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你不想看着他死掉,對嗎?
逼自己,逼自己。
她終於……碰到了他,好像碰到了毒蛇,明明那是堅硬如鐵的男性肌膚。
她淚水決堤,嚎啕大哭,指尖墜痛發抖。
“刀插心臟,破壞的是心肌和胸膜……”烏紫的脣瓣哆哆嗦嗦,手指從他的袖端挪到那血水漫天的心臟位置,刀柄隨着他心臟的泵動,在一晃一晃。
露在外面的,只剩下刀柄。
“角度,垂直偏差……”
“會氣胸……氣胸造成肺不張……怎麼辦……我是醫生,醫生……”
她渾渾噩噩的囈念不斷,腦袋劇烈的顫抖着,痙攣着,手指從他的肋骨摸過去,擠壓,用盡全力,阻止涌出的血向心髒外圍噴漲,他的體溫下降非常快,她移動膝蓋,壓住同樣在流血的他的左大腿,黑暗中的汗從她的額頭垂直落下去。
嘀嗒,滾落在他深邃的眼窩上。
她嘶嘶的顫叫着,心中有秒針在一下一下劃過,劃一下,少一秒……
她瞳孔瞪睜,只是搖頭,不能,不能……可她不知道怎麼辦了?
周圍什麼也沒有。
只能用布死死的捆住他的大腿,用手佐住胸口的刀柄,萬不可再動一分毫。
“誰來?!”
“誰來啊!”
她朝天嘶嚎,細細破碎。
終於,好似在他的身上聽見了細微的響動。
她在地上爬着尋找,在他耳朵的後方,找到了一個小塞子。
那邊有聯絡的聲音。
她抓起來扯破嗓子嘶嚎,“季斯宸……師兄……阿關……快來,誰來!”
真的有人答應了她。
那邊槍擊爆破不斷。
她聽不見。
但是絕不能再等了。
她鬆開自己的手,爬起來,捉住他的兩條腿。
馬路至少是平的。
她費勁所有力氣,拉着他往前挪。
呲呲——
那是他的衣服磨破在粗糙的水泥路面的聲音。
夜風颳碎她的呼吸。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直拖,拖他走。
好像,隱隱的聽到了直升機飛過來的聲音。
她以爲是在做夢。
她扯嘴笑了笑,淚和汗模糊着世界,痛也模糊着意識。
秦律從直升機上面拴着繩子垂直飛下來的時候,看到了地面上緩慢挪動的人影。
她停了停,擡起頭。
頭頂一個月亮,月亮的背影下,飛下來一個人。
她好像認識,可她的眼神迷茫,認不出來,就那麼看着他。
秦律墜地,滾落幾米,手掌撐地從下坡飛速跑上來,直升機在二十米遠的位置捲起風土揚塵,急速迫降。
雲卿的雙膝瞬時間跪在了地上,脫力。
眼睛黑掉的最後一秒,聽見秦律噝噝倒抽氣的聲音,她看見秦律去捧地上的男人的腦袋,臉色霜白如雪。
而她終於也看見,一路走來,他的背脊下面有兩條血路。
一條是心臟流出的,另一條是腦袋流出的。
她的耳朵消失了一切聲音,手撒開,身體在空中往後癱倒時,她覺得是幻覺吧?
她竟然看見剛纔一路走來的原地那裡,屍體遍野千夜也在其中的那裡,出現了一輛車。
車上下來了人,擡起了地上一具軀體,看那個身形,好像就是千夜的屍體。
車門打開,露出裡面一道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很醒目。
那個側臉,好像……好像是個女人?那個女人,好像……也看到了她。
車門很快關上,車也在黑暗中隔着三百米的距離,無聲駛離。
雲卿很想提醒秦律,不知道他注意到沒有,但她,氣息斷了。
“師妹!”秦律的震喊,劃破山谷。
……
“爲什麼還沒結束?!”
“軍長,您等等!目前只有秦醫生兩隻手!他在和時間賽跑!您的肩胛整個脫落,身上槍傷數處……”
“幸好,準備了一架專門醫療的直升機!也幸好我讓阿律跟着他先過去了!上天保佑吧!她呢?”
“現在只有當地的赤腳醫生,我們不知道這位小姐的情況……最近的醫院在稻城縣。可咱們的人還在緊急清理現場。務必在天明時那段路恢復如常,洗刷一切。”
“報告軍長,敵方的屍體數目似乎少了兩具!”
“誰?去查!”
鬧哄哄,汽鳴,漿旋,汗水喘息,嘈雜不斷。
雲卿好像在空中無盡處遊蕩,身體飄在那其中。
少了屍體?
她的腦袋泛起痛,有件事,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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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無意識的微微顫動了一下。
身旁的赤腳醫生大喊當地話,不知道說了什麼!
有人靠近她。
雲卿的嘴裡發出的聲音,她自己不知道在說什麼。
季斯宸艱難的俯身下去,沉白着一雙銳目,聽見她說:“怒江,怒……江。”
“雲卿!”季斯宸喊她,濃眉緊鎖,猜測她是在指什麼?
半晌後,他似乎猜到了。
他轉過頭,大吼身後的軍士,“調動船員搜救隊,要快,要快!”
……
頭頂的白光,白森森的,刺人眼,擾人睡眠。
如果不是一直晃來晃去,她想,她就安穩的睡過去了。
身體很累,很想就這樣一直入睡。
可是耳朵邊總有聲音在拽她,喊她的名字,想把她拉回來。
雲卿正式甦醒,是在兩天後。
醒來後,看到的是滿目的白色,一片迷茫,她不知道在哪裡。
而後,她聞到了十幾年如一日的消毒水味道,非常熟悉。
醫院?醫院吧……
眼瞼無力的垂閉,試圖再次慢慢睜開。
“卿卿……”耳朵邊,那道極爲輕繞的女人聲音,又響起來了,壓抑着驚喜,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雲卿慢慢的重新撐開眼皮,視野忽遠忽近,隔着一片濃霧,聲音也像一圈圈波紋,在她耳膜裡震動。
手指,好像被人握住了。
她的視線往下看。
是女人的手。
她的眼仁費勁的又往上擡。
夏水水把臉湊到她跟前,“認識我嗎?水水。卿卿,你終於醒來了嗚嗚……”
她望着她,昏黃的瞳孔,靜靜的,沒動。
夏水水抹了把心酸至極的淚,看她的眼神,立刻會意,下意識啞着聲音道,“你在醫院……咱們回到s市了,在s市……”
雲卿慢慢的眨了下眼,腦海裡的霧飄開,翻滾起波濤駭浪,終於,將前面的記憶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她的心臟驟緊,身子在被子底下劇烈顫抖起來,滲白的眼睛下意識的往旁邊看。
可是病房裡,並沒有其他的牀位,門口闖進來的是好幾個醫生。
雲卿,又沒動了,眼神漸漸凝滯下來。
主治醫生爲女性,走過來就看監護儀,手指翻開她的瞳孔,又把被子掀開那儀器探測她的腹部。
夏水水不肯鬆開她冰涼的手指,恍然無助,緊緊盯着雲卿,又死死盯着主治醫生。
阿關和沈青曄在後一秒鐘闖進來。
雲卿驀地擡起目光,看見了他們。
大約二十多分鐘後,醫生才鬆開雲卿,重新給她夾上血壓夾,低聲交代了旁邊的助手許多,全是等下要做的檢查。
然後回頭,看了眼夏水水,神色凝重的交代道,“身體太差,又受傷,這胎很難保。”
夏水水的臉色發白。
沈青曄衝進來兩步,攥緊兩隻拳頭,眉宇間像是隱忍到極致突然爆發,怒目相視,“這一胎必須給我們保!醫生!這一胎必須在!小嫂子……”
他突然一下子跑到牀邊,捉着牀沿往下蹲,兩道目光難言複雜,看向雲卿,聲音粗澀,“雲小姐,我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聽明白……可是二哥,二哥他……極有可能活不了了,在稻城律哥給他當場處理了心臟的刀傷,以爲能堪堪保住命,但是沒想到致命傷還不是心臟,是腦袋,他在槍擊中被子彈散開的碎片擊中,碎片進入顱內,當時可能都沒察覺,律哥在第一時間只能保住他的身體機能,顱內的傷就滯後了,現在他被運回來兩天,無聲無息,目前正在商量顱內手術方案,可是沒人敢做,就連律哥也……所以肚子裡這個孩子,不管是不是二哥的,拜託你,我們都拜託你!好嗎?”
雲卿,目無動靜。
甚至,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她的狀態很呆滯。
她只是想起那個晚上看見的,他的腦袋劃出的那條長長的血痕。
她那時,也是最後才發現的。
她目光靜然,半晌沒有說話,他們就只能等,沒人懂,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她封閉的世界裡有什麼。
最後,她問了一句,“什麼時候手術?”
夏水水的手微微一抖,扭頭看向沈青曄。
沈青曄扼緊的呼吸一凝,緩緩明白過來,她問的是二哥!
他趕緊起身,“律哥說定在今天晚上,等國外的腦科專家過來……”
雲卿盯着白色的被面,點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沈青曄可謂攥着一口氣,又鬆一口氣,卻再攥緊一口氣。
他還想說什麼,夏水水使眼色,示意他別再硬勸,卿卿也只剩下半條命,別什麼壓力都往她頭上擠,目前的情況,已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單看她的意思,也尊重她的意思。
到下午時分,趁着夏水水走開去拿ct結果的功夫,雲卿拔掉了針頭。
喉嚨連着管子,她硬生生也拔掉了,嚴命威脅守牀的護士,給她一個輪椅,一個便攜氧氣瓶,攙着她下牀,離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