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員繼續找,在褲袋裡翻出一條男士項鍊,猛然想起來,“這東西有辨識度嗎?剛運回來時,在身上掛着,我們給取下來的。”
雲卿看到那個東西,再也,再也無從反駁。
那是她畢業時送給顧湛宇的,高中買的真皮項鍊,他一直戴在脖子上。
心口就像揉了冰塊,終究是難以詭辯現實,她一下子呼吸不過來,瞪大眼盯着那條項鍊。
季斯宸知道她開始接受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冰櫃,“大師姐的,找到時就是兩具在一塊,我也派人仔細找了下河岸的村落,沒有,雲卿。”
雲卿一口一口急促呼吸着,眼眶凝聚霧氣,最終,只能點點頭。
季斯宸命工作人員趕緊把冰櫃關上,雲卿指了指那條項鍊。
季斯宸沒阻止,天人永隔,這就是個遺物,他吩咐工作人員,“清理乾淨了,裝袋子裡,給她。”
“出去吧?”季斯宸走兩步。
男人高碩挺拔,垂下的暗影濃重,夏水水摟着雲卿跟在後面。
出來法醫樓,有陽光照射,身上的寒芒才消散一些,雲卿感覺衣服底下全是冷汗,那邊公安廳的警察在候着季斯宸,想必還有重要的事情商議,雲卿整理思緒,悲傷的情緒剋制就能很快恢復理智,她問道,“季少,你們清理現場時,是沒有找到千夜的屍首吧?”
她想起那個晚上,後來覺得像做夢一樣。
“沒有。”說到這個季斯宸就陰沉了眼眸,“我最先找的就是她的屍體!當時我在客棧被五十多號人圍住,阿律先坐直升機找到你們,那時老二已經不行,什麼也結束了,我大約晚了四十多分鐘去的,就找不到了。阿律說他當時一門心思救老二,聽到了汽車開走的聲音,但直升機上沒有戰兵,沒法追,一下就錯過了。估計是千夜背後的人,千夜死沒死,你確定嗎?”
“應該死了,脖頸窒息那麼久。”雲卿肯定的道。
“不可能再救活,她能戰鬥一晚上,應該是最後一搏注射了特殊藥物,那種藥更斃命。”季斯宸眯起眼睛,分析道,“背後的人在最後時刻把她挪走,證明對方想息事寧人,毀屍滅跡,不留屍首也是不留麻煩。或者還有個可能,趁千夜最後一口氣,要盤問什麼。總之這個背後人,我會跟組織上查!放出一個軍事法庭罪犯,這裡面有龐大的網絡。”
雲卿點點頭,她支持季斯宸查。
她心底卻有別的原因,她道,“季少,那個頭頭,是個女人。”
“你看見了?”
“當時我暈厥,只看到白色的身影,是女的,年紀應該也不小了。”
“我記下你這條線索了。”季斯宸咬着牙,嘆了句,“現在也只能期盼他醒來,千夜一定把什麼都對他交代了吧。”
雲卿靜了靜,沒有搭話,她轉過身,夏水水會意,她是要走了。
季斯宸看着雲卿,一句‘我尼瑪’含在喉嚨裡,他自己都佩服自己這脾氣真忍得住!
他拿起電話,還沒接通就衝那邊嚷嚷,超級大聲,“喂,阿律?老二又怎麼了?哪個併發症?凝血功能障礙導致血胸?草,這得多嚴重啊!”
邊吼邊盯着那個背影,她走她的,一步也沒回頭。
季斯宸又想摔手機,那邊接通,秦律疑惑的聲音傳過來,“季斯宸,你嚷嚷什麼,從哪個小護士那聽來的凝血功能障礙?別烏鴉嘴,到時候真給你說中!”
季斯宸:“……”
這女人要狠心,敵得過千軍萬馬的殺戮。
他搖搖頭,冷屑幽長的恨。
雲卿回到車上,纔想起葬禮,要安排葬禮的,她又想下車。
夏水水直接抱住她,“姑奶奶,你就當別折騰我這提心吊膽了,咱們答應主治醫生中午回醫院的,車走得這麼慢,你還敢耽擱?那主治醫生這兩天大姨媽,三十三了還沒結婚,變態啊,萬一她氣不順打擊報復再給你脊椎扎針怎麼辦?”
雲卿盯着她,無奈的垂眉,都給氣笑。
夏水水立馬保證,“我知道你不能苛待了顧湛宇,你這命如今是他給的,他的葬禮我一定跟公安局溝通,好麼?我辦事你放心。”
雲卿回到醫院,立刻被安排躺好,進行一系列檢查,在主治醫生的罵聲中捱過中午。
她的厭食症還沒治好,胃裡負擔很重,只能用一點點流食,加上孕吐的折磨,稍微多吃點就會原封不動吐出來。
因此,打營養點滴居多,維持着身體機能。
夏水水覺得,光看着她替她這麼操心,自己的頭髮也會變白去,懷在她肚子裡,跟自己懷了十胎似的。
偏偏當事人不痛也不叫,不言也不語,夏水水覺得她可能已經痛得麻木了,這會兒手背還扎着針,她拿起那本醫書就翻,前前後後的對目錄,不知道要看什麼。
雲卿翻到凝血功能障礙,二十多頁,她仔細的閱讀,還重複看了兩遍。
最後她確定,術後短期內是極少出現這個併發症的。
她把厚厚的書合上,放在枕頭邊,手指細細壓着,呼吸漸漸放緩放鬆,她閉上眼睛。
他術後八天了,她心裡給了自己一個期限。
……
隔了兩日,夏水水帶來小道消息,說顧湛宇的葬禮被陸柔希指定了去,陸柔希大鬧公安廳,在那裡哭了一整天。
雲卿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雙手很久,還是說,“葬禮不管誰主辦,我去肯定是要去的,水水,你去確定日期吧。”
夏水水想勸她,不要去,雖然是非去不可,但會撞上陸柔希。
三天後的葬禮那天,雲卿穿一身黑,當天也應景,下起了小雨。
夏水水沒開紅色的寶馬,借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她們剛出醫院,季斯宸和秦律就來了,他們不去,但會派一些人跟着,以免安全問題。
夏水水研究了挺久,找到陵園的後山路線,從那裡進入的。
上午十點,穿過青綠滿山的草坪,雨滴淅瀝淅瀝裡,哀樂已經遠遠的飄來,那塊墓地是單獨的,周圍很寬敞,也圍了很多人。
陸柔希的哭聲都無法被哀樂蓋住,撕心裂肺,恆久不休。
夏水水扭頭注視雲卿,怕她被這情景影響,更何況陸柔希的哭聲實在揪心,到了骨灰盒下放的瞬間。
夏水水就拉住雲卿,兩人站在十米開外的後方,她低聲勸道,“卿卿,別看。”
“逝去對他來說也是個好結局,他這些年過得糊里糊塗,還要怎麼糟糕?其實不快樂,救你一命,也是他想做的事。從前的他我都不原諒,這段時間的他,對你終究算實心實意,愛你,也是至深,他該解脫了。”
雲卿抿緊嘴脣,壓得很緊,眼瞳裡映着雨水,泛起潮意,工作人員把他的墓碑從這邊擡過去,她一眼就看到了墓碑中央他的照片。
陸柔希選的竟是他大學時代的照片,短寸的頭,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t恤,笑起來不羈又紈絝,左側還有一顆不明顯的虎牙,笑得開心了會露出來,就好像無數個放學的日落,他在操場下面打籃球,邊打邊等她從圖書館出來,一擡頭看到她了,先是生氣皺眉,陡而就笑,陽光映進眼睛裡,那麼亮,好像全部的眼神爲你所有。
就是這個眼神。
雲卿凝視着,攥緊口袋裡放着的項鍊,不自覺的往前走,跟着那塊墓碑。
夏水水要追過去已經來不及,陸柔希看到了她們,她淚眼瞬時凝固,滑動輪椅就衝了過來。
雲卿沒躲,俯視着雨中這個鬢髮不亂卻滿面枯槁的女人。
“你敢來?!我殺了你!小賤人,你還我兒子,還我的兒子啊!”陸柔希失控的尖叫,手壓着胸口,另一隻手過來抓她。
夏水水心驚,打了個響指,季斯宸派的人立刻就從後面涌過來。
顧家的老管家也趁機趕緊摟住往前摔的陸柔希。
“你害他死了!你是殺人兇手,他還這麼年輕,三十歲都不到,爲了你這麼個不值得的賤人,把命掏了!小宇,你爲什麼就是想不通,爲什麼一定要鑽死衚衕,她早就不屬於你了,媽媽苦口婆心的勸你,你總是不明白!癡癡怨怨一意孤行,最後命也沒了,你還我的命啊……雲卿!人摸着良心,你內疚嗎,我就問你內疚不內疚?!”
夏水水想把雲卿摟住轉身。
她沒動,雨傘下面,一身乾淨清塵,她低聲回答,“我內疚,會內疚餘生。陸女士,無論你曾待我如何,這件事我抱歉,他爲了救我而死,你纔會白髮人送黑髮人。”
“啊……”陸柔希捶胸頓腹,歇斯底里,怔怔的摸着墓碑,“早在十年前,媽媽就不要你喜歡她,媽媽看透了你會在她身上耽誤,好啊,耽誤了半輩子,最後是一輩子,小宇,你對得起我嗎?媽媽唯一的指望是你,是你啊…你也沒了……”
雲卿咬緊牙關,望着照片,又望着雨。
旁邊的聲音細碎而唏噓,幾個婦人在竊語,“聽說都是她年輕時的閨蜜撬的牆角!”