,我在這裡。”
雲承書一怔,視力有些遠視,剛好卻可以看得清楚,他眯起矍清的眼睛,看到她那副模樣,喉嚨翻動,終究幾番,都說不出話來。
他忍耐了那麼多天,不是要來看她這個樣子的啊……
夏水水下意識的伸手扶住有點往後退的老人,知道他心裡是最難受的。
雲爸爸一直說,自己的女兒,只有自己疼。
疼來疼去,卻疼成了這個樣子……究竟是爲什麼?
“爸……”雲卿看到他那個樣子,自己再也笑不出來。
雲承書衝過保鏢,跑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他的手指微抖,緩緩地摸上她的臉,目光深處夾雜着水光,嘴脣闔動半天,最終也只有小心翼翼地對她笑,“好了就好,爸爸惦記着你,來看看你。”
“嗯。”她強壓着變調的聲音,低了頭。
雲承書握着她的手,連她的肩膀也不敢握,衣服下面空蕩蕩的,風一吹飄起來很多。
她從前那樣,他都嫌瘦,現在卻叫他驚心。
他心裡像有一把刀,在自責地剜着,很後悔,當初不該心軟,看着有了孩子想着她一個女孩兒家,惦念着孩子,讓她自己選擇,如果那時候他強制干預,那麼今天的一切也許不會那麼難受嗎?
可他萬千種猜想,都沒有想到,六年前是陸墨沉狠狠的傷害了他的女兒,用最極端也最慘痛的方式。
那樣一個畜生……
“爸,你先坐下,不介意這裡吧?”雲卿按住他溫涼的手。
雲承書緩緩回過神,斂壓下眼底的驚濤駭浪,環視這間別墅,顧家的別墅,也是他眼底心底的刺。如果不是十年前把她小小年紀送到這裡來陪讀,也許那五年的黯淡悲婚也不會有。
一個顧湛宇,一個陸墨沉,全都不是良人!
雲承書深深的嘆息掩埋,現在哪還顧得上介意什麼房子?
只要能看到她稍微好一丁點,他什麼都願意。
“跟爸爸坐下來,告訴我你現在的身體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雲卿慢慢地坐下來,眼瞼低垂,衝他笑了笑,“水水沒告訴您嗎,我還可以。”
她不說實話!小夏說她前兩天又住院了,受了很大的刺激,雲承書也看到現在漫天遍地的報紙,都在疑似的報道她,猜測她的身份。
她沒出門,這一點是極好的。
父女倆坐了會兒,雲承書一直盯着她的臉,觀察她的眼睛,小夏說她的精神時而恍惚,說她失眠很久了。
今天這一看,感覺還行,也可能是她在強撐,見他來了罷了。
雲承書眼底一片悽楚,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溫柔的看着她,“爸爸其實很沒用,能爲你做的少之又少,小卿,要堅強。你要住在這裡,雖然我不喜歡顧湛宇,但也不反對了,只要你覺得心裡面能感覺到安全自在,爸爸今天來,給你做一頓飯吧,小夏說你現在只喝粥,那怎麼行呢,我給你做你小時候愛吃的,清蒸魚片還是小肉沫燉湯?”
雲卿心裡都領受着這份愛,揚脣衝他笑,“我都吃,我都努力吃。”
雲承書摸摸她的頭,不敢碰觸那一圈白髮,手指發怔,很快落下,走進了廚房。
夏水水給父女倆單獨相處的時間,免得自己在旁邊看着也難受,她提前離開了,留了司機等會兒載雲承書。
興許下山的路上能碰到回來的顧湛宇,堵上他一會兒!
做飯不需要多長時間,雲承書有了眉娟,很多年沒下廚,有些手生。
他們在廚房裡靜靜聊天,偶有笑聲。
雲承書看着她慢慢吃,吃了一小碗魚,很清淡,喝了一些湯,她起先還能撐住,但是後面突然捂住嘴,胃裡又開始漲疼難受了。
雲承書怕她吐,給她弄了點熱姜水緩緩。
慢慢的,她好似好受些了。
天色已近傍晚,雲卿估摸着平常的時間,顧湛宇快要到家了。
她起身,走向廚房裡,問女傭要了一個保溫盒,打開冰箱把一些中藥材的補藥放進去。
雲承書奇怪她在做什麼,跟在廚房的門口,“女兒,你快休息,這是做什麼呢?”
“顧湛宇給我開了很多補藥,我喝不下,速食袋裝的別過期了,我想您和眉姨都能喝點。”雲卿低聲說道。
雲承書當即皺眉,顧家的東西他不要。
但是轉而又想,她還有心神念着自己這把老骨頭,這是好事啊,總好過什麼也莫不關心。
看她裝的開心,他也就什麼都不說,隨她去了。
雲卿把保溫桶裝滿,回頭看了眼雲承書,又看了眼守在客廳裡的女傭,手伸到衣襬下面,裡面是單衣,口袋裡有東西。
她把它夾在藥袋的中間,把拉鍊拉上。
彎道上遠遠的傳來引擎聲。
是顧湛宇回來了。
雲承書也聽見了,壓在心中一下午的話,此時也不得不說了,這是小夏勸他的。
他思量權衡許久,雖然恨陸墨沉也差不多入骨,但終究傷敵八百自毀一千,他太瞭解女兒了,不想她出事。
“小卿,你聽爸爸說,上庭指證這樣的事,爸爸不希望你做,不爲別的,就是不想讓你再經歷一遍痛苦。身子是自己的,靈魂也是自己的,你在囚籠裡走不出去,那爸爸用畢生來陪你走出去,置他於死地,你得不到新生,你是走入了極端了。那樣的人,不靠你,也有法律相應制裁!爸爸只希望你好好的,真的只希望你什麼也不要管,回到爸爸身邊……”
雲卿低頭看着潔白的地板,冷冷的光鋥着她一雙無空的眼。
她還是對夏水水的那番說法,“爸,不用勸我,我意已決。”
“小卿……”雲承書急得憂嘆連連。
引擎聲很近了,就在門外,開車門的聲音很響。
雲卿把保溫箱塞給雲承書,“他回來了,別說這個了……爸,您不心喜看見他,您就早點回家,夜裡山裡涼,您今天穿得少。”
兩人推脫間,顧湛宇已經身高腿長的走了進來,看到雲承書,顧湛宇的臉上還是閃過了一絲尷尬的。
因爲這五年,因爲離婚離得雲承書住了好幾次院。
他還是喊了聲,“爸。”
雲承書沒有答應,臉色變冷,接過女兒手裡的保溫桶,只得往門口走,經過顧湛宇時,語氣微沉地說道,“顧小子,我也謝謝你這些天對她的照顧,但她後面肯定要回到雲家的,你也不要再執迷不悟,害她已經夠多。”
“雲叔,其實我——”顧湛宇擰眉,聲音壓着一層微苦。
雲承書沒有多聽,嘆着氣走了。
顧湛宇回頭,走到她身邊,細細的看她,“今天見了你爸,還開心嗎?”
他的聲音連日來都很溫柔。
雲卿擡手摁了摁眉心,不用再僞裝很精神,面具下是蒼白又疲累的一張臉,“謝謝你了。”
“說什麼傻話,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悶,可以讓你爸多來陪陪你。”顧湛宇讓雲承書過來,卻不會讓她回雲家。
雲卿把這句記下了,擡頭對他露出了一點笑,“可以,我想我爸了,會打電話給他。”
顧湛宇握了握她的肩,剛想拉着她去沙發那邊坐坐,雲卿突然捂住嘴,衝他擺擺手,她轉身就上樓梯。
顧湛宇盯着她,皺起眉,轉身問護士,“她怎麼了?”
“雲小姐吃了她爸爸做的魚和肉,可能一下子吃葷腥不行,胃裡撐不住,她有輕微的厭食症,我馬上給醫生打電話。”
顧湛宇點點頭,追上去兩步,看到她直接衝進了衛生間裡,緊接着是乾嘔聲。
突然,他的眸光又是一暗,修長的身軀站在那,僵硬的,也沒有上去。
雲卿嘔了一陣,胃裡面火燒一樣,她吃那些魚肉本就是強撐,連日來胃最敏感,時不時就要抽痛。
她已經習慣了,從衛生間出來,她被護士扶着,順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護士見她煩,揮了揮手,護士出去了。
雲卿緩了一陣,看了看閉着的門,沒有感覺到走上來的腳步聲,她拿出手機給雲承書發短信,說得是很平常的話:爸,保溫箱裡也有云逸能喝的蛋白質粉,你讓他回來取點。
雲承書在車上戴着眼鏡閱讀完畢,心裡是高興的,她還惦記着雲逸。
她惦記的人和事越多,雲承書心裡就越能稍微安心一點,證明她或許在慢慢走向正常?
他心裡是這麼渴望着,希望着,立刻給雲逸打電話。
雲逸早就在家裡等了,這些天要不是老爸壓制,他早就翻天覆地找雲卿了,得知老爸自己悄悄去了,雲逸生了很大的悶氣,心心念念都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他甚至想通過陸西西把陸墨沉那個人渣約出來,揍扁揍死纔好!
雲承書一回去,說了聲雲卿留了東西,雲逸就搶過那個保溫箱,四處亂翻。
把藥品都翻了出來,最底下的角落裡,有一張字條。
一開始雲逸以爲是不起眼的紙片或者商標,顛了顛保溫箱,那張小紙在飄,他才擰眉拿出來,紙片摺疊的很細,他慢慢打開,上面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