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揉心揉骨。
在他看不到的電話這頭,雲卿緩緩捂住眼睛,看不到光了,她的聲音很溫柔,“師兄,我最慶幸的是,還不曾告訴他們,我是他們的媽媽。”
秦律耳旁聽着她終於叫了一聲師兄,也聽着這句溫溫柔柔的話。
他突然陷入怔忪,與恐慌。
聽着這句話的意思,她要表達什麼?從今往後,她是不會認孩子了嗎?不認,孩子就不知道,就免去了認媽媽後還要失去媽***痛苦?是這個意思嗎?
篤篤篤——他根本來不及說什麼。
她那邊斷然地掛了電話。
秦律面廓黯然,一拳砸在桌面上,心裡突突的,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當下,他理解的是,她抱着必死之心要和墨沉魚死網破……了嗎?
……
開庭的前一天,顧湛宇特別留意,空出一整天在別墅裡陪着她。
雲卿表現得的確有些不安,頭痛與呼吸急促反覆發作,醫生來了一趟,女警察也來了一趟,做臨上庭前的心理輔導。
下午的時候,她的情緒穩定了一些,顧湛宇松下神來。
他的心裡對她這種反應反而是平常的,她若過於平靜,他反而會懷疑。
畢竟是指證陸墨沉,她與陸墨沉雖然只有幾個月,卻激烈如火,她是愛上了那個男人的!
不僅要放下,還要把他推入牢獄,一個女人的心不應該那麼強大,所以平靜,纔有貓膩!
雲卿也是料到了顧湛宇會有這樣的猜疑,纔有上午那一番動作。
下午時,她的情緒平和許多,與他呆在二樓的露臺,後院涼快,他絮絮低語,她躺着看書。
書看完了,雲卿擡頭衝他道,“我想換一本。”
顧湛宇知道她最近都在讀書,書能讓她安靜、平和,他起身,接過她手裡的,轉身走向走廊裡的書房,“你要換哪一本?”
“你的書房裡還有哪些?”雲卿反問。
這個顧湛宇也答不上來,“文學類,你從前高中感興趣的醫學類我也給你藏着了,還有外文書……”
“這麼籠統,那我不知道要哪一本。”她失笑。
快要傍晚,夕陽斜了千尺,只有一絲落進了露臺,她坐在那裡一道側顏,削瘦白皙,柔弱如光影。
嘴角卻露出對他的笑,盈盈如水。
顧湛宇心頭微動,勾了勾手,“那你自己過來挑。”
倒沒什麼,前幾次她要找書,他也帶她去過書房,當着他的面,她找到了就會走。
雲卿站起身,走過來,跟在他身側,和他聊天,意外道,“我高中的書,你也給我收着了?”
顧湛宇驕傲的笑,“不然呢?你總以爲我敗壞無底沒有良心,其實夜深人靜,我在你那個小房間呆的時間最多,你看過的書,我都已經背下來了。”
她側頭,微微的去看他。
這些癡情,你現在才告訴我,還有什麼用呢……
你尖銳,衝動,偏執,卻也傻。
這些天她的態度軟,對她好,他就對她無微不至。
其實雲卿懂,他想要一個很聽話的雲卿,柔弱的雲卿,只有他可以依靠的雲卿。
他內心深處,建築着一個童話,他和她的童話,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嚮往着那個童話而去。
好傻,內心深處,他也脆弱不堪吧。
一瞬的霧染眼角,她的內疚又劃過心頭,他一心要回到過去,她如何叫得醒一個裝睡的人?
攥緊拳頭,下一刻,她已經強自恢復到臉若止水。
顧湛宇嘴角的笑沒散,走到書房門前,用身軀微擋住,輸入密碼,打開了門,回頭他牽她進去。
房間很大,多年前的設計格局,壁櫥呈環形,四面都到屋頂,正中間靠窗的前面,擺着一張大班桌,一個老闆椅。
顧湛宇站在屋子中央,身軀修長,對她指了指,“慢慢看,側面都有書名,看中哪一本夠不到,我幫你。”
雲卿繞着一排排的書櫃走,抽出了一本,笑了下,“我先把我自己能夠到的找出來。”
她接着找了三本。
顧湛宇驚訝,“你一次拿那麼多,看的完嗎?”
雲卿突然停下來,慢慢扭頭,“看不完我可以慢慢看,但是進書房的機會,以後應該沒了。”
“什麼?”顧湛宇那絲笑還銜在眉宇。
雲卿望着她,手指捏着書本,聲音低了下去,卻很平靜,“說到這,湛宇,我就和你明說了吧。明天上庭結束,我和他的恩怨了結,我心中再無牽掛,我也就不必要繼續住在你這了,所以我剛纔臨時生出一個想法,想把我高中的書都拿走,反正以後也不會來。”
顧湛宇看着她沒動,瞳孔裡漸漸的發涼,他靜了很久,突然苦笑,“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卿卿,我的決心你應該知道,我以爲我們達成了共識,爲什麼你又說到你要走!”
雲卿回答的更堅決,“不用再威脅我,湛宇,我打定主意,開庭結束我就離開這裡,離開你。你要來強硬的,那麼我只能以死反抗。”
她是第一次說,會以死反抗。
顧湛宇慌了,她的眼神非常堅定他看得清清楚楚,也就知道她是心意決絕。
他走過來,顧不得什麼牴觸,一把抱住她,氣的胸腔沸騰,“爲什麼你要折磨我?卿卿,我知道你心裡的病沒好,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們說好的,說好了的……”
雲卿冷酷眉眼,靜靜地推開他。
他的樣子頹廢極了,後退着跌坐到沙發上,“你要去哪裡?回你爸爸家嗎?可是他沒有醫療條件,我也不放心你離開我的視線範圍,我不放心……該死,你爲什麼就是這麼倔?這些天柔弱的你多好……”
他喃喃的念着,轉身從鬥櫃裡氣急的拿出酒瓶,打開句猛灌一口。
雲卿看得心眼平靜,嘴上卻說,“湛宇,你別喝酒,別因爲我的決定壞了心情。”
“你在,我纔有好心情。自從和你離婚後,我酗酒多時,你重新回到我身邊這些天,我不沾酒,可是我現在很難過,卿卿,你來安慰我一下行嗎?”他緊皺着眉頭,嗆到了。
那模樣,其實和五年前無差,像個大男孩。
雲卿放下書,慢慢的走過去,坐在他身側,他擡臂摟住她,像執拗的抱一個珍愛的娃娃,一邊喝酒一邊苦笑。
雲卿低淺安慰,“你喝就喝吧,我陪你,雖然我不能喝,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和你回不到過去的,我留在這裡,只會給你無期的幻想,這對你也不公平……”
“呵。你就是不肯給我機會,五年裡,你要是不那麼倔強冷硬,稍微服軟,我也不會一直在外面……我們的生活不至於那麼水火不容。”
“我知道,我也有錯,那段婚姻裡我是不成熟的。”
“所以我們現在爲什麼不能重來,爲什麼……”他喝的很急,一大口一大口,雲卿看到是伏特加的標誌。
她垂着睫毛,沒有阻止,漸漸地,他俊冷的臉頰飄了紅,眼神有些恍惚渾濁了。
雲卿任他緊緊摟住,死死忍住身體倒豎冷汗的那股牴觸,她扭頭,看着窗外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
她眼底黑色的光,銳又冷。
顧湛宇絮亂着很多話,最終吐字不清,倒在了沙發上,那隻大手,還緊緊地抓着她腰間的衣服。
雲卿吞嚥氣息,深深地吸口氣,回頭看到他昏睡過去,她伸手,輕輕地弄開他的嘴,把口袋裡兩粒藥往他嘴裡塞進去。
顧湛宇應聲咳嗽,喉結動了動,咕噥着難受的翻了個身。
那兩片藥是雲承書這兩次來,雲卿讓他帶的,老人家不懂,只以爲她需要,的確是藥房裡的藥,但一起服用,加上醉酒,就會產生不舒服感。
她站起身,走到書房門口,丟了一粒小石頭卡住門縫下面,衝外面喊道,“小李,小王!快上來,少爺喝酒喝太多醉死了!”
“啊?”兩個傭人在樓底下探頭,趕緊跑上來。
雲卿皺眉道,“快把他扶回房間。”
三個人合力,把一個大男人扶進房間,很是費勁,剛挨着牀,顧湛宇就要吐,女傭們又只能把他弄到廁所去,吐着他就抱着馬桶不願意離開,發酒瘋神志不清,兩個女傭都離不開身。
雲卿在旁邊照顧了一會兒,神色很疲倦,身子漸漸也站不穩。
其中一個女傭回頭道,“雲小姐,已經八點了,你回房歇着吧,往常你都是這個點睡覺,好不容易穩定了一點調息時間,別打亂。”
雲卿順勢應聲,爲難道,“那辛苦你們了,別離開他,他缺不了人。”
“好好。”
雲卿關上房門出來,顧湛宇的臥室往右,是書房,再往後,是她的房間。
此時別墅上夜裡就這兩個傭人,護士和醫生白天才會來。
雲卿走進自己的房間,用枕頭塞到被子下面,做好了樣子,又脫掉鞋無聲的出來,摸進書房,把那顆小石子拿掉,書房門關上,反鎖。
她不敢開燈,打開手機電源,戴上從醫生那裡偷來的手套。
黑暗寬敞的空間裡,她的呼吸聲被放大,心跳也一砰一砰像擂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